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雅晶
“实在抱歉,这么久才找出时间来接受采访。”2021年6月初的一个傍晚,结束录音棚的工作,谭维维看到了在外面等候多时的笔者,立刻迎上前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时隔数月未见,她的谦逊、温暖,一点没变。
初识谭维维,是在2020年10月的一场大型交响音乐会——《敦煌·慈悲颂》(下称《慈悲颂》)。《慈悲颂》是作曲家谭盾创作的一部探索生命和修行的巨作,谭维维在里面走心的原生态演唱,令观众在荧幕之外的现场,也能体会到“谭式”唱法的震撼。
后来她的工作便集中于新专辑《3811》的制作、发行。她已为这张聚焦女性人物的专辑筹备多年,里面11首歌讲述了11位普通但个性鲜明、跨越了时空和阶层的女性,仿佛一本大型画册。这些原型中有谭维维那敢爱敢恨的三姨“章存仙”、家庭暴力的受害者“小娟”(化名)、抚养子女成才却被世人遗忘的老人“赵桂灵”等等。
不得不说,谭维维这种勇于参与社会议题的胆识和思想高度,在音乐圈中并不多见。因为它更像是一种冒险,稍有不慎便会引来谩骂和非议。
谭维维说,在制作这张专辑时,其实并没有像早年那样去试图迎合市场口味,更多的是在挖掘自己内心的表达,寄答案于听者。长期在民间采风的经历,让她接触到了不同的女性群体。面对面地听她们分享生活和爱情故事,并将这些鲜活的个体用音乐的形式展现出来,不仅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更是她放下自我、用心与大家交流的一种突破。
因为坚持这种平等的讲述方式和观察“她”人的姿态,使得《3811》中的每首歌都录制了很多遍,谭维维尽可能地不在每个故事中过多介入自己的情感和立场。她小心翼翼,希望能够让听众去感受、去触摸这11位女性的人生轨迹。
和专辑产生的社会影响相比,谭维维更注重这些不同的女性角色对自身的影响。她坦言,自己拥有服务型、甚至讨好型人格,对自身的认可都来自他人的肯定。这11首歌曲的筹备过程仿佛是一场精神洗礼,让她从这些独立女性身上,学到了自信与自爱,以及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的自觉。
经常会被问到是否有短期目标和长期展望,她总是回答说:“没有,真的没有,因为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我就把当下这一步走得更稳,就像扎在土里一样,扎扎实实的。”
能感觉出来,谭维维无论对人对事,都变得更“佛系”了。不再像十余年前唱《谭某某》时那样锋芒毕露,把对“超女”比赛结果的不满和自己那几年的不得志,全都写进歌里。
那几年是她人生中最迷茫、最痛苦的时期。那时的谭维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音乐风格,鲜花、掌声和名利在哪里,她就会追向哪里。对待负面评价,既在意又害怕,只能把自己包裹起来,选择不看不听。
在音乐制作人高晓松的“敲击”下,一首直抒胸臆、不在意任何眼光的《谭某某》,为她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做自己。
从此以后,她在做自己的道路上越走越宽,创作也越来越遵从内心的指引。无论是和民族摇滚杭盖乐队合唱的蒙古民歌《乌兰巴托的夜》倾诉生死离别,还是和华阴老腔艺术家们合作的《给我一点颜色》诟病人类对地球的破坏,她都更注重自己在当下内心想要表达的主题,而不是限定于某种音乐风格。
大部分时候,谭维维的舞台形象散发着比较个性、大气,有距离感的氣质,被很多人冠名为“女神”。但其实在真实生活中,她是一位非常感性、单纯甚至脑子有点卡顿的女生。
她说她有个缺点,无法一心两用。看书时无法同时听歌,想做一件事时往死里做,没有能力顾及其他。这种听起来比较“轴”的性格,其实正是一种摇滚态度。
谭维维是国内少有的唱流行的摇滚女歌者,即使是那些比较挑剔的摇滚迷们,也能被她轻轻松松圈粉。这其实都源自于她对摇滚有着极清醒的认知。对她而言,摇滚不仅仅是一种音乐风格,更是一种立场,在叙述的过程中,能够直接呈现出自己某种坚定而明晰的态度,不晦涩,但也不形式化,就很酷。
“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有个性,都是特别的热血,可能事情不对就要呛起来,但是年龄大了,我越来越觉得不是生活把人磨平了,而是知道怎样理智地去做选择,知道怎样做你认为应该坚持的事情,我觉得那是一种生活智慧,也是一种摇滚。如果只有激情和表现形式才是摇滚,那不是太浅了吗?”
大众对谭维维的嗓音和唱功评价出奇一致:完美,但是她自己却说“其实我非常不喜欢我的声音”。她更想拥有一副沙哑、带有磁性的嗓音。她说:“人就是这样,当你拥有了一件事,却总是期望要更多。”
太合麦田音乐创始人宋柯曾在超女比赛时对谭维维说,她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无法让人记住任何风格,像个救火队员,哪里缺某个类型的歌手就去补哪里。这令那时的谭维维感到非常受挫。
“我现在反而不想有任何一种风格,我其实很质疑‘人设这个词,为什么要给人设定一个框架呢?我们一直说想要永远打破它,还要设人设,设啥?所以说我觉得不设限是最美好的。”
经过了时间的打磨,现在的谭维维觉得只要自己唱歌,大家能够开心,其实就足矣。她不再执着于风格的找寻与设定,这种“看开了”的心态转变,她一直开玩笑说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
经过了时间的打磨,现在的谭维维觉得只要自己唱歌,大家能够开心,其实就足矣。
谭维维说现在的自己比以前更放松了,也没有那么在乎得失,比起关注下一个工作是什么,她更关心生活中的下一个惊喜是什么。
保持谦卑和平衡,也许就是她年纪大了之后的处事哲学。无论被问到何种问题,她都以一个开放、甚至哲思的心态去解读。
在出《3811》专辑期间,她曾在微博上抱怨:流量为王的时代,再好的作品还是要向流量低头。现在她觉得那些抱怨有些矫情,因为事情都有存在的理由,每个人都是被大时代推动前行,与其逆流而行,不如抽离“自我”,以客观的角度去理解这个时代。
对待网上的恶评,谭维维也不再选择逃避,反而觉得阅读他人对自己的看法很有趣。那些快速走红的网络口水歌,不用评论好坏,因为那都是自己领悟流行文化现状的机会。
“所有东西都在变化,人也在不断去适应这些变化,但是只要做音乐的内核——坚持用心创作的根基不变,时间将会证明这些音乐终将留在人们的心里。”
在被问到中国的流行乐是否走到了瓶颈期,谭维维说大家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只从自己的认知维度出发去进行片面定论。她知道现在的很多年轻人,甚至十几岁的小孩都有在做电子音乐,也有许多令人惊喜的创新的作品。未来是属于他们的。在这些年轻人身上,她看到流行音乐的无限想象空间。
“如果我们伤感,那就在自己的情绪里面‘嗨一下吧。”谭维维笑着说,无法与年轻人产生共鸣也没关系,只要各自在自己的时代里发挥自己的能力即可。
若有来生,谭维维希望自己是一个更自由、更洒脱的人,舍弃一切,一生开着车在路上不停地走,没有任何负担。
如果无法舍弃一切,那就对着自己修行。能感觉到,她正在试着一点点去实现这种修行。
高晓松曾和她说过: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到了深山,孤独一人,那是环境给你清静,不是你真的内心清静;当你有一天在熙熙攘攘的人潮当中,还能让自己平静,能更加自如,那你真的是有了更好的心得。
(编辑:臧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