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段富津教授治疗瘾疹验案3则

潘彦辰　陈宝忠

〔摘要〕 国医大师段富津认为瘾疹是以脏腑功能失调、气血阴阳失和为内患，六淫客表为外因，内外合邪是发病关键。分析段教授治疗瘾疹之血热生风证、表虚风盛证、脾虚湿郁证3则验案，以示段教授治疗本病的临证思路。总结其治疗原则为“疏风胜湿以驱外邪，实表调血以安内患”，常用药对是荆芥-防风、苦参-苍术、黄芪-防风、生地黄-大青叶、制何首乌-当归-黄芪。

〔关键词〕 瘾疹;内外合邪;血热生风证;表虚风盛证;脾虚湿郁证;段富津

〔中图分类号〕R249;R275.9       〔文献标志码〕B       〔文章编号〕doi：10.3969/j.issn.1674-070X.2021.03.001

〔Abstract〕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TCM） master Duan Fujin thinks that urticaria is the combination between internal factors with the dysfunction of viscera or the imbalance of qi and blood and external factors with six climate exopathogens attacking superficies， the combination of internal and external pathogenic factors is the key to the disease. To present his clinical thoughts， three cases of professor Duan's treatment of urticaria were analyzed in this paper， including wind due to blood heat， exterior deficiency with wind assailing， spleen deficiency with dampness encumbrance. This article summarized major principles： dispersing wind and eliminating dampness method to drive away external pathogen， consolidating superficies and regulating blood method to ensure internal disease， and common herbal pairs to use in the treatment of the disease including Jingjie （Schizonepetae Herba）-Fangfeng （Saposhnikoviae Radix）， Kushen （Sophorae Flavescentis Radix）-Cangzhu （Atractylodis Rhizoma）， Huangqi （Astragali Radix）-Fangfeng （Saposhnikoviae Radix）， Shengdihuang （Rehmanniae Radix）-Daqingye （Isatidis Folium）， Zhiheshouwu （Polygoni Multiflori Radix Praeparata）-Danggui （Angelicae Sinensis Radix）-Huangqi （Astragali Radix）.

〔Keywords〕 urticaria; internal and external pathogenic factors; wind due to blood heat; exterior deficiency with wind assailing; spleen deficiency with dampness encumbrance; Duan Fujin

段富津教授為第二届国医大师，从医60余载，中医理论娴熟，医术精湛，每于临证之时必寻病之本，遣药有据，对瘾疹的诊治有独到见解，颇有成效。现结合代表性案例3则，将其治疗瘾疹经验介绍如下。 瘾疹是以皮肤突然出现风团、或白或赤、但痒不痛、搔之成片、时隐时现、消退无痕为特征的疾病，西医荨麻疹可归于本病范畴。段教授认为，本病以内在脏腑失调，气血阴阳失和为病理基础，外有六淫之气引动，正邪相争，蕴于肌腠而成，内外因共同作用是导致瘾疹发病的根本病机。其中，实证者一方面多由外感六淫所伤，或风邪为患，或合邪为引，闭于肌表，发为瘾疹;另一方面常见因情志、饮食等诱发，引起相关脏腑功能失常，气血津精代谢障碍，内不得疏泄，外不得透达，郁于皮腠，发为瘾疹。虚证者多见于素体气血营卫虚疏，迎风受邪，客于肌腠所致，“人皮肤虚，为风邪所折，则起隐疹”[1]。故在本病的治疗上段教授注重内调脏腑气血，外疏表腠之邪，内外兼顾，审证求因，合理施治。

1 血热生风证瘾疹验案

朱某，女，55岁，2003年12月2日初诊。荨麻疹反复发作7年余，曾多处寻医问药，效果不佳。现周身痒剧，疹块深红，搔之成片，按之灼手，得冷痒轻，口干咽痛，掌中热，平素嗜辣及煎炸之品，心烦善怒，大便可，小便赤，舌红苔薄，脉数。辨证为血热生风证。治宜凉血解毒、疏风止痒，方以自拟经验方凉血消斑汤加减。方药：生地黄25 g，大青叶25 g，玄参20 g，牡丹皮15 g，赤芍15 g，当归15 g，蒺藜20 g，白鲜皮15 g，蝉蜕15 g，牛蒡子15 g，苦参15 g，生甘草15 g。7剂，日1剂水煎服，早晚分服。忌食辛辣发物，清淡饮食。

二诊：2003年12月9日。患者疹消痒轻，时发，咽痛去，烦怒减，二便可，舌红苔白，脉略数。上方去牛蒡子，加荆芥10 g，继服7剂。

三诊：2003年12月16日。患者痒止，诸症好转，舌由红转淡，脉略数。上方去荆芥，生地黄、大青叶分别减量至15 g，继服7剂。

随访1月未复发。

按：该患者久食辛辣煎炸之品，伤阴助热，一者胃肠积热，津枯血燥，化热生风，风动则痒，“热极生风而发”[2];二者热性升散，腠理固密失常，易感外邪，风胜则痒。热邪久羁，津枯血燥，故见口干咽燥;热蕴成毒，故咽痛;火热炎上，循经上扰心神，故心烦善怒;偏嗜辛香，热蕴脾胃，脾主四肢，故掌心发热。“内伤及劳役饮食不节，病手心热，手背不热”[3]。疹色深红，舌红，脉数，皆为血热之象，故治当凉其血分之热、散其表腠之风。方中等量重用生地黄、大青叶，生地黄“内专凉血滋阴，外润皮肤荣泽”[4]，故针对血热瘾疹段教授常首选生地黄为主要药;大青叶“清风退火，泻热除蒸，治瘟疫斑疹”[5]，二药相须为用，凉血热，清火毒，使邪去正安，血脉得和。玄参“实火可泻，而虚火可补”[6]，一者助生地黄养已伤之阴血，二者助大青叶泻血中之实热。牡丹皮、赤芍清热凉血兼行血之功，使全方凉血而不瘀遏。当归助生地黄养血活血，滋阴润燥。上六味重在治血，使凉血不留瘀，血行风自去。蝉蜕、牛蒡子、蒺藜疏风透热止痒，此外，牛蒡子亦可助大青叶、玄参解热毒郁结之咽喉不利。苦参、白鲜皮性苦寒，功专清热燥湿止痒。生甘草清热解毒，调和诸药。二诊时，咽不痛，故去牛蒡子。疹消痒轻，但仍偶发，“风在皮里膜外者，荆芥主之”[7]。荆芥虽常被归类于发散风寒药，但其性平和，不分寒热，辛散之力又强于疏散风热之品，且善入血分，故配以荆芥尽散血中之风，正如《本草汇言·草部·芳草类》言：“轻扬之剂，散风清血之药也。”三诊时，疹痒皆去，风邪已尽，故去荆芥。舌转淡，脉略数，血热清，余热存，故生地黄、大青叶减量，继服以巩固疗效。

2 表虚风盛证瘾疹验案

张某，女，40岁，2008年7月1日初诊。反復出现皮疹3月余，近日发作时瘙痒加重，色红成片，夜间痒甚难眠，晨起减轻。现气短乏力，多处关节遇风疼痛，平素过敏体质，形瘦，纳少，小便频，舌略淡苔白，脉沉缓。辨证为表虚风盛证。治宜益气固表、祛风止痒，方以玉屏风散合消风散加减。方药：黄芪30 g，荆芥15 g，防风15 g，川芎15 g，苍术15 g，苦参15 g，白鲜皮15 g，当归15 g，陈皮15 g，炙甘草15 g。7剂，日1剂水煎服，早晚分服。忌食辛辣发物，清淡饮食。

二诊：2008年7月8日。疹消大半，仍痒，畏风程度减，咽干痒，舌尖红，脉沉略数。上方加蒺藜20 g，蝉蜕10 g，牡丹皮15 g，继服7剂。

三诊：2008年7月15日。疹退痒止，3日未发，皮肤干燥，咽干痒，舌淡红，脉沉略数。上方去荆芥、苍术，加生地黄20 g，牛蒡子15 g，继服7剂，巩固疗效。

按：《医旨绪余·卷上·宗气营气卫气说》言：“卫气者，为言护卫周身，温分肉，肥腠理，不使外邪侵犯也。”卫气发于胸中，由肺所主，肺气虚弱，卫气亦弱，腠理失固，毛窍疏松，御邪之力下降，风邪每乘虚而入，发为瘾疹。卫气昼行于阳，卫外而为固，夜行于阴，梦寐而有时，夜半卫气入于里，邪气独居于外，故昼轻夜重。卫气既虚，表腠失于温煦，故恶风怯寒，正如《读医随笔·证治总论·气血精神论》言：“是故卫气者，热气也。凡肌肉之所以能温，水谷之所以能化者，卫气之功用也……凡人之身，卫气不到则冷”。风寒凝滞经脉、关节，不通则痛;中气不足，纳运失司，化源不足，故食少形瘦;气虚失摄，气化无力，故小便频数;气短乏力，舌略淡，脉沉缓，为气虚之象，故治当益气固表散邪。方中重用黄芪，其功擅补肺脾之气，肺气足则表密腠实，脾气旺则培土生金，黄芪“能入肺补气，入表实卫，为补气诸药之最，是以有耆之称”[8]。痒自风来，不论风寒、风热，祛外风均可首选荆芥、防风药对，二者配黄芪，祛风不伤正，黄芪得荆芥、防风，固表不留邪，三药相畏而相使，疏补并施，正邪兼顾。川芎活血行气，祛风止痛，以通利关节、经络。“无湿不作痒”，故用苍术、苦参、白鲜皮燥湿止痒。方用陈皮作用有二，一助上三味苦燥胜湿以止痒，二助苍术健运脾土以治生湿之源。当归养血活血，既可以防止全方辛散苦燥之品耗伤阴血，又可以活血祛风。炙甘草益气和中，调和诸药。二诊时，因风邪未尽，表郁日久，渐入里化热，故仍痒，舌脉略见热象，上方加蒺藜、蝉蜕疏风散热兼以止痒，牡丹皮清热凉血。三诊时，风气尽，疹痒消，故去辛散苦燥之品荆芥、苍术。因素体气虚，气不布津，皮腠失荣，加之祛邪以辛散苦燥之剂，伤津耗液，即“燥胜则干”，故见皮肤干燥，咽干咽痒。加牛蒡子苦寒清降以利咽喉，“牛蒡子发散风湿，清利咽喉，表瘾疹郁蒸”[5]。生地黄养阴润燥，“其用有三：凉血一也，除皮肤燥二也，去诸湿涩三也”[9]。

3 脾虚湿郁证瘾疹验案

沈某，女，20岁，2001年7月30日初诊。头面风团间断发作2月余，现面部瘙痒，色淡红，胃脘痛，食少不饥，伴体倦乏力，时有心悸、失眠，舌淡略有齿痕，苔白，脉缓。辨证为脾虚湿郁证。治宜益气健脾、祛湿止痒，方以六君子汤加减。方药：黄芪25 g，炒白术15 g，白鲜皮15 g，苦参15 g，牛蒡子15 g，川芎15 g，当归15 g，柏子仁20 g，茯苓25 g，清半夏15 g，陈皮15 g，炙甘草15 g。7剂，日1剂水煎服，早晚分服。忌食辛辣发物，清淡饮食。

二诊：2001年8月6日。瘾疹消，胃痛去，睡眠可，但晨起头眩，舌淡略有齿痕，苔白，脉缓。上方去苦参、牛蒡子，加天麻15 g，枳壳15 g，继服7剂。后嘱其服六君子丸以善其后。

按：该患者脾胃虚弱，失于健运，一则气血生化乏源，正气不足，卫外失固，风邪乘虚而入，郁闭于肌表发为风团淡红;二则水液代谢障碍，湿从中生，内外之湿相合相引，流注肌肤，发而为痒，即“瘾疹者，自卑湿而得之”[10]。湿阻中焦，气机不畅，故见食少不饥，胃痛;化源不足，心失所养，神无所主，故心悸、失眠。体乏肢倦，舌淡略有齿痕，苔白，脉缓，均为脾虚生湿之象，故治当益气健脾，祛湿止痒。方中黄芪、炒白术合用，既可以补脾胃而助运化，使气血生化有源，又能补肺气而实肌表，以增御邪之力，“脾气之盛衰，关乎卫气之强弱”[11]。“无湿不作痒”[12]，故用二陈汤之茯苓、清半夏、陈皮、炙甘草健脾祛湿，理气和中，炙甘草又可调和诸药。苦参、白鲜皮燥湿止痒。“伤于风者，上先受之”[13]，故伍以辛温香燥之川芎，走而不守，能行能散，可上达巅顶，一者散头面游风，使风去痒止，二者引清阳之气上行充养头目，使清窍得养，防体虚邪乘之弊。牛蒡子质轻升浮，疏风散邪以增祛风之力。当归、柏子仁二药合用以养血安神。二诊时，瘾疹去，但见头眩，故加天麻以应半夏白术天麻汤之意，平息风痰作眩，加枳壳与陈皮相须，畅利中焦，疏痰利气，使“气顺痰自消”。后嘱其服六君子丸以助益气健脾祛湿之力。

4 小结

上述仅列举段教授的治疗瘾疹的3则代表性验案，综观大量此类瘾疹病案，段教授根据其内外因相合的基本病机，加之本病症状特点，临证论治以“驱外邪、安内患”为宗旨，主要施治原则有二：第一，疏风胜湿以驱外邪。瘾疹起病症见风团游移不定，隐现无时，且反复发作，缠绵难愈，证应风邪、湿邪之性。故常用治风的特色药对为荆芥与防风，“风在皮里膜外者，荆芥主之;风在骨肉者，防风主之”[7]。故二药等量相须为用，散尽通体之风，且二味药性寒热不显，无辛温燥烈之弊，使风邪祛，疹痒消。常用治湿的特色药对为苦参与苍术，大凡痒症，无外乎风、湿、热、虫，苦参“苦燥湿，寒除热也。热生风，湿生虫，故又能治风杀虫”[14]。“苍术体轻浮，气力雄壮，能去皮肤间腠理湿”[9]。故段教授组方时，取二药相反相成，曰反者是以苍术辛温，苦参苦寒，药性相制，阴阳守恒;曰成者是用苍术气芳烈、性升散以除外湿，苦参气阴寒、性沉降以燥内湿，使湿痒止，风团灭。此外，段教授还善察患者素体之偏颇，见湿邪实证者多以苦参、苍术相伍，见湿邪虚证者常易苍术为白术，以增疗内湿之力。第二，实表调血以安内患。瘾疹久病不瘥，多已波及气血，使正虚邪恋，病程缠绵。常用实表的特色药对为黄芪与防风，黄芪味轻，专于气分而达表，功善固表实腠;防风为风药之卒徒，随所引而至，功善发表开腠，二药相畏相使，达到疏邪不伤正，固表不留邪的目的，用此药对时段教授常嘱，若表虚风乘者，黄芪用量应大于防风;若外风伤表者，用量则反之。段教授认为“血脉安和，风由所主”，反之，若血热燔灼，则内风自起;若血虚脉空，则风乘虚位。故常用治血热特色药对生地黄与大青叶，生地黄禀仲冬之气以生，长于养阴退阳，凉血生血，大青叶亦禀至阴之气，能除大热，二药合用相辅相成，一者可灭火热之源，二者可充耗损之阴，标本兼顾。常用治血虚特色药对为制何首乌、当归与黄芪，三药生血养血，殊途同归，制何首乌、当归并行，养阴血，强精髓，精血同源，互生互化;黄芪、当归合用，使有形之血生于无形之气，气旺则血亦旺。段教授治疗瘾疹，精于辨证论治，寓法与方中，方证相应，疗效彰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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