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怡津
广州美术学院
花和鸟是上到帝王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喜爱的题材之一,奇花美木,珍禽瑞鸟填充起皇家宫廷的富贵园林,扩大了宫廷花鸟画的富贵题材。而那些吟咏花卉的诗词和传说,也正是人们赋予鲜花的美好情感。笔者统计了《宣和画谱》中黄筌作品共349件,其中花鸟画作品235件。富贵表意的题材如牡丹、芍药、杏花、桃花、芙蓉、锦鸡、鸳鸯等作品有91件,另外宫廷富贵祥瑞的进贡品如御禽、御鹰、金盆玛瑙等作品有46件,这样的富贵类作品共137件,占花鸟画总数的58.2%,其他的野逸类及一般题材类作品共98件,占总数比例为16.1%。由此可见,富贵题材倾向是十分明显的。
宋词题材在《历代名家咏花词全集中》按照历代所咏花卉种类数量排名依次是清86种、宋59种、元26种、明19种、金16种、唐14种、五代4种,可以看出,宋代咏花题材之广。在宋代59种花卉种,象征和含有富贵寓意的花卉有牡丹、芍药、桃花、海棠、桂花等等。笔者统计了富贵题材的各个花卉词的量以及其中宋词所占据的比例,如代表富贵的花卉牡丹占53%,海棠58.8%,桂花65.7%,腊梅56.5%,芍药44.6%,石榴52%,梅花66.7%,杏花36.8%;而相反的,全集中如草、柳、柳絮等看起来不含富贵形象意味的题材所占的比例则十分微小,如草占9.5%,柳占8.6%,柳絮16.9%。观察数据我们可以看出,宋词相对其他时代的词更热衷富贵的花卉题材,词人不禁一次又一次地咏颂、描绘,表达他们对富贵审美的追求和喜爱。
那么,宋词和宋宫廷花鸟画都属于文学艺术的创作范畴,两者在艺术审美上,都不约而同呈现出对“富贵”的追求,他们之间的艺术相关性主要表现在以下几点:
1.艺术创作的主体身份相类似,都是出于“富贵”阶层的文人雅士、宫廷画家。
宋宫廷花鸟画的创作者,是以皇家画院为代表的画家。这些画家和宋词的创作主体一样,同样享受高官厚禄,衣食无忧。而且画家们的艺术创作的目的较之词人,更为直接,就是为了迎合皇家的审美情趣,为皇家提供符合他们审美规范的作品,用来作为装饰。
宋词的创作者,大都为身居庙堂的士大夫阶层或者出身富贵之家的文人雅士,前者以晏殊、欧阳修、苏轼等为代表,后者以李清照等为代表;这些文人,远离市井百姓,他们衣食无忧,整日沉迷于对于物质的享乐和奢华生活的享受,他们的文学作品也很执着地描摹他们自身所生活和环境,富贵是他们生活的常态,也是他们孜孜不倦加以吟诵和表现的主题。
相类似的身份和地位,已经确定了其文学艺术创作的主体相对狭隘。他们的生活阅历和生活方式也注定了他们文学艺术创作的视角和主题,都和“富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2.艺术创作的题材和内容有一定的局限性,其核心都是围绕富贵阶层的生活日常展开。
上文提及的,宋代画院画家长期生活在皇宫之中,皇宫中所圈养的奇珍异兽、名花异草自认也成为他们所描绘的主体形象。宋代词人的花卉词也明显偏爱富贵花卉,除了咏花词,便是咏颂自身的奢华的生活际遇。
3.词的意境和画作的意境相同,突出其“雅化”的成分,展现出的情调和氛围都重复都是符合“富贵”阶层的审美情趣。宋词缠绵悱恻、情思细腻的词境,通过花鸟的意象得意清晰展现。每一首词都是一幅理想意境的花鸟画,文贵曲尽之处,也就需要用视觉直观的画来表达,使一种无尽的意永远联想无穷。
宋宫廷花鸟画的意境和宋词的意境能够互相交融,彼此映衬,笔者选取了其中比较有代表性宫廷花鸟画作品和与之相辉映的宋词,如宋代佚名画家的《海棠蛱蝶图》(图1-1)和宋人张磬《浣溪沙》:习习轻风破海棠。秋千移影上回廊。昼长蝴蝶为谁忙。度柳早莺分暖绿,过花小燕带春香。满庭芳草又斜阳。
宋画《海棠蛱蝶图》为佚名,但是通过图中海棠花的绘画技法的观察和色彩的运用,可以看出此画是宋代画院画师所做。画家以海棠花和叶子翻卷之势,将无形之风绘出,以“有形”写“无形”,十分精巧,用笔工整,生动写实,敷色浓丽沉稳,花叶用颜色层层渲染出阴阳向背,生动传神,蝴蝶的渲染也无比逼真。
图1-1宋·佚名《海棠蛱蝶图》纵25cm横24.5cm
张磬《浣溪沙》则是画面感极强的一首宋词,词中的蝴蝶、海棠、燕子、黄莺等勾勒出一幅灿烂春景,景物鲜妍,色彩斑斓。词中没有人,也没有抒情,但是精工的语言包含对于早春的欣喜之情,其中“习习轻风破海棠。秋千移影上回廊。昼长蝴蝶为谁忙。”一联的意象与意境更是与《海棠蛱蝶图》毫无二致,尤为精细,堪称入神妙笔。一个“破”字,点出了海棠花在轻风吹拂下的姿态,自然而生动。画中的花蝶和词中的花蝶贴合紧密,画作色彩浓艳华丽,词作春意盎然,两者色调皆皆轻快明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又如宋画《离枝伯赵图》(图1-2)与宋吕胜已的《谒金门•其一•闻莺声作》:花满树。两个黄鹂相语。恰似碧城双玉女。对歌还对舞。可惜娟娟楚楚。同伴彩云归去。居士心如泥上絮。那能无恨处。
《离枝伯赵图》工笔彩绘荔枝枝头的小鸟,色彩妍丽,花鸟描摹写实,构图和意境以及寓意上都非常精巧。此图也是佚名,但从是构图和骨法用笔上,都可以看出是南宋院体画的代表。小鸟神态安详,整幅图传达出闲适安逸、岁月静好的情调。
图1-2宋·佚名《离枝伯赵图》纵25.5cm,横24.8cm
宋吕胜已的《谒金门》上片“花满树。两个黄鹂相语。恰似碧城双玉女。对歌还对舞。”写出了画中的场景。画中荔枝饱满成熟,一个个艳红而沉甸,好像一朵朵娇艳的花开满枝头,两只黄鹂恬静的站在树上,一只在梳理毛羽,一只似乎望着前方鸣叫,犹如两个妙龄女子,“对歌还对舞”;下片写黄鹂相伴彩云离去,居士爱慕的心无处安放,心情沉寂,对此又恨又无奈。画中的荔枝也许就是这样的暗示,荔枝古时称“离枝”,意思是离开枝头就要吃,因为荔枝保鲜极其不易,寓意爱情也是如此,人们应该活在当下,把握当下,不要错过了才后悔莫及。
又如宋徽宗赵佶的《红蓼白鹅》(图1-3)与宋人刘学箕《乌夜啼•夜泊阳子江》:长亭急管生愁。楚天秋。落日寒鸦飞尽、水悠悠。红蓼岸。白苹散。浴轻鸥。人在碧云深处、倚高楼。
《红蓼白鹅》传为宋徽宗赵佶所做,画中红蓼,一枝独秀,折叶反正,翻折得势,笔意精工。白鹅静卧岸边,引颈回眸,健壮肥硕。画面花鸟的线条均细线双钩色彩层层渲染,意境高远悠旷,借景物巧妙传达出深秋的萧飒之气,景物传神。
图1-3宋·赵佶《红蓼白鹅》132.9cm*86.3cm
宋人刘学箕《乌夜啼》,也是借景传神的妙作,同样是秋景,用了红蓼,还借助落日、寒鸦等花鸟景色来烘托出深秋的清冷与孤寂,最后一句“人在碧云深处、倚高楼”更是写出了人物在秋景之下被烘托出的寂寞心境。
无论是宋画和宋词,在其艺术创作上都非常注重对于意境的描摹,宋词展现出来的画面感和花鸟画展现出来的意境和情感,都是宋人对文学艺术创作唯美境界的一种追求,这种追求也是“富贵”美和富贵气质最极致的展现。
宋宫廷花鸟花画和宋词虽然属于不同的文学艺术范畴,但是宋代文学艺术创作中整体追求“富贵”的意识形态通过创作主体、创作主题、作品意境的营造等不约而同地成为两者共同的艺术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