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
因为父亲,镰刀一直都没有挂上锈色。
因为秸秆,人世的潮水一直都未浸染到镰刀。
总要有人先放手。
我仍旧没有准备好,父亲一天天在抵达,丘陵中的田野。
秸秆一直都想活下去。
让人绝望的是失耕的家园。
野草企图拯救世界,兵临田野,兵临墙头,枯草爬在父亲头顶上。
时光的镰刀失了锋,任由秸秆在风雨中腐烂。
雀鸟在它们的环境里习惯了,粮食也一样。
村子最后的灯火,父亲掌着。
在死去之前他希望能够找到可以接住衣钵的人,像一株粮食一样。
老天爷给他风沙,它捧出粮食;老天爷给他雨露,它仍旧捧出粮食。
残骸里也能长出嫩芽。
从来不会屈服于霜雪,倒是霜雪化了,送来春天。
平凡的身份,不凡的一生。
在父亲的描述中,只有粮食抬起来的,才算一座山真正的高度。
那是尊严。
父亲说野草从来不想成为山的高度。
是人。
那些年,所有田里都长着庄稼,寸土寸金;这些年,所有田里都长满了草,尺土不争。
庄稼人的腰杆子,草直不起来。
村子病恹恹地,需要扒开野草取下阳光的赏赐,呼吸新鲜空气。
父亲是唯一懂得解救之法的人,可惜霜雪攻下了他的山头。
放下镰刀,并不是认输,他看到了野草的善举。
成为故乡的知音,必须要沿着月光返乡。
必须要顺着田块的埂垅深入泥土内部。
需要赤脚,野草会给我亲切的问候,露珠摔碎自己为我呈上叮咛。
月光下,每一次与泥土相撞,都会奏响弦音。
书面用语,而我只听到鼓声,一声一声敲打在心上。
空音嘹亮。
月光最懂其中的奥妙,一根鄉愁的竹子挑起来,月亮就是一面悬在天空的银锣。
风一吹,响一下,余音一直缩在夜晚的胸膛。
越往前,世道越深。
看不见的时候,月光会撒下一把星星,作为我沿着月光边沿的俸禄。
盛接雨水的,并不能封住一棵野草探知天空的决心。
越过缝隙,光明属于任何愿意向上的事物。
瓦片上长青苔。当野草放下尖矛,预示着炊烟已跌倒在去往春天的路上。
瓦房会一点一点把自己还给大地。
从泥土中站起来,成了瓦片,砖头,土块,最后还回到泥土中去。
父亲也是这样,走完一生,从黑暗中站起来,顶着光明,最后还回到黑暗中去。
留下春天,留下秋天,留下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