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峰
在名胜古迹和名山大川那里,你会遇见很多旅游观光的人,这些人不辞辛苦地爬山攀石头肯定有某种特殊的乐趣。我曾经在北极村的春节看见过香港游客,都是一些瘦小或者肥矮的人。他们两手抓牢挂在腰间的皮夹子,很紧张地注视四周。香港游客害怕有人抢夺钱包,这使他们的警惕性比内地人要高。但这些不能阻止他们抗严寒去漠河去北极村,去中国北极的愿望压倒了被打劫甚至被劫杀的恐惧。港台旅行者的背包上几乎贴满了标签,那些东西以各种不同的形式标示着他们的所过之地:北京机场的建设费收据、颐和园的门票存根、哈尔滨冰灯纪念小图片……这些人和许多西方人一样,把旅行看成是活力和富有的象征。如今在大陆的旅行者也多起来,很多人家的家庭影集中都能翻出一些留影:天安门城楼下边、泰山极顶、神女峰远景、丽江、大理……这些也无疑成为一种标志,一种被同事和朋友认同的方式,也表明是符合生活潮流的方式,很少有人会去追索旅行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念头。旅行就是要得到一种快乐和放松,对终日劳累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惬意吗?
我要说的是另外一种旅行。它可能是一种不那么健康和阳光的旅行:我也会去那些名胜也会去荒山野岭也会去城市都会,但所到之处却很少对留影和观光产生热情,到了一个地方往往住下之后就待在屋子里足不出戶了。会偶尔爬爬山钻钻洞,完事之后没有话讲,如同受了一场折磨。这是一种没有丝毫乐趣的旅行。我曾经喜欢这种旅行。
庐山、长江、滇池、兵马俑、雪山、瀑布……都没有给
我留下什么特别的记忆,我的感觉中也只不过是一些石头树木和泥塑还有叫卖。没有特别的刺激留在身体里和脑海中,我的热情来自旅行本身的那种运动和停止,来自那种变化和单调之中:我喜欢火车在黑夜里的叫声和轮船上飘动的臭味,喜欢汽车在山间旋转的迷幻和躺在床上的失眠。这时,我的想象力格外活跃,许多忘记的事情出现在我的眼前,很多淡漠的记忆清晰起来。我的感觉中,旅行途中的孤单和寂寞最能唤醒人的回忆和幻想;陌生的面孔和声响,陌生的温度和气息,都使人对旅行的目的失去兴趣,人的兴致完全偏移到某种内心体验中去了。黄山到了,不想去爬了;北京到了,长城也没有了魅力。坐在旅馆的屋子里看着窗外的山间或者楼顶,就已经想像出你要去的那些地方会是怎样的形象。想到了就已经挺好,何必非要去破坏自己的想象去感受那种莫名的失望呢?这种旅行,对我是最省力的选择,它使我有机会更多地面对自己和天地。
每种旅行都有自己的快乐。我说的后一种旅行适合于一个喜欢倾诉自己的人,适合于一个有自闭倾向的人,适合于那种被人们称之为病态的人。不管怎么说,它是我喜欢的旅行。
选自《我正在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