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打败被观众熟悉的呼兰

2021-08-05 13:49周盛楠
环球人物 2021年13期
关键词:段子环球大会

周盛楠

2021年4月8日,呼兰在上海接受本刊记者采访。(阿豹/摄)

两个月前,《环球人物》记者第一次见到呼兰。彼时,《吐槽大会》第五季刚结束,呼兰虽然止步决赛,但他和许知远的“文化人互怼”,和大张伟、蛋壳合作的说唱,都是这一季在网上播放量极高的名场面。

采访安排在笑果文化的四楼。呼兰坐在角落里的懒人沙发上,见我们扛着摄影器材上来,一边起身一边说:“我都睡了一觉了,来,咱们开始。”

那一次,收音设备出了故障,他后面还有行程,采访只进行了半小时。此后两个月,他进入了“忙线”状态:以成长见证官的身份参加了综艺《闪闪发光的你》,解释投资立项、资产配置、理财方式;以助阵嘉宾的身份参加了综艺《初入职场的我们》,一段即兴模仿引得董明珠哈哈大笑;以开场嘉宾的身份参加了周奇墨脱口秀专场《不理解万岁》北京站的演出。

第二次采访就安排在《不理解万岁》的表演当天。呼兰依旧是牛仔裤、白T恤,外搭一件深色衬衣。他拿着手机来回踱步,熟悉着晚上要讲的稿子。

打在头顶的摄影灯老是出问题,几次暂停,重新调光。呼兰打趣:“怎么每次你来采访,设备都这么不给力?”再开机时,不用提醒,他总能准确无误地接上采访时断掉的话题。

机智幽默、头脑清醒、逻辑严谨,台下的呼兰和台上并没有什么两样。

东北人天生的幽默

2017年,《今晚80后脱口秀》创作团队带着《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两档新式综艺上线互联网平台。这一年,上海襄阳北路1号的“功夫喜剧”还没有改名为“山羊goat”,成为中国线下脱口秀的地标。

这一年,28岁的呼兰第一次报名参加了开放麦。与正式演出不同,开放麦更像是一个练习的场所,新人可以在开放麦带来自己脱口秀的首秀。

在襄阳北路1号一个黑黢黢的屋子里,一束光打在窄小的舞台上,呼兰讲了自己身为东北人的好面子:地铁坐过站,得走上台阶绕两圈才去对面坐车;出门穿得整齐利索,怕在别人眼里显得呆愣傻气。观众鼓掌叫好,他顺着讲下去,直到场上亮灯,中场音乐响起,才意犹未尽地走下台。

那一瞬间的满足,让他孜孜不倦地坚持了下来。最多的时候,他一晚赶三个场子——别问收入,问就是骑共享单车,负6元。

在中国脱口秀行业,从讲开放麦到小有名气,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打磨。呼兰只用了一年时间,就成了李诞口中的“线下脱口秀之王”“圈内的天赋型选手”。

“你要问我身上的幽默感从何而来,可能很大一部分来自东北人天生的幽默。”呼兰对《环球人物》记者说,“我爸妈也是东北人的性格,这都影响了我。”

母亲有一股“轴劲儿”。呼兰小时候学钢琴、学乒乓球、上文化课补习班,母亲全程陪着。前几年母亲节,呼兰送了她一张健身卡,自此一天去三趟,游泳、瑜伽安排得满满当当。后来健身房倒闭,为了维权,她依然保持着每天两小时去健身房围堵老板的节奏。

父亲则有着理科生的严谨。一直以来都是母亲陪呼兰去打乒乓球,父亲难得来一次,看到满地的球,用尺子量了球台到地面的距离,做了一个网兜,网兜下接一个盆,这样一来,老婆再也不用满场捡球了。

于是在呼兰的段子里,母亲是东北金融女魔头,屡投屡亏,屡亏屡投;父亲把外国客户喝进了ICU,还不忘查阅国际法。

左图:“山羊goat”已成为中国线下脱口秀的地标。中图:呼兰在《脱口秀大会》上。右图:呼兰在《吐槽大会》上。

在《脱口秀大会》的舞台上,呼兰的高光时刻也都有东北的影子。第一次亮相,他讲东北“彪悍的风俗”,凭此得了第二名。第一次进入决赛圈,他讲东北喝酒的绕口令都能翻译成“dont worry,be happy”,得了全国第四名。第一次和周奇墨PK,他讲今日东北唯一的老工业基地痕迹是“遍地老铁”,险胜被称为“中国脱口秀天花板”的周老板。

2019年年尾,呼兰开启了自己的脱口秀专场《脚踏实地》全国巡演,其中一站选在他成长的地方——大庆。父母专程从上海赶回老家,自掏腰包买了票送给亲戚朋友。表演结束后又在大排档摆了十桌酒席,百十来号朋友围坐在一起吃烧烤,呼兰挨桌敬酒,阵势很像升学宴。

“这事儿就特別东北,其他地方你看不着。”呼兰笑着说,“但是没收礼金。”

如果有人要赢,为什么不是我?

在《脱口秀大会》第三季争夺决赛入场券的那场比赛中,主题是“请别遗憾离场”。呼兰说,很多人的遗憾除了感情就是高考。在现实中,他的遗憾也是高考,一向成绩优异稳定的他比平时少考了几十分。但这种遗憾并没有像他在脱口秀里说的,存在了几个月就悄然消失,而是切切实实地影响了整个大学4年。

班里的同学大多过得轻松安逸,呼兰却有一种能力,环境越松懈,他越警惕。他的大学比备战高考还努力,日常就是上课、自习,每天学到图书馆关门。

大一那年,他拿到了国家奖学金,一整年没跟家里要零花钱。四六级的英语考试,都是600多分通过。后来,他拿到了交换生名额,获得了国外教授的推荐信,顺利去了哥伦比亚大学,读精算专业的硕士。曾经一起喊着“遗憾遗憾”的同学,后来都玩去了,只有呼兰实现了高考结束时立下的目标。

“我小时候打乒乓球,但凡当过运动员的人,就没有办法接受失败,如果有人要赢,为什么不是我?”

这份胜负欲和脱口秀的行业规律不谋而合:没有论资排辈,没有先来后到,不问出处,不问来路,比得过就上,比不过自然有人顶上。

这几年,脱口秀出人意料地迎来风口。2020年,全国新成立的脱口秀俱乐部、厂牌超过了50家。但在整个赛道上“一骑绝尘”的,仍然只有笑果文化一家。今年上线的《吐槽大会》第五季,平均每期点击量超过1亿,登顶多个全网热度排行榜。

一直以来,从发起人李诞到公司艺人,从日常人设到节目效果,笑果文化给观众的印象都是随意散漫、自由即兴。与此同时,“脱口秀有提词器”就在前不久被惊讶的网友刷上了热搜——原来那些让他们大呼过瘾的互怼、闲聊,都是导演和编剧的提前策划。呼兰解释说,这不奇怪。《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播出5年,从台本策划到拍摄录制,编剧和导演的把控早已是“工业输出”的标准。但另一方面,赛制愈发紧张、选手风格日趋多样、承包的热搜越来越多,后劲儿究竟能到什么地方,谁也无法估量。

只要我们拼命创作,脱口秀就有持续的生命力

节目的热度越来越高,像呼兰这样的脱口秀头部梯队的成员,丝毫不见懈怠,反倒愈发勤勉。

为了准备一分半钟吐槽罗翔的内容,他看完了《刑法学讲义》、《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和《罗翔说刑法》;下午3点半开始彩排,中午12点半就到了现场,几个场工布置舞台,他坐在一边顺稿子;节目录制前,每天现身开放麦,对着不同的观众,不断磨合修改着同一个段子,寻找最好的状态。

“等有一天,观众觉得脱口秀不好笑了,那一定是因为我们懒了,或者是躺在功劳簿上了。但只要我们这些脱口秀演员一直苦哈哈地拼命创作,脱口秀就会有它持续的生命力。”呼兰说。

现在,他需要打败的不仅有对手,还有被观众熟悉的、过去的自己。

回顾上一季《脱口秀大会》,作为新人的呼兰才讲了3期,就获得了“爆梗王”。这一季,被大家称为“元老”的呼兰,前脚还穿着“后浪”的裤子,把周奇墨狠狠拍在了沙滩上,后脚就被脱口秀新秀何广智以绝对优势反超,进入待定席。

脱胎于各路综艺的线上脱口秀,讲究段子的密集而非逻辑。几分钟的表演,只有段子没有观点,观众笑得前仰后合,过后却不知道为何发笑。呼兰则想要兼顾观点和段子,在这一季《脱口秀大会》中,他在观点上下的功夫更甚从前。

他说无脑的键盘侠,自己要是女娲,直接用他们补天;说自己买原油想要抄底,最后却成了卖油翁;说要理性上网,照顾好自己的钱包和时间……

道理观众都接收了,但段子就是没有从前的好笑。找不到段子和观点之间的平衡点,呼兰开始反复折腾稿子。最多的一次,他在上台前改了33版,面目全非,“就像一个过度整容的人,丢失了作为人该有的样子”。

转机出现在31岁生日之后,他突然想说说中年危机,说说自己和中年人去鬼屋玩的经历——看见鬼,跑不动也跑不掉,就像他们面对生活时一样。整篇讲下来,有自嘲、有无奈,观点讲透了、观众沸腾了。

有着强烈胜负欲的呼兰,最后拿到了《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的第三名,比上一季进步了一名。对这个结果,他坦然接受,“任何有规律、有模式的东西,观众都会慢慢听厌。我的方式就是打碎自己的风格,然后再重建,这是我保持创作的方式,也是我看得起自己的原因。”

2019年,呼兰(左一)、李诞(右二)、王建国(左三)等脱口秀演员在笑果文化的周末秀演出现场。

用脱口秀表达关于生死、关于哲学的问题

《环球人物》:讲好脱口秀,天分更重要还是训练更重要?

呼兰:天分更重要。训练能让你达到一个及格的水平,但永远都不会做到这个行业的前几名。任何行业都一样,训练能让你到达平均线,让你以此谋生,但你要往上走,必然要靠天赋。

《环球人物》:现在全职说脱口秀,会觉得荒废了自己大学的专业吗?

呼兰:有一些底层逻辑其实还是统一的。有人问过我,如果不喜欢或不擅长自己的专业,毕业后找工作,要不要继续选择这个专业?我的建议是该放弃就放弃,否则这个沉没成本永远是往上递增的。你做了两三年不喜欢的事,但又觉得既然都有工作经验了,再换只会越来越难。所以说不要考虑沉没成本的问题,沉没成本对我来说不是成本。

《环球人物》:脱口秀的内核是什么?

呼兰:好笑,这是首要的。对脱口秀演员来说,不管用什么表达方式,总会有人不满意。你用这种表达方式,有人说你是洗白;用那种表达方式,有人说你不敢说。但我们考虑的应该是最后的结果,只要最后的呈现是好看的、是好笑的,观众都很开心,这个事情就是OK的。

《环球人物》:今年参加了很多综艺,有没有影响在脱口秀上投入的精力?

呼兰:这些事情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不是一种消耗,就像去找朋友聊了一天,或者打了一天游戏,那种感觉是开心的。我特别知道应该把精力花在什么地方,创作是我最想投入的地方。

《环球人物》:中国脱口秀发展到现在有什么变化?

呼兰:越来越好看了。有网友会说我们的节目没前边那几季好看,其实从创作上讲,是比之前好看了,但是因為我们的进步速度没能跟上观众审美的速度,所以观众会觉得没有之前好。这是相对的。我们只能竭尽所能,超越观众审美上升的加速度,这很难。

《环球人物》:线上脱口秀和线下脱口秀有什么区别?

呼兰:首先带给人的兴奋度不一样。线下是一种即时的反馈,你说完之后大家要么就笑,要么就冷场;线上是你录完之后要等好久才播出,甚至是一种所谓的延迟满足。

然后是即兴发挥,线下演出的时候有一些人即兴很厉害,能把场子搞热,但对于一个工业化流程的节目来说,即兴是不可取的。花多大功夫去准备这场演出,就会有多大的产出。

《环球人物》:会一直坚持讲脱口秀吗?

呼兰:我现在还有一些东西没办法很好的表达。什么时候我可以用脱口秀的方式表达关于生死、关于哲学的问题,我可能就会考虑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了。但是讲脱口秀这件事一定会让我坚持很长时间,因为只要曾经有过站在台上逗笑了50个人的经历,就再也忘不掉这种感受了,这个事情太刺激了。

呼兰

脱口秀演员,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担任《脱口秀大会》系列、《吐槽大会》系列嘉宾。2020年9月,获得《脱口秀大会》第三季第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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