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继兵:当年我的爸爸带头呼喊“一定要把红旗插上喜马拉雅山”

2021-07-21 15:58西瓜
西藏人文地理 2021年2期
关键词:福林窑洞西藏

西瓜

夏川在进藏誓师大会上领诵“一定要把红旗插上喜马拉雅山”的口号

冬日的北京,风有些凛冽。

装甲兵工程学院家属院,18军子弟芦继兵在前边爬着楼梯,喘气有些粗重,走路有些不稳。“过敏性哮喘”,在芦继兵的书房落座,他告诉我,“由于年纪大了,膝盖骨之间缺少润滑,所以腿脚也有些不便。”旁边码放着成堆的药,数量和品种都不少。书房满满的都是书,靠近窗户两侧各垒起了一座小山,同样,部分是和西藏有关的书,更多的是和坦克有关的专业书籍。

芦继兵退休前任装甲兵工程学院指挥管理系主任,两次重走父辈进藏路。“我的父亲夏川随18 军进藏,纯属偶然。”

夏川:说走就走

芦继兵的父亲夏川,是18军进藏时的宣传部部长。

在张国华将军接到进藏命令时,夏川在贵阳市负责接管文教系统。1950年2月12日,他到五兵团部汇报贵州文教系统的接管情况,迎面碰到了18军的军长张国华,张军长握着夏川的手笑着说:“18军要进军西藏了,我想让你一块去执行这个艰苦任务,干不干?”

抵达拉萨的夏川

夏川没有犹豫当即表示同意。

在芦继兵看来,父亲和许多战士一样,毅然选择进藏,是靠信仰支持的。

夏川曾在日记中写道:

一纸命令重领,大军急剧掉头,数万人的生活立即根本转向。一边是富庶温暖的川南,一边是苦寒荒凉的西藏;一边是安全稳定的工作,一边是生死难测的进军;一边是亲人从此团聚,一边是骨肉必须分离;战争与和平,牺牲与享受,安居与颠簸,这对一群刚从战争走出渴望安宁并且已经拥抱到幸福的战士,是一种何等巨大的反差,何其对立的选择?何等痛苦的冲击和何等坚韧的面对,不在其中不在当时不临其境的今人,恐怕是难以想象的。

2月13日,二野五兵团政治部主任王辉球给他带来两件崭新的羊皮大衣,并通知他已被调到18军任宣传部部长,要尽快做行动准备。

当时的芦继兵只有两岁,夏川和夫人吴静经过商议将其送回河北平山老家。

随后,夏川和吴静离开貴阳,途经遵义、重庆,月24日抵达18军所在地乐山。在路上,夏川着手为未来成立《西藏日报》做准备。不久,《新闻简报》(《西藏日报》前身)创刊。3月4日,他组织了全军在乐山召开的“18军庆功暨进军西藏誓师大会”,在会上,夏川在进藏誓师大会上领诵“把五星红旗插上喜马拉雅山”的口号。

为了全力配合18军进藏,各地给予了支援,18军连战士都配备了呢子大衣,还准备了蛋白粉,西南军区所有的卡宾枪都给了18 军。但在“昌都战役”打完之后,10 月25 日,朝鲜战争开始。全国转而支援朝鲜战争,18 军进藏路上的后期补给有点跟不上。

虽然物资匮乏,但毛主席早在出发前就强调“大军进藏不吃地方”。文工团有位十四五岁的小女兵,因为太饿,用一块银圆向当地的老阿妈买了一块糌粑,被发现后,勒令她退还,银圆还不能要回。小战士委屈地跟团长说,我太饿了,你有吃的吗?团长说,我只剩一把盐了。

一方面物资匮乏,一方面还要与恶劣的自然环境做斗争。“天天翻雪山,海拔4000米以上的雪山14座,6000米以上的两座,4000米以下的不计其数。晚上在雪山露营,刨开厚厚的雪,三个人铺三床褥子,一人一床被子,三人搂在一起睡,第二天早上,有人冻死了。当时,文工团有一个男兵,走着走着栽倒在地。上了担架,走着走着,抬担架的没了。尚未下山,抬担架和担架上的都没了。”

爬雪山常患的雪盲症,当时并没有人知道。整连整排的人患上雪盲症,看不见路,行军时,背包带串在手腕上,一个拉一个,从山下往山上拉,到了山上,解开绳子,一个一个往下滚。

行军路上最难过的是冰河,芦继兵说,如果穿着裤子过冰河,上了岸,裤子变成冰裤子,步子根本迈不开。男兵过河,不穿裤子直接过,女兵过河,骑马或者有人背,或者是穿着单裤,过了河上岸后脱下单裤再换上棉裤继续行军。沿途冰河里有浮冰,水流湍急,浮冰碰到身上,全是血口子,水都被染红了。

极为糟糕的是,因为冰河的水极冰,侵入体内,有的女兵一辈子都没法生孩子。全程有一百多条冰河,最多的时候,18军一天过24条冰河。

经历了千辛万苦,18军终于来到了拉萨。进藏后,夏川在做好宣传部、文化部的本职工作外,兼管统战工作,并分工负责卸任司伦(首席大臣)朗顿·贡嘎旺秋和藏军司令凯墨·索南旺堆的工作。朗顿家族是西藏贵族中的贵族,他们和夏川用英语进行交流,夏川还经常去他们家做客,在幽静的小院子里的果树下,谈国事,叙家常。夏川还带着朗顿的孩子们一起看英文电影,由此两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把五星红旗插上喜马拉雅山”变为现实,是在1954年10月,夏川带领一个小分队执行总政下达的电影拍摄任务,带领摄影师韦林岳、美工师寇纪文,克服高原反应,上到海拔6000多米的珠穆朗玛峰北麓的珠峰脚下(现珠峰前进营地附近),把五星红旗第一次插到喜马拉雅山上。

抵达拉萨的夏川血脉和坦克融为一体的芦继兵

1955年,夏川因工作需要,调到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任副厂长。芦继兵回忆:“父亲人虽然在北京,但他一颗心却并没有离开西藏,凡是有关西藏的任何一条新闻、一部作品,他都极为关注。”

夏川对西藏的眷恋体现在离开西藏26年之后的1981年,已是花甲之年的他,却怀着异乎常人的勇气和热情,放弃到解放军艺术学院任院长的机会,重返西藏。“人虽迟暮性如火,满怀豪情返高原。”第二次进藏,夏川担任西藏自治区党委常委、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也同时担任西藏军区副政委。此间,为西藏文化宣传事业和筹备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夏川呕心沥血,但依然挤出时间多次下部队,深入基层,到边防哨所……他曾经两次到海拔5300米的高山哨所查果拉,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去看望鼓舞了那些“立足雪山、放眼天下”“长期建藏、以边疆为家”的英雄战士。“愿在边卡度余年”,他把余生精力献给了西藏。

芦继兵:两次重走进藏路

“我当了33年的坦克兵。”芦继兵感慨,他一当兵就开坦克,曾当过坦克连连长、坦克团团长,他与坦克打了半辈子交道,是个名副其实的坦克专家。血脉已经与坦克融到了一起。连自己的博客也取名为“老坦克兵”。

2001年,18军进藏50周年,芦继兵兴起了重走父辈进藏路的念头。抱着“不应该让父辈‘难忘的征程淹没在历史的过往里”的使命,他开始召集18军子弟,最后成行的共有21名,有来自北京的,也有来自成都的。经过考量,他们选择从成都搭乘卧铺大巴出发,经雅安、泸定、康定、道孚、甘孜、德格、江达、妥坝、昌都、邦达、然乌、波密、八一、工布江达、墨竹工卡,抵达拉萨。“沿途共翻越了14座大山,海拔5000米以上的1座,4000米以上的13座。”芦继兵强调。

史料中有记载:1951年春,18军先遣部队胜利结束昌都战役。为了长期支援西进部队,西南军区决定用最短的时间,在甘孜擴建一个可以适应进军需求的机场。为解决住宿问题,上级决定:依着山坡自己动手挖窑洞。4月的甘孜,有些冻土还没有化,战士们要先点燃草根,把冻土一点点融化,再步行到宿营地十多里外的山林里砍回木材。木材搭顶,铺上篷布,再堆上泥,就建成了窑洞。经过几天的努力,在四川的大地上,出现了一排排的窑洞。步行到宿营地十多里外的山林里砍回木材。木材搭顶,铺上篷布,再堆上泥,就建成了窑洞。经过几天的努力,在四川的大地上,出现了一排排的窑洞。

时隔50年,18军子弟看到窑洞时,窑洞和机场一样被废弃,许多窑洞的门窗已经坍塌,保持着野生野长的状态。经过18军的“发现”,窑洞也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如今的18军窑洞群遗址已经成为甘孜县重要红色旅游景点。2018年,甘孜县修复搬迁安置点内的6孔窑洞,并将它们作为移民安置点内的活动室。活动室建筑兼具临时党支部办公、党员活动、日用品销售等功能,搬迁的群众可以在这里读书看报、锻炼身体、购买生活用品。遗憾的是,原来的三千多个窑洞,保存完好的也只剩下五百多个。但窑洞式活动室和相隔不远的窑洞群一起,静静伫立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共同讲述着18军进藏留在四川的山水间和人们心间的故事。

在甘孜,18军子弟还见到了当年修飞机场的老18军战士张镇泰老人,并跟随他前往机场南坡(波拉瓦山)的最高点,几个头朝东,呈半环状的土包,祭拜了几位因窑洞塌方而牺牲的18军女兵。这些当时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女兵们,后来经查史料分别是四川姑娘周婉兰和余任难、河南姑娘李淑惠、贵州姑娘赵子珍。

经过雀儿山时,18军子弟还祭拜了雀儿山隧道旁的张福林墓。1951年,25岁的18军战士张福林随53师159团修筑川藏公路,任3连60炮班班长。在一次爆破中,他被滚落的岩石砸中腰部,永远长眠在了川藏公路上。芦继兵回忆:“在张福林墓的山脚下,有一块平整的草地,这大概就是过去所说的西台站,草地旁一条小河从公路桥下淌过,我们瞻仰张福林烈士墓,撬开屋门,里面荒凉得很,大家轮流分段念完了墓碑上张福林的事迹。后院是张福林的坟墓,蒿草长得很高,向张福林献了哈达,大家都哭了。”

“18军进藏时,四川藏区还没有一条公路。18军将士们用钢钎、铁锤等最原始的工具,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修建了川藏公路。在修建海拔4000多米的雀儿山路段时,平均每公里便有7名战士牺牲。”史料中这样记载。

2001年,距离18军进藏已经过去50年,川藏路的路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但芦继兵他们还是感受到了进退两难,“在翻越达玛山之前,赶上下雨,路滑,其中一名子弟小萨高反严重,居住地的海拔高,大巴车的司机母师傅想冒雨翻山,被我拦阻了,用卫星电话向北京救援,再由北京打到昌都,最后由昌都地委医院派车来接。后来,雨小后,母师傅装上防滑链出发,有心人告诉我,全程105公里,共有11辆翻车的残骸。”回想起当年重走的情景,芦继兵印象最深的是在雀儿山前一场痛哭。当18军后代到达雀儿山时,他们感慨万千,甚至号啕大哭。“哭不是悲哀,而是为父辈感到骄傲和自豪。”芦继兵说道。

2020年,在有组织的前提下,芦继兵和多位18军子弟再次重走父辈进藏路。将近20年过去,再次进藏是“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指的是国家开始重视红色旅游;“地利”,如今的川藏公路已经畅通,川藏铁路目前也在修建中。“一路上,我们共祭奠烈士陵园14处,慰问部队和参观军史馆6处,参观革命纪念馆和革命遗址20处,慰问小学并赠送科技模型2所,和各地领导会谈5次,‘老西藏精神宣传4次。”

在芦继兵的战友看来,他这位“老坦克兵”是退而不休,十几年如一日发挥余热,为传承红色传统,为国防教育,为家乡的建设,做了大量的工作,真正像是一辆永不停歇的坦克车。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做了大量的事,都是义务奉献,从不索取报酬,并乐此不疲。

“昨天刚从昌都归来,讲‘老西藏精神,在北京停留两天,再去井冈山讲3次课。”2020年,由于疫情原因,他从8月开始到处讲课,到2020年底,共讲了16节。老人还记了一笔小账,近5年,一共讲课191节。

对于“老西藏精神”,芦继兵有自己的理解,在他看来,真正的“老西藏精神”是长期建藏,边疆为家,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全心全意为藏汉人民服务。

放弃养花遛弯爬山逗孙子孙女的退休生活,芦继兵四处奔波讲课。“作为18军的后代,我们是理所当然的传承者,有责任把‘老西藏精神传承下去。我今年73岁了,要跟时间赛跑,抓紧一切时间向年青一代传递‘老西藏精神。”

芦继兵在讲述革命传统和初心使命

对于夏川来说,当年进藏是依靠信仰,对于芦继兵来说,四处宣传,也靠的是信仰,他在进藏路上曾写过:

是咬牙走上爬冰卧雪的第二次长征,还是贪恋川南的温暖和富庶?

是承受骨肉再次分离的伤心痛苦,还是去担任可以让亲人团聚的满意职务?

是沉浸在幸福温馨的生活里,还是走上艰难困苦的进藏路?

军长的号召,是决心,是力量,政委的榜样,是担当,是方向。

你们——我们的父辈,选择了党性,选择了信仰,体现了革命军人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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