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萝尔·安·达菲诗选

冯岩

卡萝尔·安·达菲，1955年生于苏格兰，曼切斯特宗教大学教授。2009年当选为桂冠诗人，她是英国首位女性桂冠诗人。她的诗已获得许多奖项，包括福沃德奖、T.S.艾略特奖、雷楠奖和E.M.福斯特奖。2011年，她以作品《蜜蜂》赢得了科斯塔诗歌奖。

愿望

如果在潮湿的土壤里，她的四肢

变得越来越暖，慢慢地移动，不停地搅拌，踢掉

覆盖的土壤，球茎上的薄雾

攀着狡猾的蠕虫，如果她能伸出

胳膊去抓石头，那是她约会时的惯例

我希望：用她的拇指，把她拉上来？

她光着脚走在碎石路上

在墳墓之间，她的裹尸布像洗过一样

吹到草地上，花圈的花瓣上

吻着她的新娘。仿佛没有人死去

也没有人哭泣，在灯光下

没有人能喊醒已熟睡的人

如果我能推开这扇沉重的门

她将满身尘土、疲倦地站在太阳下

惊奇我为什么大喊、我为什么狂奔

聚光宝盒

当你小的时候你凹陷的手掌

在你的皮肤下，擎一支高贵的蜡烛

开始充分发光

当你长大

在你手里，聚集足够的光，两滴清晰的雨

在你眼里

像温暖羞涩的珍珠

悬挂在你的耳垂，总是

在你微笑的泪光中闪烁

你被吻着的脚在我的掌心里发光

我走进你的房间你在角落里弹奏

像舞台布景一样明亮

在聚光灯下弯曲着头上的王冠

当笑声响起，它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河

银白色的河水中有聪明的鱼荡着清波

你甜美地熟睡着

一个月亮整晚搂着你的胳膊

我整晚跪着看那皎洁的月光

你就是一只聚光宝盒

你从一颗星星上跌落在我的膝下

床边柔美的灯光照在你的身上

现在你像白雪公主一样闪闪发光

金凤花落在下巴，无际的湛蓝

让你尖叫着飞进来

像一个镶嵌宝石的洞穴

里面摆放着绿松石、钻石、金子

在一条岁月敞开的隧道尽头闪闪发光

白描

没有写下娶你的誓言

我写下它们的苍白

我的嘴唇印在你的唇上

温柔地点亮我们结婚那一刻的时光

没有祷告者为你写下祈祷

我写下它们的苍白

你灵魂的烈焰

在明亮的窗上闪耀你少女时代的名字

没有法律保护你

我写下它们的苍白

你的手在我的掌心里

掌心对着掌心、生命线合拢生命线，心心相印

没有为你写下成文的指导规则

我写下它们的苍白

字字飘在风里

用一根拐杖追踪我们在沙滩上散步的足迹

没有写出消息告诉你

我写下它们的苍白

泡沫在波浪上飞舞

我们擎着我们的裙摆在海上跋涉

看最后金色的太阳藏在云朵后

墨水涂抹月亮

没有诗行为你赞美

我写下它们的苍白

节食

节食像梦一样，没有糖

盐、乳制品、脂肪、蛋白质、淀粉，也没有酒

一周结束后，她瘦到九英石半，而且还在萎缩

她跳过了早餐

午餐、晚餐;两周时间，她

降到了八英石;月底

她瘦成皮包骨

她挨着饿，呆在家里，盯着

镜子，苗条的，减肥者。最后一只苹果

在水果盘里脱去水分，她从没碰过。脱脂奶

在冰箱里发霉，没呷一口。她的骨骼紧裹

在肉体的衣服下。她目不转睛

整个颧骨，像隆起的枪托

衣橱里没有一针一线为这曲线定做的行头

是什么掠过她的唇？空气、水

她是厌食者真正的女儿

一个瘦长的姑娘，一个影子，在时光里慢慢减弱

某一天，成为一根棍子的宽度，她开始变小——

像孩子那么小，洋娃娃那么大，顶针那么高

她坐在敞开的窗边

风把她吹跑了

她像种子那么小，被吹到了外面

像一只空酒瓶子在喋喋不休地滚动着寻找家园

她爬着，醉在酒糟上

开始唱、下沉、出局、再没有人爱她

其他的小人物加入他们，整个晚上都在咆哮

她独自醒来，头疼得像要裂开

嘴唇干裂、又冷又饿，她在寻找光明

她发现她能在风里飞翔

如果下雨，在水下她也能呼吸

那夜，她走进宾馆的酒吧

她知道她飘进了酒吧间男人的眼里

她睡了几小时

在黎明，一眨眼就消失在了风里

几分钟她就适应了这里，去她高兴去的地方了

她留在附近的人群里

像一只细菌躺在鼻孔帐篷里

居住在耳洞里，她住在一个裂缝里

清澈的水从南面游向她的嘴里

在她嘴里睡觉的家伙，深爱着她的肉体和血液

泥土在指甲缝里打着滚

在腰部折叠的脂肪小驿站里休憩

但当她蹲在舌尖上

她狼吞虎咽，吞咽下像送进河舱里的酒

倾倒，干杯

在午饭前最终到达胃里

她蹲伏在裂缝里

听到像崩塌似的咀嚼食物的声音

那是红萝卜、豆子、小胡瓜、土豆、肉汁和肉

那是甜的，那是奶酪

啤酒和氣体

那是熏烤的鲑鱼煎蛋、热炸火腿、梅子果馅饼、青蛙腿

她知道她爬上了所有油腻腻的鹅的胸脯

敞开，大口地咀嚼并咽下

现在里面那个肥胖的女人

企图逃跑

工作

养活一个人，她在家里工作

洗衣服、熨衣服、缝纫

一张小嘴，喂一勺汤

生活像是一个梦

养活两个人

她出去工作，育种、灌溉

打谷、收割，收集大麦、小麦、玉米

双胞胎出生

她养活四个

她努力地嫁接着第二份工作，在酒馆

食物在储藏室里，食物在桌子上

她是勇敢的、有才能的

养活十个是一口不同的锅

是工厂大门里第一缕光

油、金属、机器和无休止的噪音

养活五十个人，她疲惫、出汗、加夜班、拖拽自己的身体像举重

她养活超过千人，她建立了十几条街道

升高的公寓、增长的城市

她成倍地孵化，摩天大楼住满了人

立体倍增…… 她养活的越来越多

她挖掘地面、挖掘隧道

铺设轨道、驾驭列车，开始四倍递增着

她建立飞机场，流出飞翔的轰鸣声

现在有数以百万的母亲

她出售电视机

设计个人电脑、撕碎CD、烧毁DVD

她依然没有停下

她不停地在互联网上昼夜购物

以亿命名

她收寻着海、陷入瘫痪的鱼、砍伐的树木

放牧的牛群、售卖便宜的快餐、每周花费九十小时

她的后代急剧膨胀

她喂养整个世界

她在雨中哭泣，分散的牙齿寻找谷粒

她的舌头像在河里游泳产卵

生病、死亡、躺在坟墓中

她的骨头、她的手指依然无休止地日夜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