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俊澄
“全场10元!全场10元!10元店,全场甩卖……”
“瞧一瞧,看一看了,新拉来的菜啊!”
……
梦中的声音渐轻渐黯,这是来自儿时邈远的记忆,穿越时空悠悠而来。
儿时住在爷爷家,西门外,家门口是阡陌纵横的巷子胡同。那时我不大认识路,只能从大马路上的公交车停靠报站时听得,这一站叫“南小巷”,也就囫囵地将那一片都当作南小巷来记。
许是在部队工作过,爷爷的生活很有规律,午休后的四点多到晚饭前,便是他在附近遛弯儿的时间,无非是采购些蔬菜水果,亦或是买一两件小东西。而每每这时,我总会欣然同去。
下午的天空大多是瓦蓝瓦蓝的,阳光也比晌午时变得柔和了许多,斜斜地照在身上,随着日影西下,将万物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
诚然,小巷的空气不是很清新,混杂着蔬果的气味和肉鱼的腥,尤其是下过点儿小雨,便连泥土本该的清香也浸满了杂味。但,这种混合的甚至有时会令人作呕的味道却给人一种朴实自然的感觉,毫无像对浓郁香水的刺鼻或烟尘的呛口般的厌恶感。
巷子的路不如沥青马路般宽敞干净,很仄,还有些泥泞。
家门前的巷子口很窄,仅容得下一个三轮车多点地儿,每每头疼的便是出入时如遇到三轮车,众人都要斜身掩墙,踮脚让路。大人们还总会担心我们这些小孩不安分,被撞到刮到,因此大抵是和爷爷漫步于此,也有时趁着人少,骑上我的小自行车和爷爷同行。巷子的路不是很净。菜叶子,瓜果皮,以及鱼贩那里的鱼乱蹦溅出的腥水是常有的。当然,那鸡禽门面店里圈养的鸡和鹅也会时不时在附近挑几个菜叶子吃,还会“咕咕”地叫,引得我们一帮小孩儿前去观望,又怕又喜地想去摸摸那白白的鹅和圆圆的鸡。
小巷里的东西很多,在我看来丝毫不亚于安定门里西大街上的超市。
八佳路和南小巷上的蔬果商贩很多,爷爷买菜,我认菜——大葱和蒜苗谁更粗,空心菜和茼蒿,瓢儿白(上海青)与油麦菜都各有什么特点?巷子里不仅瓜果尽有,有趣的东西也不少。那小平房下是花鸟店,里面的秀色羽毛的小鸟正唧喳高昂,只可怜那娇小的鸟被囚在雕花的笼里不得而出,还终日须歌唱争宠。一旁,是类似中药店的干货店,里面有着枸杞、黄芪、当归,还有金银花、菊花等,最妙的是他家门前摆的一罐罐药酒,我好奇地盯着玻璃瓶里泡着的小蛇,天真好奇地想着它在酒罐子里喝这么多酒要啥时候才能清醒呢?往前去,就到了真正标着路牌的南小巷路,也就不那么逼仄了——旁边的空楼断了半边墙,却也一直没彻底拆去。最喜的便是那三两家10元店与5元店了,里面尽是些新奇的小玩意:一个小小的紫外线验钞灯成为我随身必备,随时都爱把自己的零花钱与压岁钱拿来照照,生怕它们哪天过了保质期变成假币了;一个精致的钥匙扣,挂着我小自行车锁的钥匙,而我硬要将它别在我没有腰带钩的裤子侧面的松紧带上,学着爷爷走路时钥匙叮叮作响的样子,还一面担心着把钥匙甩掉了;10元店里一种会发光唱歌的小陀螺,买来在晚上到环城公园和爷爷自制的大陀螺比谁转得快,关中人把这叫做“打猴”,爷爷在陀螺里面自己加的小音响和LED灯,大抵在这都能买到原材料。于是,10元店里的小玩意一时成了我性价比高的小玩具,新鲜廉价又方便买来。有时逛累了,小巷口有兼卖饮料的报刊亭,新开的面包烘焙店,便成为了我的能量补给站,而爷爷则会顺便读一读报。
當夕阳余晖铺满天空,天醉了,映红了半边,落日从西边明觉巷的远处吐来一抹亮光,将我和爷爷镀满一身古铜色。爷爷一边牵着我的小手一边提着东西,而我喝着手上的饮料心满意足和他沿着八佳路向东走回家去,影子在眼前愈加变长,似乎已经伸到了百米外的家门前。而这时,巷子里的商贩也陆续收拾东西,鱼店老板拿着水管冲刷起路面,身后是卡车“突突突”的渐行渐远声……
后来,小巷打通了,汽车都可以通行无阻了。小路变成了马路,各条小路与南小巷的交汇处安上了红绿灯,两旁护栏隔出了自行车道。纵然如今再沿着小巷的路,骑着儿时的自行车,也不复有那般感受了。当几年未回爷爷家时,再次走到改造中的南小巷,初见这般模样,竟险些过家门而不识了。看着小区的门牌和周围的景象,竟有些熟悉又陌生的怯意。
而今,望着小巷上空的天,依稀是瓦蓝瓦蓝的,夕阳依旧,似乎不曾改变。那改变的是什么呢?这许是宣告着过去岁月的结束与新的时代的开始,那段时光终将会伴着世事万物的发展,或是城市的改变,或是习俗的变迁与个人成长,而永久封存在每一个人的记忆里!
我深忆那小巷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