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静
福建的冬天,少风少雨,天很蓝、云很白、山很懒、水很散……时间的脚步很舒缓,很悠闲。
每天早晨,阳光悄然无声,怕扰了人们清梦似的,悄悄走下山来,徐徐铺满人间。
阳光里,黄胸鹀(俗称禾花雀)叽叽喳喳,白鹭翩飞,溪水悠悠迂回于青石间,几茎芦苇雪白。间或有一抺微风,在田园、在水面、在人儿的发际间一掠而过,不留一痕。
才收割完的庄稼地,稻茬儿如同听话的小孩儿,一行一行排着队。地里,早没有了水,却依然润湿柔软。那柔嫩的草儿便抓紧探出身子,舒展开来,新鲜、柔弱,宛若一床大毛毯,茸茸地盖在田野上。
稻茬旁,草儿间,无数灰不溜秋的小雀儿,或哼着小曲,或踱着小步,沉浸于它们的小世界、小欢喜中。这时间,你如在附近溜达,可记着,一定要轻些,再轻些呀!否则,扑棱棱一下,那湛蓝湛蓝的天空,就会出现无数小麻点。
这些有一丝慌乱、一丝惶惶无所依的小麻点儿,见着乌桕、银杏、榕树什么的,便如同受到强力磁一样,倏地全给收了进去。在一片火红、金黄、翠绿间,叽喳、蹦跳、欢腾……愣是把一方幽静的小树林折腾成了充满烟火气息的小市集。
紧挨着稻田的,是一条小河。清幽幽的河水,在阳光下,在清风里,荡着柔波,泛着微光,悠悠地一路向前推。前方,还浮着两只小野鸭,羽毛锃亮,泛着莹莹绿光,如两枚灵巧的小骨针,一会儿冒出来,一会儿钻进去。看样子,是想把那粼粼微波缝合。
河中,有一座小桥,跨过去,来到一座小山下。一到山下,便看见了一幅奇异的景象。
眼前一片黄灿灿。那是灿烂的菊花呀,开得这么热情、这么奔放、这么肆无忌惮。在这片金黄间,轻轻地洇出一抹红。那是一树梅花!梅花竟然也开了,开得这么热烈、这么豪放、这么毫无保留。
菊花、梅花,这两种花儿,怎么会在同一时节绽放呢?我揉揉眼,再揉揉眼,一时间,有些发蒙。
此时,归鸟声声,夕阳西下。伴着西下的夕阳、淡淡的霞光,那不易察觉的风儿,似乎携了丝丝凉意。我不禁一个冷战,哦,该归去了。
福建的冬天,山青着,水绿着,小太阳暖暖地照着,小风儿柔柔地吹着。一切都温吞吞,慢悠悠着。在这样的小氛围中,在这样的大环境中,那寒、那凉、那瘦瘦薄薄的冬天,便羞羞着,怯怯着,不敢太靠前。只有在风清月淡、万籁俱寂的夜半时分,才敢默无声息地来到人间。
在人间撇几片薄凉,洒几滴微霜,赶在太阳到来之前,悄悄溜走了。
就是这几片薄凉,就是这几滴微霜,让那懒洋洋地赖在温床里的菊花,心儿猛地一惊:哎呀,不好,莫非冬天到了?那我岂不是要错过花期?想着,一着急,便匆匆地绽开了。
亦是这几片薄凉,亦是这几滴微霜,让那色也润了,香也满了。等得好心急、好心焦的梅花,心头一喜:哎呀,是冬天,冬天终于来了!好呀,待我来个一剪寒梅傲立雪中!便也急急地绽放了。
于是乎,就有了这样一番奇景。
菊花、梅花齐放,梅花、菊花同香。那逐艳追香的蜂儿,嗡嗡着,梅里菊间忙个不亦乐乎。更有一只、二只……哇,好几只,好几只莹白莹白雪片儿似的小蝶,轻轻灵灵,飘飘忽忽,时而梅间,时而菊丛。这,该是怎样的一种奇景!
你站立其中,身处其间,但见菊艳,但闻梅香,蜂歌蝶舞。抬头,有鸟儿悠悠翔于蓝天;低头,香风轻轻拂过发间。这,又该是怎样的一种奇妙体验!
福建,我想只有福建,才有如此脑洞,能把季節混搭。而且,还搭得这么和谐、这么自然、这么别致、这么不拘一格,又这么情趣盎然。
福建的冬天,就这么带着点儿小欣然,带着点儿小遗憾,迈着舒缓的、温和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不急、不躁、不慌忙,低调且从容,悠然又自信。
直到有一天,我撕下一页日历,猛地撞见了“立春”这两个字,便呆愣着,半天回不过神来。咦?还没有觉着冷呢,冬天怎么就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