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国人①

赵丽宏

那天下午，在墨西哥城，我们几个中国作家走进特奥蒂瓦坎古城时，周围几乎没有人影。贯穿古城的大道在暮色中伸向远方，尽头是太阳金字塔，一座古老雄伟的塔。这里吸引了无数外国人的目光。我们在这条大道上行走时，一群穿红着绿的欧洲游客从一座古庙的残垣后面走出来，擦身而过时，他们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我们。走近金字塔，已经暮色四合，远方的塔影轮廓模糊了，几乎和深紫色的天空融为一体。一位黑头发黄皮肤的男游客看到我们，微笑着迎上来，表情有点激动，用英语问我们来自哪里，似乎期待我们是他的“老乡”。（“老乡”一词暗含深意，制造悬念，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

“我们是中国人。”我大声回答。（此处语言描写不仅是回答游客的问题，更照应了文题）

他先是惊愕，然后面露失望之色，匆匆挥了挥手……

离开特奥蒂瓦坎时，我的耳畔老是响着那句问话。

这样的提问，那时在国外似乎已听得耳熟了。在美国，在飞越墨西哥湾的美国飞机上，在墨西哥许多吸引国外游客的名胜之地，那些美国人、欧洲人，甚至墨西哥本地人，见面总会这样问。我已经记不清自己重复了多少遍：“我是中国人。” （侧面写出了在海外旅行的中国人很少，引出下文，分析少的原因）

静下心来想想，也是事出有因：那时在国外，穿着旅游鞋背着照相机、兴致勃勃飞来飞去到处旅行的黑发黄肤者中，少有中国人——那时候，能出国旅行的中国人，实在少得很，也难怪外国人要惊诧了。

在国外，我喜欢逛书店，也希望在国外的书架上找到被翻译成外文的中国书籍，但结果多是失望。那次在墨西哥城最大的一家书店里，我找遍了所有的书架，只看到一本被翻译成西班牙语的《道德经》，是一本薄薄的小书。（“一本”和“薄薄”生动地写出了中国文化在海外不仅稀少，而且影响力也单薄）

那次回国后，我在一篇文章中这样感叹：“‘我是中国人！在远离祖国的地方，我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今后，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像我一样，走出国门，骄傲又自信地向形形色色的外国人这样说。所有人类可以到达的地方，中国人都可以到达也应该到达。我相信有这样一天，当‘我是中国人的声音在远离中国的地方连连响起时，那些蓝色的、棕色的、灰色的眼睛再也不会闪烁惊奇。” （用极富感染力的语句，直接抒发出作为中国人的自豪之情，并表达了自己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30多年中，我不断有出国访问的机会。当年在异域旅行时的那种孤独感，已经渐行渐远。在很多国家，哪怕是在一些不太著名的小城镇，几乎都会遇见中国人。更让人欣喜的是，到處都有素不相识的外国人，用流利的汉语大声地向我招呼：“中国人，你好！”

2001年夏天，我访问澳大利亚。那是一个夏日的夜晚，在维多利亚州菲利普岛，来自不同国家的旅游者在一片海滩上聚会，为的是同一个目的：看企鹅登陆。每天晚上，会有大批企鹅从这里上岸，这是澳洲的一个奇观。我坐在用水泥砌成的梯形看台上，看着夜幕下雪浪翻涌的大海，海和天交融在墨一般漆黑的远方。我发现，坐着等待时，听周围人说话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到这里来的人群中，有说英语的，有说法语的，而耳畔最多出现的语言，竟然是中文！而且有各种各样不同的中文，普通话、广东话、闽南话、东北话、四川话、苏北话，还听到两个老人在说上海话……在远离国土万里之外的海滩上，听到如此丰富多彩的话语，那种奇妙感和亲切感，真是难以言喻。我想起16年前自己访问墨西哥，在玛雅古迹游览时，没有人相信我来自中国。时过境迁，在16年后，我坐在南太平洋的海岸上，竟会遇到这么多中国人！（运用对比的手法，将上文在墨西哥没有人相信作者来自中国，与在南太平洋的海滩上遇到许多中国人进行对比，中国与世界的联系越来越密切）

2012年秋天，我访问荷兰，有机会去了一趟画家维米尔的故乡德尔夫特。这是一座古老的欧洲小城。在一条显得冷清的小街上，我走进一家书店，本以为在那里很难看到中国的文学作品，没有想到，在书店入口处最显眼的地方，陈列着英文版莫言的小说。大红的封面，层层叠叠，堆得像小山。很多荷兰人站在这座小山边，静静地翻阅着。（运用叠词“层层叠叠”，并将莫言的小说比作小山，传神逼真地写出了莫言小说的数量之多，更与上文在墨西哥的经历形成鲜明的对比，表现了作者内心对本民族文化的喜悦、自豪之感）

如果时光退回到70年前，谁会想到似乎辽阔神秘的世界会离我们如此近呢？在国外，几乎已经没有机会向别人介绍自己是中国人，因为人人都知道，没有必要再说。可是，在我心里，这五个字比从前更使我骄傲：“我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不仅在结尾点题，更直接抒发了作者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和骄傲之情）

（选自《人民日报》2019年7月3日，有删改）

作者通过自己出国旅行的几次经历，构成了鲜明的今昔对比，抒发了自己作为中国人的自豪感和骄傲之情。在墨西哥时，作者的一句“我是中国人”的回答，令国外的游客感到惊愕。作者在书店里只能找到一本薄薄的《道德经》，令自己失望不已。作者反思这种种奇怪的现象，究其原因是我国综合国力不够强。时过境迁，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和丰富多元的中国文化走出国门，走向世界。时隔多年，作者在海外的体验也截然不同：丰富多彩的中国方言在南太平洋的海岸响起，被翻译成外文的中国书籍也在外国书店堆成小山，并吸引众多读者。变的是由弱到强的祖国，不变的是“我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