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德军
在我的少年时代,父亲是家中相对弱势的一方。一则因为父亲是上门女婿,在当地农村,上门女婿的地位本就不高;二则母亲初中毕业,本来考取了高中,但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就读,学识要远高于高小毕业的父亲。母亲原是生产队里的妇女队长,原则性强,有较高的威信,同时也养成了强势的性格。在家里,母亲基本上一言九鼎,财政大权由母亲掌管,重大问题由母亲拍板,父亲只需要坚定不移地执行即可。
父亲当过五年兵,转业后回到农村,也曾担任过民兵排长、生产队出纳等职务。总体来说,父亲是那种心眼儿不多,与人为善,整天笑眯眯,乐于助人的老好人。对我们子女有点儿疏于教育,很少打骂我们。也不像母亲,常常苦口婆心地给我们讲一堆让人似懂非懂的大道理。
父亲给我最深的印象,是在我上中学后,每次返校时,父亲总帮我背起半个月的米菜油盐,走二十多里山路亲自把我送到学校。那段山路也成了我们父子交流最多的一段路。每次送我上学的路上,他都会给我讲故事,讲他当兵时期的故事。这些故事在家里我从未听他讲过,也从未有其他村民听他讲过。他有时也会给我讲军事训练,特别是夜间拉练的艰苦,讲他们连长对犯错士兵的开导和帮助等。我常常想,在我们那个偏僻闭塞的小山村里,好多家庭祖祖辈辈没有走出过大山,有的连县城都没去过,而见到过很多党和国家领导人的父亲可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于是,我对父亲多了几分崇敬。可惜的是,父亲的见识随着他的转业,很快湮灭在了家乡的这片土地上。
父亲只读过小学,因而,他非常羡慕大学生。他唯一接触过的大学生,就是他在太原服役期间,与山西矿业学院的学生有过短暂的交集。这段往事他给我讲过多次,每次我都能从他眼中看到羡慕。尽管他没有直接提出对我的期望,但我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只是不愿给我压力罢了。
父亲有极强的忍耐力。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家里接连遭受意想不到的各种变故和打击,家庭风雨飘摇。父亲沒有退缩,更没有倒下,而是顽强、坚定地撑起了一片天。
1990年,母亲去世时,父亲只有47岁。左邻右舍劝父亲再成个家,都被父亲婉言谢绝了。很多人不理解,但我知道他的担心,主要是怕再找一个媳妇却不能善待奶奶,让奶奶晚年难过,也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三年前,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在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他的钱夹里居然还有十多张百元面额的钞票紧紧粘贴在一起,甚至已经长出了很多霉点。可见父亲的节俭,以及对自己的严苛。
父亲很少正面表达自己的感情,对我们的工作、生活也极少提出指导性意见。我曾一度误认为父亲对我们爱得不深。现在回想起他给我讲过的故事,说过的话,细细咀嚼,其实有很深的寓意和很强的导向,足可受用终身,只是年少难解其中味。
父亲的爱,不是灿烂的焰火,而是细火慢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