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范 真真 Jinger
侍酒师李美玉有着一路开挂的人生。留学法国时,她仅用一年时间便获得了法国国家侍酒师的资格认证。回国后,这位侍酒师新人一举夺得2010年中国最佳法国葡萄酒侍酒师大赛北方区冠军,参赛者中只有她一位女性。在成为职业侍酒师的路上,她步履不停,四年后再度斩获荣誉,通过高级侍酒师认证(Advanced Sommelier),成为了国内女性高级侍酒师第一人。
作為国内最早一批侍酒师之一,李美玉记得刚从法国回来时,国内的侍酒师连十个都不到,只在少数几家五星级酒店才得见,女性侍酒师更是屈指可数。谈起侍酒师行业的男女比例,她说,即使是在法国,女性从业者也要少于男性,“我觉得可能十个里面有两个女性”。
提及侍酒师这一职业,人们总免不了抱有浪漫的想象。那往往意味着衣着笔挺,微笑得体,常出入高级餐厅,并与葡萄酒为伴。而对于李美玉来说,这是一份体力强度极大的工作,且需要脑力的配合,无比具象又足够丰盛。早年在北京柏悦酒店担任侍酒师时,她每天工作12小时起,经常是13~14小时。在餐厅侍酒,需要具备丰富的葡萄酒知识、餐酒搭配经验以及良好的审美,而在餐厅之外,要选酒、做酒单、与葡萄酒商打交道,为了让自己不被淘汰,她要花大量业余时间去不断学习。
从事葡萄酒行业的十余年,李美玉见证了侍酒师行业在中国的发展。葡萄酒从一种小众消费逐渐被更多人接受,侍酒师也走出北京、上海的五星级酒店,出现在更多场合。2016年,她开始在北京一家餐厅(非酒店餐厅)担任葡萄酒顾问,其选酒既与菜品相融合,又兼顾性价比。很快,这家餐厅便成为葡萄酒圈的“网红”。顺理成章,美玉成立了自己的葡萄酒顾问团队,为不同风格的餐厅提供葡萄酒搭配。
女性的身份会为这份职业带来不同的感知吗?对此,她的回复只有两个字:“细腻”。在为北京的Ling Long餐厅做餐酒搭配时,她会为一道菜提前准备20款酒,再从中挑选出最适宜的一款。如果要为Set Menu配酒,则她要花费更多精力。“为了成本,我要综合考量,一款酒能否搭配几道不同的菜。既要选择最适合的,又要选百搭的。”这意味着要事先和主厨充分沟通,了解一套菜单的理念,以及选用的食材、酱汁、口感、加工方式和摆盘等。对于经验丰富的侍酒师来说,餐酒搭配就是在脑中进行大数据分析的过程,调动海量信息,筛选、匹配出一个最优项。有一次为10道菜的套餐配酒,她为每道菜都搭配了9款酒。“这意味着我得尝90口,尝到最后,我都醉了”。她笑着谈道。在她看来,每一个侍酒师的风格都各有不同,但前几年她都是在效仿与积累经验,在拥有足够的阅历之后,才能形成自己的风格,将自己的思考通过葡萄酒自信地展现出来。
今年2月,上海Obscura by 唐香主厨兼联合创办人谭绮文(DeAille Tam)被授予“亚洲 50 最佳餐厅”的2021年度“亚洲最佳女厨师奖”。她是首位获得此殊荣的中国餐厅女主厨。而此时,Obscura by 唐香刚刚开业4个月。50 Best榜单负责人William Drew表示:“谭绮文是一位创意非凡的厨师,她具有前瞻性的烹调手法以及对中国传统烹饪文化的深入了解,为年轻一代带来无限启发。”
女主厨的比例和地位都逐步上升。在谭绮文看来“, 如今,这个行业和性别没有太大关系,所有的东西都要靠自己努力争取,拿实力说话,这对所有人都一样。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时,你必须展现出自己的毅力和全部能量”。
Obscura by唐香自开业起便一座难求,一张主厨餐桌仅能容纳12人,一套完整菜单会根据时节有少量更替,年轻的台湾侍酒师专业且大胆,配酒不只有葡萄酒,还有香槟、白酒、清酒、黄酒等变化。得奖之后,身着靛蓝厨师服的谭绮文仍然面带微笑地站在开放厨师台后,为客人呈现每一道精心烹制的菜品。
从那个跟着父亲在自家茶餐厅的小女孩,到成为多伦多建筑工程学专业的学生,再到获得乔治布朗学院硕士学位;从入职香港米其林三星餐厅,到留在上海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谭绮文并不善于完成别人的期待,但她知道怎样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 想。谭绮文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论是中餐还是西餐,厨房就是一个由男性主宰的场所,“没有人会来教你下一步该怎么做,你必须去调整自己主动适应这个环境”。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这种结合了科学和艺术的职业让她着迷。搬几十斤的土豆,扛面粉袋,搬巨大的不锈钢汤锅,她可以做跟男性一样的工作,但同时,“我们女性有自己的细致和美感,可以把这些特点融入菜品。男性和女性本来就不一样,这才是最有趣的点”。
在厨艺学校里,她遇见了志同道合的王思鸣(SimonWong)。这位医学系毕业的高材生和谭绮文一拍即合。两人后来不但成为工作拍档,更成为生活伴侣,被称为“双子星”,从多伦多到香港,再到上海,相辅相成。两人搭档默契,在工作上,兩人不用沟通就知道要做什么。“我可能偏重艺术美感、细节控制,他可能偏重味道的搭配……但每一件作品的呈现,如一道菜或者一间餐厅,都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的。”在男女特质协调和双方个性特长的磨合中,他们总能熟练地找到平衡点。
虽然谭绮文和王思鸣均没有传统中餐背景,但他们从自己的角度生发出一套解释中餐和地方风味的逻辑。他们以“新中菜·心中菜”为创作理念,“‘新的意思是在料理技术和食材搭配上做新尝试,但每一道菜的创意来源还是以中餐为出发点,会把中国更多的地方美食文化融入创作中。‘心的意思是希望食客在吃完之后,会勾起他们心里那道菜带来回忆的味道。
谭绮文和王思鸣最新的创作之一是以鲁菜为基础。说到鲁菜,大多数人能想到的招牌菜是葱烧海参。实际上,人见人爱的饺子也属于鲁菜。两人之前曾在意大利生活和工作一段时间,当提到饺子时,他们脑中自然而然想到的是意式饺子“Agnolotti”。谭绮文毅然加入了韭菜,这会让她想到路边摊卖的煎饺。这是一件复杂的作品,但她用最简单的形式呈现出来。馅料是用韭菜花酱和来自北京的品牌“Le Fromagerde Pekin”的三种不同的奶酪制成的。添加了用焦糖烧制的红烧酱汁来平衡整道菜,还用传统配饺子的镇江醋来突出酱汁的风味,最后添加上煨韭菜、韭菜油和红烧海参来完成整道菜品。
中国元素和西方技法在菜品呈现中来回碰撞,食客不论来自何地,都能感受到熟悉的风味和前所未见的表现方式。就像是谭绮文自己选择的路,没有谁走过,也没有既定答案,她要做的就是打破固有习惯,然后重塑规则。跟性别无关,那只是一个独立个体的自我选择。她说:“如果我是男性,应该也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Q_请分享一下你小时候关于食物的特殊记忆。
A_我是茶餐厅的一个忠实粉丝。这主要是因为小时候我的父亲在香港开了一家茶餐厅,这部分记忆永远无法被抹去,它也是我定期一定要吃到的美食。小时候对我影响最深的另一种食物就是方便面,它也是我至今常吃的食物,是可以最快速得到的美味。
Q_在你成长过程中,有哪些关于美食的启发性细节?
A_在我还没完全踏入这个行业时,我一直很喜欢意大利菜。因为意大利面非常好吃,尽管它是非常简单的一餐,却给人一种非常舒适而美味的感觉。即使是现在,我还是对意大利面很狂热,我可以随时随地都吃。意大利面也确实影响了我的决定,我后来在烹饪学院专攻了意大利菜的研究生学位。
Q_请分享一下你关于食物的特殊记忆。
M_对于中国人来说,食物是许多情绪的载体,而食物也是从小家人对我表达爱的一种重要方式。后来离开家,在西班牙读书、工作期间,我发现海外中餐厅是中国人情谊联结的窗口。
P_从三岁起,我就陪着奶奶一起下厨房,看着奶奶做菜。奶奶是四川人,在上海工作和生活多年,后又在北京定居。我自小就了解到中国不同地区食物和风味的多样性。直到十七八岁,我进厨房学艺,带着与生俱来对食物的敏感和好奇心。我始终与食物保持一种美好的关系,相互依存。
今年年初,在北京东四十一条58号的胡同里,镜花园重新开放。它摇身一变,成为城中唯一Fine Dining女主厨餐桌。坐镇于此的是全女性厨师团队——SIP葡萄酒俱乐部的前主厨周正檬和前Niajo西班牙餐厅的潘惠雅搭档,两位性格全然相反的女厨师站在了同一张厨台前,东西方风味在自然中恣意流动。
如果把主厨周正檬比作在空中飞翔的一个风筝,飘向远方、自由起舞,那么副厨潘惠雅就像是那位站在地面上的风筝手,稳稳地提醒她望着脚下的路。“其实我与潘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但她是我内在动力的精神来源之一。谁说女性之间不能很好地协同工作?”周正檬的眼神很坚定。
从初冬、春来再到立夏,周正檬和潘惠雅交上了一份新的夏季答卷。她们习惯性地把使用的食材写在面向露台的玻璃窗上,菜单整体都做了升级,迎来了更多远道而来的珍贵食材,以窗外遮天蔽日的槐树叶为底色。其实每一次新菜单的“出世”,大到整体风味,小到某一种食材的选择,都是二人一起经历了无数次对话与复盘的结果。相比以男性为主导的厨房,周正檬和潘惠雅即便是在忙乱的备餐节奏中,也能感受到彼此细腻的情绪变化且能表达出来。“我们每天都要有大量的时间聊天,有时1小时,有时甚至3~4小时,复盘彼此当天表现如何,以及由于哪个细节的疏忽或失误给对方产生了影响。”周正檬说道。女性与生俱来的强大感知力,让她们通过彼此的眼神和表情就能顺利传达情绪,这一点是女厨师的团队合作的明显优势所在。
时至今日,在厨师领域,其实女性的比例没有明显的变化。大家对于厨房的既定印象始终是男性居多,尤其是紅案厨师(特指中式烹调),其需要在体能上有优势。其实随着时代发展,后厨设备的电子化普及度越来越高,在所需体能上的差异日渐缩小。而周正檬和潘惠雅也在努力打破刻板印象,寻找自己的平衡点。“最早进厨房时,师傅说做厨师就不能怕刀伤和烫伤,也要对留疤痕习以为常。当你把自己的性别抛开时,你身上就会兼具男性和女性的力量,我大概用两三年的时间找到了这个平衡点。”性格有点腼腆的潘惠雅说话却铿锵有力。
“顶尖主厨大对决”(Top Chef)比赛中有一个环节,要求所有参赛厨师蒙住双眼挑选食材,近乎都是女厨师一次就感觉到是哪种食材。“女性在细腻和细心程度上比男性好许多,我们要善用这种与生俱来的优势。”潘惠雅说道。女性的情绪和情感在镜花园中自然流动着。一层空间的四壁与天花板的镜面折射出重重光影,也呼应了其英文名Reflection,细腻且动人。拾级而上,二楼是开放式烹饪厨台和用餐区,女主厨餐桌共有12个位置,珍贵供应。波兰男高音Piotr Beczala演唱的歌剧正从室内传向隔壁四合院,转而响起了FeliksFraberger所演绎的Lippen Schweigen ,寻声所向,你才发现古典乐的音箱被“藏”在旧时木质五斗柜下。“我这个‘扬声器不错吧?”周正檬颇显“得意”地笑着说道。
“我们要学会接受(厨房男女比例)现实,不强求一定要在同一起跑线上出发。”在这一点上,周正檬和潘惠雅默契一致。“也许几十年后,女主厨会成为主流。总会有一些人需要先出发,这样能更好地实现自我。”
在这两位善于沟通的女厨师看来,在这漫长追逐的旅程中,彼此之间的鼓励显得尤为重要。她们希望能更好地发挥食物的疗愈作用,开设一些心理疗法的课程,把餐厅和食物教育结合起来。西班牙霍夫曼厨师学校(Hofmann)的校长Mey Hofmann便是周正檬一直以来的榜样。学校就是由她创立且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很遗憾,她在我毕业那年去世了,学校由她女儿接管。我希望能跟随她的脚步,去做更多与教育性、传播性相关的美食内容。学校和餐厅是相辅相成的,一个都不能差,所以我也在陆续筹备一些品鉴课、与烹饪疗法相关的心理学课程。等到了50多岁,像Mey一样的年纪,我相信我们也会有属于自己的‘美食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