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本呈现
橄榄油坛子
〔意大利〕路易吉·皮兰德娄
唐·罗洛在首阳山农庄的山坡上种了好大一圈油橄榄树。他预计地窖里的那五只旧的彩陶坛子盛不下新榨的油,因此及时地预订了第六只容量更大的坛子。人们为他造了一只齐人胸高的坛子,肚子威风凛凛地挺起来,好像是其他五只的统领。
已经开始打橄榄两天了。唐·罗洛烦躁不安,因为农庄里既有打橄榄的农民,又有往山坡上准备种下一季蚕豆的地里送堆肥的赶骡人。他苦于没有分身术,不知先监督谁好。最后,他破口大骂,要他们都别想偷懒。
现在到了第三天收工的时候,三位打橄榄的农民走进磨房放木梯和棍子,看见那只漂亮的新坛子开裂成两半,好像有人在坛子的大肚子上拦腰砍了一刀,眼前的裂缝十分刺眼。
当唐·罗洛走上山来,看见裂缝时,简直要发疯了。他把帽子摔到地上,打自己耳光,跺脚,像哭死去的亲人那样悲声号叫:“新坛子呀!四个银币的坛子!还没有用过呀!”
农民们劝他冷静一些,能干的修补匠会把它修好,像新的一样。正好有一位迪马·里卡西大叔,发明了一种神奇的胶水,用这种胶水粘好之后,斧头也砍不开。
第二天,迪马·里卡西大叔背着一筐工具准时来到首阳山。
他是一个跛腿老人。关节粗大畸形,活像一段古老的阿拉伯油橄榄树桩。傲气,或者说是悲哀扎根在他那变形的身躯里。他认为世界上没有人能够理解和欣赏他这个未被正式承认的发明家的功劳。
“让我看看那种胶水。”唐·罗洛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好一阵之后,才说出这第一句话。迪马大叔严正地摇头拒绝。
“补的时候看吧。”
“能补好吗?”
迪马大叔郑重其事地检查已经搬到打谷场上的坛子。他说:“能修好。”
“可是光用胶水,”唐·罗洛开始讲条件,“我不放心。我还要求用钉子补。”
“那我走了!”迪马大叔二话不说,站起身,背起筐。
唐·罗洛拉住他的一只胳臂。
“去哪儿呀?就这么谈生意吗?那么长的裂缝,只用胶水吗?需要钉子。胶水和钉子。我做主。”迪马大叔胀满一肚子的怒气和怨气,开始干活。他用钻头沿着裂缝的边沿打眼,以便用铁丝穿过洞眼把坛子缝合起来,接着他用手指把胶水沿裂缝把裂开的边上涂了一圈;他拿起钳子和准备好的碎铁丝,钻进坛子敞开的肚子里,吩咐农民把坛子的裂缝对齐。
他一边干活,一边抱怨自己命苦。
“现在你帮我出来吧。”最后迪马大叔说道。可是这只坛子的腹部虽然很宽,颈口却很窄。迪马大叔盛怒之下没有注意这一点。现在,他试了又试,还是爬不出来。那个农民站在那里笑弯了腰。他被囚禁在由他自己修补好的坛子里了,为了让他出来,就得重新砸破坛子,并且永远无法修补了。
唐·罗洛在嬉笑声和叫喊声中赶来。
“这只坛子新的时候,我花了四个银币买来的。你认为它现在值多少钱?”唐·罗洛问。
迪马大叔说:“从前价值的三分之一。”
“那好,”唐·罗洛说,“依你的话,你给我一又三分之一个银币。”
“什么?”迪马大叔问道,好像没有听懂。
“我打破坛子让你出来,”唐·罗洛回答,“你呢,赔给我你估计的那个数目。”
“我,付钱?”迪马大叔取笑道,“阁下您开玩笑呀!我准备在这里面变成虫子。”
唐·罗洛气愤得冲动起来,抬起脚就要踢坛子,但是他缩回了脚,而是用双手抱住坛子,使劲提动它。
“您看,多好的胶水!”迪马大叔对他说。
“该死的东西!”唐·罗洛怒吼起来,“谁干的坏事,是我还是你?我应当赔钱吗?你就饿死在里面吧!看谁胜谁负!”
他走了,迪马大叔却想到用工钱同农民们一起欢度这个夜晚。一个农民去附近的小酒店里去买酒。好像是特意安排好的,天上有一轮明月,照得大地如同白昼一般。
已经去睡觉的唐·罗洛,突然被乱哄哄的喧闹声吵醒。他从农舍的一个阳台上探出头来,看见谷场上,月光下有许多魔鬼:原来是喝醉了的农民手拉着手,围着坛子跳舞呢。迪马大叔在里面扯着嗓子唱歌。
唐·罗洛这次再也按捺不住了:他像一头发疯的公牛冲过去,把坛子推得沿山坡滚了下去。坛子在醉汉们的笑声中往下滚动,撞在一棵橄榄树上,碎裂开来。
迪马大叔获胜了。
(选自《皮兰德娄中短篇小说选》,有删改)
技法提炼
所谓“抑扬互变法”,就是指在文章中或欲扬先抑,或欲抑先扬,陡然一转,或褒扬抬高,或贬低否定的一种艺术手法。
1.抑扬互变,富有戏剧效果。
小说开头对坛子的描绘,表明它承载着唐·罗洛对于财富的幻想,它作为叙事线索,贯穿小说全文。唐·罗洛的坛子“打造——破裂——复原——再破裂”的过程呈现出“W形结构”,波澜陡起,摇曳多姿。
2.抑扬反差,结果出人意料。
抑扬互变往往使最后的结局与铺垫的方向形成巨大的反差,情節跌宕,艺术效果十分强烈。小说的结尾,唐·罗洛推倒坛子,一无所获,迪马大叔却因此脱困,获得胜利,强烈的反差增强了喜剧效果。
3.一抑一扬,人物形成反差。
小说中,唐·罗洛是一个富有、粗暴、专横、吝啬、贪婪的庄园主;迪马大叔则经过了由抑到扬的过程,表达了作者对迪马大叔这样的底层百姓的同情及其对其反抗行为的赞许;小说还描绘了醉酒跳舞的农民群体形象,以此烘托迪马大叔的乐观。
佳作展示
火车上
卞玉珂
要启动了。
我感到火车在蓄力,像一只逐渐胀大的气球,一经释放便将义无反顾地冲出去。
邻座还没有人,我摸出纸巾,擦拭油腻的桌面,然后珍而重之地从包里取出信纸,摊开在桌上。
“妈:见字如面。”
车厢里,橘子香飘过来,还有腌菜的咸,以及良莠不齐的烟草香。最惹人烦的是汗味,犹如保鲜膜箍在皮肤上,黏腻又闷热。我开了半扇窗,继续写:
“对不起。儿子现在在开往甘肃的火车上,给您写这封信。
“车里闷得很,我闻到腌菜的味道了,和您常做的一样。有点后悔走之前没多吃几口。
“唉,說这干什么呢?我不想惹您哭的。对不起,妈。”
我放下笔,想着接下来该写些什么。嘈杂的声音无孔不入,漫过车窗和座位,渗入火车坚硬的铁皮,又蛮横地向我涌来。
“妈,儿子不是无情。儿子也想在您身边,陪您聊天,吃您做的饭,和您一起晨练、听戏,看您晚上在广场上美滋滋地跳舞。
“但是妈,儿子有必须去做的事业。”
邻座的乘客匆忙赶来,是个年轻人。他胡乱塞好行李,然后自来熟地跟我搭话:“哥们儿,你也是去大城市淘金的吗?”
我笑了笑,回答道:“我去甘肃。”“这样啊。”他挠了挠头,“甘肃那边的工作……”
“我从事林业工作。”
他有些震惊,拍了拍我的肩,说道:“兄弟,你了不起。我佩服你,真的。”
火车出发了,猝然的加速令人措手不及。我用左胳膊压住信纸,继续写道:
“妈,虽然您总骂我是傻子,但我知道,您其实是认同我的。您的理解,总是让我感到骄傲又愧疚。谢谢您,妈。
“可能也会有人真的觉得我是傻子,但是没关系,随他们去吧。儿子忍不住想告诉您,刚刚有人说您儿子了不起。
“当然,人家的夸奖听听也就过去了,不做出点成绩来,儿子是不会向您邀功的。”
我有些疲倦,搁下笔,侧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绵延着的墨绿、浓绿、葱绿、淡绿交织,像一张巨大的毛毡铺在原野上,针脚有的粗糙,有的细密,温顺地托举起远处低矮的平房;又像一片海,涌动着蓬勃生机。
我热爱绿色,也许是天生的,也许因为在为数不多的,到父亲工作的林场的经历里,主角总是树。有时候他陪我在公园玩,没一会儿便开始教我分辨起杨树和榆树。我想起高考后填报志愿的坚决,想起大学课堂上老教授曾说过的“虽险峻之径,吾往也”,想起母亲泪眼婆娑的劝阻。
摊开纸,我一笔一画地写:
“妈,我愿意把一切奉献给绿色。我不后悔。”
【山东济宁市微山一中高三(1)班,指导老师:袁庆峰】
◆点评
小说以第一人称的手法,通过写家书的方式推进小说情节的发展。在情节发展的过程中,“抑”在母亲对自己事业的不支持,“扬”在“我”所坚持的“绿色事业”的伟大。文中的环境渲染颇具象征意义,是一篇能让读者反复品味的好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