伤时忧国 情意缱绻

蔡晓鸿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谿生，晚唐著名诗人，与杜牧合称“小李杜”。李商隐少有才名，但出身寒微，又卷入“牛李党争”的政治旋涡，备受排挤，困顿颠沛，郁郁不得志，“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是他命运的真实写照。李商隐的诗寄托深远，运思精微，工于比兴，巧于用典，形成了深沉婉曲、绮丽精工的艺术风格。

一、政治诗与咏史诗：“安危须共主君忧”

李商隐是一位关心现实的诗人，他汲取了杜甫“诗史”精神，其政治诗从多方面真实地反映了晚唐的政治事件和社会现状。长诗《行次西郊作一百韵》勾画出一幅晚唐日落西山的图景。曾经的唐王朝何等繁荣，可是安史之乱爆发后，浩劫降临，导致“城空雀鼠死，人去豺狼喧”。诗中描写的长安西郊的景象，让人触目惊心：

快刀断其头，列若猪牛悬。

凤翔三百里，兵马如黄巾。

夜半军牒来，屯兵万五千。

乡里骇供亿，老少相扳牵。

儿孙生未孩，弃之无惨颜。

不复议所适，但欲死山间。

由这首诗中的描写可见安史之乱给百姓带来的灾难之深。李商隐的其他政治诗，或者抨击藩镇割据、权奸乱政，或者悲悼皇权旁落、忠臣被黜，都表现出强烈的忧君忧国意识。

李商隐的咏史诗，不仅仅停留于“发思古之幽情”，而是着眼于借鉴历史的经验教训，指斥时政，鞭策当朝统治者，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例如《隋宫》：

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

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

诗歌前四句极力铺陈隋炀帝的荒淫奢侈，后以“终古垂杨有暮鸦”渲染了亡国后的凄凉景象。尾联问而不答，饱含辛辣的嘲讽。诗歌借古讽今，意在提醒当朝统治者不要重蹈覆辙。再如《贾生》：

宣室求贤访逐臣，贾生才调更无伦。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全诗借汉文帝召见贾谊的典故，表现了对晚唐统治者佞佛信道，而不恤国事的批判。又如《马嵬二首·其二》，对唐玄宗荒淫误国，最后连宠妃也保不住的可悲结局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含蓄蕴藉，意在言外。再如《瑶池》，借周穆王西游遇西王母的神话，讥刺晚唐皇帝求仙的虚妄。《咏史》批判了统治者的愚昧无能，并探寻王朝兴盛衰败的原因。

二、爱情诗与无题诗：“蜡炬成灰泪始干”

李商隐的爱情诗广为世人传诵，其中一部分抒写他与妻子王氏的伉俪情深，代表作为《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此诗后两句想象夫妻二人重逢之后，共话分隔两地时的孤寂，将客居异乡之寂寞和对妻子的深切思念表现得婉曲深挚。妻子死后，李商隐的悼亡之作，如《正月崇让宅》《房中曲》等，均用血泪写成，令人感叹嘘唏。

李商隐的无题诗风格绮丽，婉转含蓄。例如《无题二首·其一》：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这首诗将与意中人虽不能厮守在一起却心灵相通的情愫，抒写得缠绵悱恻。再如《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鬢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这首诗首联写相逢无期、爱情受挫的悲怆。颔联借“春蚕”“蜡炬”作比，表明虽经历磨折，但此情不渝的坚贞。颈联想象恋人的憔悴与凄凉，于体贴中见深情。尾联自我宽慰，蓬山不远，可使青鸟传情，更显情思绵邈。前人认为，此诗词采绮丽酷似六朝，但其曲折的运思、深沉的情感，又远胜于六朝诗歌。“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这些都是李商隐无题诗中吟咏爱情的名句，情意缱绻，思念悠长。

李商隐有些无题诗的意境朦胧，堪称中国古代的“朦胧诗”，譬如这首著名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首联两句以锦瑟起兴，引起对华年往事的回忆。颔联和颈联连用四个典故，营造出凄迷的意境。尾联收束全篇，“此情”与开头的“华年”相呼应。关于这首诗的主旨，历来众说纷纭，有悼亡说、寄托说、恋情说、自伤身世说等多种解释。所以，人们常说，“一篇锦瑟难人解”。

晚唐社会动荡，诗人们大多消极悲观，诗歌亦多感伤之作。在这种情况下，李商隐将唐诗推向了又一个高峰。李商隐的诗既继承了杜甫七律锤炼谨严、沉郁顿挫的特色，又融合了齐梁诗的浓艳色彩、李贺诗的幻想象征手法，深情绵邈，绮丽精微，独创一格，自成一家。当代作家王蒙视《红楼梦》与李商隐的诗为自己探讨文学创作思维的“双飞翼”，可见李商隐诗歌对后世文人的影响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