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山山
阔别20多年,表哥的样子让我吃了一惊:黑黑矮矮、胡子拉碴的老农模样。但就是这个人,却让我非常佩服和敬重。
他是我大姨的儿子,大姨家孩子多,他初中一毕业就没再读书,直接去父亲所在的乡村学校做了老师。做老师时,他看到学校的上下课铃是由人工操作的,如果负责的人忘记或者看错时间,就会提早或延误上课和下课。他就琢磨了一个小发明,是定时的电铃,40分钟一到就响铃下课,10分钟一到又响铃上课,学校马上采用了。父母每次提起他必说3个字:真聪明!
不过,这还不是我佩服他的原因,因为聪明的人很多。
1977年,高考一恢复,初中毕业的他马上报名参加,并且考上了,不料因为大姨的所谓“历史问题”被刷了下来。那个时候“文革”的影响尚未完全消除,他一气之下不再去考,娶妻生子过日子。那时改革开放之门刚打开,他就承包了队里的鱼塘。他在鱼塘上搭葡萄架,为鱼塘遮阴;在鱼塘四周种菜,把鱼塘里的淤泥捞起来当肥料;又用菜上和葡萄上的小虫子喂鱼,充分利用了生物链。退休在家的大姨父成了他的得力助手,父子俩吃大苦、耐大劳,他们家很快便成了县里的第一个万元户。
可聪明而能吃苦的人也很多啊,这也不是我佩服他的原因。
20世纪90年代初,正当他们一家红红火火勤劳致富,表哥的妻子突然病倒了。表嫂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病,气管里长了一个瘤子,如果不及时做手术的话性命难保。当地医院的技术不行,必须去上海。他当机立断,将鱼塘、葡萄架通通抵押,然后取出所有存款,让刚上初中的大儿子休学一年照顾菜地,把小儿子托付给父母,自己便一个人带着妻子去了上海,几近倾家荡产。庆幸的是,妻子的手术很成功,好好地活到现在。
从上海回到家乡后,他决意从头开始。他看中了村子外面的一片河滩。河滩上除了砂石还是砂石,但他勇敢地与政府签下了20年的承包合同,他要在这荒芜的河滩上建一个现代化的养鱼场。
儿子回到学校继续读书,表哥的老父亲仍是他的重要伙伴,还有母亲,默默地在背后支持他。他们开始了艰难的创业之路,在河滩上挖鱼塘,然后引水养鱼。其中的辛苦,我无法想象和描述。鱼塘挖了一个又一个,年年都在增加。就这么着,一直干到他们的养鱼场成为那一带最大的养鱼场。
在艰苦创业的同时,他还将两个儿子培养成才:大兒子今年在英国取得博士学位,小儿子也即将获得英国某大学的学士学位。但我说的“培养成才”还不止这些,而是他的儿子每次从英国回家度假时,会马上跟他一起下地干活儿,跟养鱼场的普通工人没两样。
如今50多岁的他,依然每天在鱼塘里忙活,辛苦并快乐着。和我一起去的朋友感叹说,我表哥的目光是睿智的、自信的、从容的。我说是的,他是一个按自己的想法去活,并且活得精彩的人。
(林小菊摘自《颜值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