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姣,周毕芬,修京妮,丘 悦,陈 静
(福建农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2)
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城镇化已经从原来注重数量到如今注重质量,应把促进农村转移人口市民化、提高就业质量作为城镇化发展的重要目标。根据《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截止到2019年末,我国城镇常住人口占总人口比重(常住人口城镇化率)为60.60%,比上一年提高1.02%,其中,户籍人口城镇化率为44.38%[1]。城镇化是我国现代化进程的必经之路。自实施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由计划经济体制迈向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劳动力市场也随之得到改善,许多农村劳动力放弃生产率较低的农业就业,大量涌入城镇地区就业。一方面为中国经济的迅速发展贡献了大量的人口红利,另一方面也提高了农村居民自身的家庭收入。但由于我国的城乡二元结构以及户籍制度,即便农民工与城镇职工都处在同一地域工作,他们在各自的行业、岗位上获得的工资和社会保障的差异都是非常显著的。近年来,与非农业户籍居民截然不同的是,在大城市的农民工,其就业匹配效率有所提高,但仍然无法获得全部厚劳动力市场优势[2]。户籍管制形成了城乡劳动力的市场分割[3],本地人口农民工因户籍歧视导致的工资减损率达到6.4%,流动人口的农民工受到“户地双歧视”,工资率由此减损9.3%,其中户籍歧视占比2.9%[4]。由于劳动力供需格局的变动和国企改革,近些年,户籍就业隔离减小,但是外来人口公有单位进入难问题仍然存在[5-6]。从代际来看,新生代农民工与传统农民工相比,户籍工资差异缩小了近30%[7]。另外,迁移时间是影响农民工和城镇职工工资差距的重要因素之一,有学者研究发现,由于职业分布固化和户籍歧视的存在,迁移时间无法完全消除工资差距[8],但是在“农转非”后,随着落户时间的增加、劳动力市场信息不对称的改善以及工资议价能力的提高,农民工市民化之后与本地职工的工资差距逐步弥合[9]。以上研究表明近些年户籍带来的就业歧视和隔离在减少,但是不断推进户籍改革,推动农民工市民化仍然是缩小两者收入差距的重要举措。
以上研究主要集中在城镇非农业和农业户籍差异所带来的工资收入影响上,而本研究以户籍异质性——本地户籍和非本地户籍(以县域为单位)为切入点,以城市规模为区分点,以农民工内部工资差异为研究点,重点回答以下问题:农民工的收入水平是否具有户籍地差异?本地户籍农民工和外地户籍农民工相比收入如何?这种收入差异会不会在不同规模的城市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户籍异质性是否是影响农民工内部收入差异的重要因素?如果是,这种影响是否存在城市规模效应或城市规模区别?对以上问题的回答,影响着农民工群体内部工资差异的解释以及我国城镇化、市民化改革的方向推进,对缩小工资差距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本研究的结构安排大致如下:首先通过现实背景和理论研究提出传统的城乡或本地非本地户籍对农民工工资的影响这一问题,接着对农民工收入差异的影响因素进行分析,进而提出本研究的两个重要研究假设,也即本研究要解决的核心问题,以CLDS2016 数据构造变量并构建有序Logit 模型,通过基于城市规模视角的模型分析得出本研究结论,最后提出政策启示。
自1978年以来,中国经济迅速发展,在这40年间我国国民收入(GNI)从200 美元提高至10 410 美元,几乎提高了200 倍[10]。但在经济发展的同时,居民收入差距也在不断地增加,尤其是城市流动人口的收入差距增加更为显著。农民工群体是城市流动人口的主要组成部分,且农民工群体自身也是差异性很大的异质性群体,他们的群体可以细分,内部差异也很大。现有文献已从不同角度分析了农民工的收入差异,主要包含以下几方面:
个体特征主要包括人力资本、性别、社会资本等因素。一是人力资本差异。学界普遍认为人力资本是造成农民工收入差异的主要原因,其中邢春冰等发现教育水平差异是导致农民工和城镇职工收入差距的最重要原因[11],张世伟等研究发现培训提高了农民工的劳动生产率,提升了收入,且职前培训和在职培训均能够有效地促进农民工收入的增加[12],苑会娜表示农民工的健康与收入形成了循环作用机制,即初始健康状况越好,收入越高[13]。一方面,农业迁移人口可以通过提升自身人力资本水平实现减贫脱贫[14],但是另一方面,人力资本不足又是制约他们城镇可持续发展和生存能力的重要制约因素[15]。二是性别差异。学术界比较认同农民工收入存在明显的性别歧视。杨铭分析表明由于劳动力市场中存在着信息不对称和对女性劳动者能力的主观偏见,女性农民工的月工资或小时工资均低于比男性农民工[16]。三是社会资本差异。程诚等人分析表明社会资本的直接收入效应是导致城市职工和农民工职业内部工资收入差异的重要原因[17]。
一是就业行业。王振华等提出,行业不同造成的农民工个人收入差异占其总差异的将近一半(46.08%),个人特征回报率是行业特征影响农民工的收入水平的中介因素[18]。二是就业地区。根据《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截止到2019年,全国各地区月收入排行依次是:东部地区4 222 元,中部地区3 794 元,西部地区3 723 元,东北地区3 469 元[19]。东部沿海地区普遍比中西部地区工资高。三是就业流动性。职业高流动性和就业不稳定性也会一定程度影响农民工群体的收入。谢勇等人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相比于老生代,其就业流动水平明显更高,即就业的稳定性更低,但其就业质量不升反降[20]。
学术界关于户籍制度与农民工收入差异的研究较丰富,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城乡收入差异。田丰提出就业单位之间的收入差异解释了大部分的总体收入差距,且户籍门槛是阻碍农民工入职公有制单位,获取较高收入的重要原因[21]。第二,就业机会。章莉等人利用非线性Oaxaca-Blinder 分解,对农民工和城镇职工2002—2013年的相关收入进行分解,发现这段时间内,农民工在劳动力市场上面对的就业机会户籍歧视持续存在,且歧视程度越来越深[22]。第三,就业稳定性。邵敏研究出户籍制度导致了我国劳动力市场的效率损失,户籍制度限制了农民工向“好工作”的流动,对农民工就业的户籍壁垒,导致城市居民在“好工作”上,以相对低的生产率水平获得了相对高的收入,从而对城市居民形成保护,两者都会导致劳动力市场效率损失[23]。
已有的研究为本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研究者已经发现本地农民工与外地农民存在区别对待,但很少深入研究。我国的城市发展体现为典型的非平衡模式,城市规模的差异十分显著。对于不同规模的城市,其人均收入水平的落差较大,以及户籍的所带的隐性福利,不同城市的户籍管理政策以及户籍制度改革的影响效果也截然不同,本研究结合城市规模分析不同规模城市的户籍对农民工收入的影响。此外,已有的研究大多是比较农民工与城镇居民的收入差异,本研究则比较农民工内部的收入差异。基于此,本研究利用CLDS2016年数据,以城市规模的视角,评估户籍对农民工收入的影响,为我国城镇化制度的完善提供参考。
《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截止到2019年,城市农民工总量已经达到29077 万人[19]。不少数据表明,近几年农民工工资的增长速度甚至超过了城镇职工工资的增长[24-25],出现了“反向歧视”现象。“反向歧视”并不是一种歧视,而是一种补偿效应,是对农民工缺少社会保障机会的补偿。但在中国城镇劳动力市场上,农民工群体在城市中仍然属于“二等公民”,面对户籍歧视,他们不能享有就业机会公平、同工同酬、社会保障公平和社会服务公平,受到了不平等对待[26]。基于此,提出了如下假说:
假设1:收入水平具有户籍地差异,本地户籍农民工与外地户籍农民工相比收入更低。
外地与本地农民工之间的收入差距除了户籍地因素以外,还有个人特征、就业特征等因素。那么,户籍地异质性对两类农民工收入的影响究竟是正向还是反向呢?李晓曼认为,个人的努力程度是工资水平调整和变动的基本原因[27]。因而,户籍地差异对外地与本地农民工的收入差异有正向贡献作用。从城市发展历程看,城市集聚通过“分享效应”“匹配效应”及“学习效应”吸引大量农村人口,且城市规模越大、生产率越高,则具有更高的工资水平[28]。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大,外来务工人员收入提升更快,且城市规模扩大有助于职业的向上流动[29]。城市规模每增加10%,流动人口的名义工资和实际工资增长约为0.4 ~0.6 个百分点,非农户籍流动人口获得的城市规模工资溢价高于农业业户籍[30]。基于此,提出了如下假说:
假设2:户籍异质性对农民工的收入的影响存在城市规模差异,户籍异质性对特大及以上城市所在地农民工内部收入差距存在显著影响,而对大城市及中小城市的影响不显著。
本研究所采用的数据来自中山大学社会科学调查中心完成的2016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数据”(CLDS2016)。该调查到目前为止已经进行了四次,是一项包括劳动力个体、家庭和社区三个层面的大型追踪调查。本研究将“农民工”定义为“年龄处于16 ~64 岁,在城镇居住了6 个月以上的农业户籍人员”,“本地农民工”是指户籍所在地在本县区以内的农民工,“外地农民工”是指户籍所在地在本县区以外的农民工。本研究决定采用个体和家庭两个层面的有关问卷数据,且经过筛选,共获得有效农民工样本数量3 078 份。
各变量的赋值具体如表1所示。因变量为农民工月均收入。本研究将农民工月均收入划分为5 个层级,分别对其赋值1 ~5;自变量为户籍归属、社会资本、人力资本,其中,社会资本包括社会网络和社会信任,人力资本包括身体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技能培训状况。有不少学者已经对这三者影响农民工收入的机制进行了研究[21,25,31-33],参考诸多研究成果,本研究将其作为自变量;控制变量为个人特征、家庭特征,其中,个人特征包括性别、年龄、所在行业、老家耕地状况,家庭特征包括生活用水类型、家庭里互联网使用情况[34]。
表1 变量设置一览表
农民工收入差距为有序分类变量,为了考察各影响因素对农民工收入的影响,本研究选用“O-Logit”模型,具体模型设定如下:
式(1)中,y*是农民工收入分类变量;X是各影响因素维度变量;β是各影响因素的影响参数;ε是服从逻辑分布的误差项。
根据《国务院关于调整城市规模划分标准的通知》[35],本研究将市辖区常住人口100 万以下的城市划分为中小城市,市辖区常住人口100 万以上、500 万以下的城市划分为大城市,市辖区常住人口500 万以上的城市划分为特大及以上规模城市,参照《中国城市统计年鉴2017》[36]得出统计结果如下:
表3 结果显示:在3 078 份样本中,社会资本方面,本地农民工在社会网络及社会信任方面都比外地农民工更具优势。人力资本方面,本地同外地农民工在身体健康情况上基本相同,外地农民工在教育程度及技能培训方面较本地农民工比例高。性别方面,不论是外地农民工还是本地农民工,男性和女性的占比相差不大,表明被调查者中男女比例基本持平。年龄方面,外地农民工年龄均值较本地农民工年龄均值低,表明外地农民工整体较本地农民工年轻,农民工总体均值年龄为38.93 岁。在行业分布上,农民工群体所处行业以建筑业、批发零售行业和各种类型的社会服务业为主。耕地方面,外地农民工的耕地占有量远超本地农民工的占有量。生活用水方面,外地农民工和本地农民工无较大差别。在互联网使用情况方面,外地农民工较本地农民工的互联网接触面更大。
表3 各变量均值和标准差
表2、表4 结果显示,不论是在中小城市、大城市、特大及以上城市,本地农民工的数量都远超外地农民工数量,占据人数优势。且本地农民工的收入均值小于外地农民工的收入均值,即收入水平具有户籍地差异,本地户籍农民工与外地户籍农民工相比收入更低,假设1 成立。
表2 样本分布统计表
表4 不同类型农民工收入、收入差距及其量化(单位:元)
经过模型多重共线性检验、稳健性检验和内生性检验,检查并调整异方差问题后,最终的模型结果如下表所示。
1.户籍异质性对农民工收入的影响
在上表中,是否本地户籍在总体上并未对农民工的收入水平产生显著影响,这与Xia,Xu 等的研究结论相似,他们认为,自刘易斯转型以来,由于户籍歧视而产生的工资差距逐渐缩小,2011年农民工工资增长率明显超过人力资本积累率[37]。
在不同的城市规模,这一结论又有所不同。在特大及以上规模的城市,户籍异质性在10%的水平上显著影响农民工的收入水平,并且与本地农民工相比,外地农民工收入水平更高的概率平均提高了74.9%,这与何凌霄的研究结论相似。该作者认为,外出就业受家庭的羁绊少,工作动力更强,且迁移作为一种人力资本积累(资金、技能、人际关系、就业机会等),将提高外出农民工的增收能力,进而弥补作为外地人的歧视因素,另一方面来说,“歧视”也是其工作的反向激励因素[25]。不仅如此,由于我国户籍政策的限制,外来人口很难享受到居住地的教育、养老、医疗等公共福利,因此需要支付更高的迁移成本[38],外来农民工只有努力挣得更高的工资,才能在覆盖这一部分成本之后有剩余。而在大城市以及中小规模的城市,户籍异质性则并未对其收入水平产生影响,可能是由于相对特大及以上规模城市而言,其户籍壁垒较低,上述补偿动力相对较弱,因此户籍是否在本地对收入水平的影响不明显,则假设2 得到验证。
表5 户籍地对农民工收入及其差距影响的模型分析†
2.社会资本和人力资本对农民工收入的影响
本研究将社会资本划分为社会网络和社会信任,将人力资本划分为身体健康状况、受教育水平和接受职业技能培训状况。结果表明,整体而言,社会资本对农民工收入水平的影响不显著,但是在中小城市,社会网络在10%的水平上正向影响农民工的收入水平,且对比弱社会关系网络的群体来说,强社会网络的农民工收入更高的概率平均提高185.4%。这可能是因为城市规模越小,社会关系网络越密集,因此动用关系资源以获得多样化高回报的机会更大[39]。相比于社会资本,人力资本对农民工收入水平的影响更大。总的来看,农民工受教育程度和接受技能培训情况在1%的水平上正向影响农民工收入。在大城市及中小城市,其收入水平受身体健康状况的影响比较大,而在特大及以上规模的城市,其收入水平更多和受教育水平以及技能培训状况有关。
3.个体和家庭特征对农民工收入的影响
总体来看,性别特征、老家是否有耕地以及家庭互联网的使用情况均对农民工收入产生显著正向影响。值得一提的是,就不同城市规模而言,在特大及以上规模城市和大城市,接触互联网的程度均对农民工的收入水平产生了1%水平上的正向影响,而在中小城市,这种影响则不显著。家庭接触互联网程度越高的农民工的收入水平也倾向更高,正如郭江影等表示,农民工的信息人力资本对其在城市的经济融合产生显著正向作用,信息人力资本可以提升农民工群体的沟通表达和工作搜寻能力,进而促进其经济融合[34],根据金春枝、李伦的研究,全国各省份互联网使用者及规模存在较大差异,总体来看,东部地区互联网普及率最高,西部次之,中部最小[40]。而特大及以上规模城市及大城市在东部地区分布居多,因此可能得出上述结论。
利用2016年中国劳动力动态调查(CLDS2016)的数据研究了在不同城市规模下,本地户籍农民工与外地户籍农民工的收入及其影响因素,得出以下结论:
第一,收入水平具有户籍地的差异,外地户籍农民工比本地户籍农民工的月均收入水平更高;第二,户籍异质性对农民工的收入的影响存在城市规模差异,对特大及以上规模城市所在地农民工内部收入存在显著影响,而对大城市及中小规模城市的影响不明显;第三,社会资本中的社会网络对中小城市农民工的收入影响更为显著,对其他规模城市农民工的影响则不显著;第四,整体而言,相较于社会资本,人力资本(特别是健康状况和职业技能培训)对农民工收入的影响更显著;第五,互联网可获及程度对农民工月均收入产生显著影响,这表明,在现代社会,信息资源的获取对农民工工作成果的影响越来越大。
本研究的发现具有一些政策启示。首先,外地农民工月平均收入比本地更高,从短期来看,政府应出台政策鼓励有能力、条件允许的农民工外出务工,积极地为农民工提供更多的就业信息,拓宽就业渠道,降低农民工搜寻和转换工作的成本,完善城市劳动力市场环境。其次,这种收入差异很有可能是外地农民工比本地农民工更缺乏社会保障的一种补偿体现,以及自身工作能力的回报。因此,尤其是在特大城市,应减少户籍制度所带来的歧视,弱化或打破就业中的户籍制约,保障农民工的各项合法权益,在住房、医疗卫生、随迁子女教育,还有互联网基础设施和设备的完善等方面为农民工提供基本的公共服务,使农民工享受均等化市民待遇,提高社会保障的公平性。此外,重视农村基础教育,提供更多具有针对性的职业技能培训,能够增强就业能力,有助于农民工增收,缩小收入差距。最后,从长期来看,城镇化是农民工增收的本质依托,因此要加快推进新型城镇化发展,调整产业结构,发展优势产业。对特大及以上规模的城市来说,应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通过落户政策,公共服务等吸引外地农民工向本地转化,对于大城市及中小规模城市,可进一步完善公共就业政策,创造就业条件,引导农民工就近务工,减少务工的心理和经济成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