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旭峰
那年春天,父亲身体不好,又正值麦子需要二次浇水的时候,我特意请假回老家浇麦地。
很不巧,排到我家浇地时,正好赶在了夜里。白天浇地我都有些发怵,更不用说漆黑的夜晚了。我就对父亲说:“反正夜里也没有人盯着,咱们快天亮时再开始浇吧。”
父亲连连摇头说:“不行,村子里的机井本来就很少,要是你等白天浇,他也等白天浇,那还不得耽误了农时?排到几点就几点浇,一会儿也不能耽误,这是规矩。”
没办法,既然父亲说是规矩,那自然就得按规矩办。
因为是夜里浇地,父亲对我很不放心,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告诉我,手电不要总亮着,要省着电用;麦田离着机井远,要不断沿着垄沟巡视,以防止跑水;附近一片坟地容易有暗洞,路过那里一定要小心;已经浇过的地特别松软,黑咕隆咚看不清,小心不要陷进去……
那时候我已经二十岁了,虽然很少干农活儿,但是每天打篮球、踢足球很有一把子力气,对父亲这话全不在意。不就是浇个地嘛,哪用这么嘱咐?
吃过晚饭,打了一个盹儿,看时间指向半夜一点,正好到了约定接手的时间,我就打起手电,扛着铁锨去了麦地。
到了自家地头,发现那里有一明一灭的烟火,还有一声半声的咳嗽。听声音就知道是父亲。原来他并没有睡觉,还守在这里等着上一家浇完地好接手。
“您回家睡觉吧,上一家浇完,我肯定马上就浇,决不等到天亮。”我对父亲说。
“我给你拿来一件皮衣,春天夜里风冷。”父亲给我披上一件皮衣。
“还有,你来回走的时候看着垄沟边的麦子,别踩了人家的麦子。”父亲再次嘱咐说。
“天这么黑,想不踩麦子可够呛。”我说。
“天黑也得躲着,不能为了自家浇地就踩了别人家的麦苗。这是多少年的规矩,不然你踩我家的,我踩他家的,那得毁多少麦子?”父亲黑起脸说。
既然是规矩,我不敢再说话,急忙向父亲保证一定小心,不踩坏别人家的麦苗。
送父亲回家睡觉,正好上一家的地也浇完了。我改好垄沟口,看着垄沟里的水哗哗地流进地里,然后就根据父亲的要求,打着手电沿着垄沟向机井方向巡视。一路跌跌撞撞,时不时地踩进泥里,还要尽量不踩到别人家的麦苗,一直走到公路边。机井就在公路那边,从这边就可以听到对面哗哗的水声,说明机井运转正常。到这里可以喘口气,然后再次打着手电沿着垄沟往回走,一直巡视到自家地头,听着水汩汩地流进地里。
麦地浇得差不多了,天还没有亮。来回转悠实在是太累了,我感觉到口干舌燥,就打算捧起垄沟里的凉水喝两口,这才发现垄沟里的水流很缓,水面才到垄沟的一半——这意味着可能有地方跑水了!
我急忙抓起手电,向着机井的方向查过去,一路走走看看,一直走到了公路边,也没有发现哪里有跑水的地方。直到越过公路,查看机井那边,才发现机井旁边的垄沟早已经被冲开了一个洞,水正哗哗地流到渠沟里。
我急忙抄起铁锨铲了土去堵,但是水流太急了,一锨土下去立刻就被冲走了。我又搬起一块石头想堵在那里,没想到石头太重,那个洞被石头砸塌,更大的窟窿出现在手电的光晕里。
我浑身是汗,不断地向大洞那里倒土、扔石头……不知道堵了多长时间,手电的光线越来越弱,那个窟窿却更加大了。
我彻底绝望了,这倒霉的窟窿怎么就让我赶上了呢?
手电没电了,我没劲儿了,麦地其实还差一点点就浇完了……要不,不浇了?
我犹豫着走回家,看到父亲还坐在小院里吸烟呢。
“浇完了?”父亲问。
“嗯,算完了吧。”我含糊地说。看到父亲一脸疑惑,只好把机井那里冲出一个窟窿的事说了。
“这哪行?这个窟窿得堵上!”父亲立刻拿上手电,带着我匆匆来到机井这里。
窟窿已经被水流冲得太大了,整条渠沟里都灌满了水,连个取土的地方都没有。
我泄气地说:“这窟窿实在太大了,根本堵不上。反正咱们家的地就剩下那一点点了,不行别浇了,谁家浇就让谁家打垄沟、堵窟窿。”
“咱家不浇了可以,可是冲坏了垄沟,别人家也浇不了啊!这个窟窿一定得堵上,咱们不能干这种顾头不顾尾的事!这是规矩,地可以不浇,规矩不能坏!”父亲说。
父亲从附近找了一些玉米秸稈,又找到一大捆干野草,和泥土混在一起把那个窟窿堵上,然后又挖来干燥的泥土铺上厚厚一层,仔细地踩实。
忙忙碌碌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现了鱼肚白。
听着父亲不时地咳嗽,我急忙抢过父亲手里的铁锨,拼命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