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指甲

2021-08-09 23:23柔情
视野 2021年15期
关键词:指甲花指甲手指

柔情

在乡下生活的人想必都有包红指甲的经历吧。指甲草名凤仙花、染指甲花、小桃红。从我记事起,指甲草开花的时候,母亲便会张罗着给我和姐姐还有她自己包指甲。

指甲花刚开不宜包指甲,指甲草经过秋雨也不适宜包指甲,恰在端午节最适合,那时候天干物燥,指甲花开得最旺盛。

黄昏时分,母亲便开始捣指甲花了。现在已经记不起母亲是用什么去捣,放在什么容器里捣,可能是拿一小块砖头捣另一块大砖头上的指甲花和叶吧。别看是包红指甲,母亲很智慧地摘一片叶子放在里面,也用来包指甲(指甲草叶子别看是绿色的,但是也有很好的染色功能)。母亲拿几片毛茸茸的软软的开花可拉丝做耳坠的植物的叶子包起捣好的指甲花泥,还用这种叶子包裹指甲花泥和手指。

早早地,在半明半暗中,母亲就让我们坐在床边,端水让我们洗脚,轻轻地将一大片叶子放在指肚下,将一大坨指甲花泥按在指甲上,然后开始卷叶子,裹紧,拿一段线绳扎紧,母亲往往扎得太紧,第二天起来手指很疼(但是很幸福,因为我们完成了神圣的仪式,指甲变红了,多好看)。

包完了手,便开始包脚,我们挪动着头朝外躺下(我、母亲和姐姐三人横在床中间,母亲给我们包完了剩下的不多的给自己手指包了,也躺下)。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我们就干躺着,一动不动,生怕指甲花泥移位了,染不上色,那种安静中有一种神性、神意、神圣。我们平躺着,不敢侧躺,怕压住脚、手指。我们一动不动的姿势太过于麻木,睡着了也不知道换了多少姿势。第二天早晨起来,有的变干失去水分的蔫了的花泥一小坨掉落在凉席上,剩下一半残留在手指甲上,但是叶子已经破了一个大洞。有的是彻底掉落了,叶子被我们压在身下,花泥呢,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还有的完好无损地待在手指上,手指很痛,解开来,早已经勒出一道深深的印子。这个绳子勒出的印子大概要一两天才能消除。

第二天,母亲帮我们解开一个个线绳,我们的半截手指都变成了红黄色,这个颜色要很多天才能慢慢消散。我们看着自己的手指甲变成花朵那样的红色,只觉得好看,不考虑染色的化学作用,不考虑经过一晚其中的神意,我们快快乐乐地跑出去炫耀了。

我们每天用清水洗脸洗手,渐渐地,我们的手指甲上的红色越来越小,指甲长了,剪指甲,剪啊剪啊,终于红越来越小,成为了一弯月牙,最后,全部剪掉了,那时候也已经是来年了,母亲又开始忙活着给我们捣花泥,包红指甲了。

上初中了,我开始排斥包红指甲,也许是看到了外面的女孩涂抹的红色指甲油格外好看洋气,便拒绝母亲包红指甲的好意了。但是这思想也是复杂的。虽然一味地拒绝,但是眼看着有几个女孩毅然地包着红指甲,反倒有点羡慕的成分,但是最初是看不起的,多土气啊,还包红指甲。姗姗的指甲格外地大,形状格外好看,那种红使得她的指甲更加好看,便开始羡慕起来了。从乡中到县城三中再到乡中,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包过红指甲,情感从排斥嫌弃到羡慕到排斥到羡慕到永远的怀恋,包红指甲早已经超越了她本身的含义,也许这个红指甲代表的是母亲、乡村、出身贫寒的背景,我青春期嫌弃自己的母亲头发花白,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处处低人一等,到现在,我仍然是缺乏自信,但是总是比以前好多了,日子不是在一点点地变好吗?这过程令人愉悦,虽然成长的过程包含着太多的血泪和挣扎,但是就像迷雾,总會被太阳和风吹散,前方一定是令人惊喜的山花烂漫。

父亲对于茂盛的粉豆(豌豆)花、指甲草很是厌倦,说碍事、绊脚,狠心地拔掉几棵丢在外面,母亲看见了,两个人吵几句骂几句。尤其是立秋之后,指甲花叶子开始泛白,像打了农药,父亲一股脑将水池边的指甲草全部拔掉,扔了。母亲特别愤怒,骂父亲手痒,懒得要死,天天睡着不起,起来就糟蹋东西。

母亲就像佩德罗·阿尔莫多瓦电影里的女人一样,在厨房做饭,嘴里嘟嘟囔囔,有点神经质,有点疯狂。母亲也会爆发,但是爆发后往往是母亲被打了,母亲的头磕破了。我仿佛看到母亲被父亲抓着头发,趔趄地跪倒在地。母亲被打,当然父亲也许也有伤,但是父亲的体力是母亲的几倍,母亲自然是受害者。

我从小就开始替母亲护驾,这导致了我和父亲一度关系紧张。母亲从小也护我,父亲总骂着:把我惯得不像样。很多人说你太敏感了,你这样活得太累,可是这就是我啊,我的敏感从小时候坐在奶奶家门口,听着细细碎碎的:她是被外奶奶抱去养大的,五岁才回来,那时候她外奶奶要去地干活,就把她搁在篮子里。我的敏感是全班同学都交了学费,大家都看着我,我尴尬地红着脸说,我爸说过两天就交,我给我二伯(学校的老师)说了。我的敏感是男孩大声叫着:你怎么穿着一双男人的鞋子,我那会的脸就像那天的天,愁云惨淡,日头难以出来。长大后,在身后时常有一个声音传来:你怎么这么小就有这么多白头发?少白头,学习太用功了吧,操心太多了吧?说一遍还不够,改天还要说:我今天才发现,你怎么这么多白头发?

可是这就是我啊。因为敏感,我能感知到夏天的光和秋天的光不一样,第一时间感受到秋天的风凉爽起来了,秋天屋檐下的影子变长了……然而这个社会需要的有用的东西有用的能力我都没有。我偏爱一切无用的东西,当然我也爱钱。

小时候我喜欢野花,喜欢云,喜欢鸟,但是从未去思考为何喜欢。长大后,喜欢这些东西好像很稀奇古怪似的,这是为什么呢?好像大家都觉得现在喜欢这些东西太不实际,太烂漫,而现在的社会是一个功利的社会。

后来,母亲嚷嚷着开始用指甲草花煮水泡脚了,说是治脚气。母亲从未穿过一双合适的鞋子,除了她自己手工纳鞋底做的布鞋。但是除去干农活,送我去上学,去县城租房给我做饭,去县城坐席,去给女儿带孩子,母亲总是有出头露面的机会,如果穿布鞋,会惹人看不起。出去逛商场,母亲穿着一双姐姐在地摊上买的红色薄底皮鞋,脚上一定磨起了茧子。母亲的袜子破了,发黑,皱成一团,那鞋子一定不合脚,但是母亲没有鞋子,冬天母亲穿着那双单鞋,母亲喊着脚热脚热。

北方的冬天,冷风呼呼地刮着,家里没有暖气,不舍得开空调,母亲将一双旧棉鞋搁在窗台上,那棉鞋外的毛已经发黑,家里人也不怎么讲究,冷水冰手,从未想过将这双鞋洗了。

母亲常年不变地包着指甲,要是不忙想得起来的时候。指甲草的花籽母亲到处扔,我们家附近就像一片大花园,蜀葵、指甲花、牵牛花、豌豆花,颜色缤纷。母亲还用指甲草染发,她说这样天然又省钱,还能染成红色。

不知道今年母亲有没有包指甲,院子里的指甲草一棵棵看起来整齐而美好,花朵倒是因为秋天来了变得稀稀拉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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