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刊刻《全唐文》二三事

2021-07-20 18:21马俊
唯实 2021年5期
关键词:全唐诗书局嘉庆

马俊

盛世修文,有清一代,康雍乾三朝以其文治武功,蔚为盛世。其间,作为盛世文治的重要标志——官方大型文献总集的编纂,如丛书《四库全书》、类书《古今图书集成》《佩文韵府》、文集《全唐诗》等为代表的皇皇巨著,不仅反映出当时政治文化政策的转变,交织着乾嘉学派的形成,而且折射了与文化重镇扬州的渊源——在上述清廷诸部重要文籍的采辑、编修、刊刻、典藏中,扬州均倾尽全力、襄助有功。至嘉庆朝,虽然时势日见盛衰转捩,但其克绍箕裘、佑文图治,却是一道同风。嘉庆亲自主持编纂《全唐文》,并多次剖陈:“敬思圣祖仁皇帝钦定《全唐诗》风行海隅,操觚家或睹初、盛、中、晚源流,有裨诗教甚大。兹《全唐文》(指内府旧藏本)弆藏中秘,外间承学之士无由与窥美备,允宜颁示寰瀛,以昭盛轨”[1],“皇考钦定《四库全书》,嘉惠士林,颁行海宇,固已家弦户诵,久道化成,无远弗被矣。予近得《唐文》一百六十册(即内府旧藏本),几暇批阅,觉其体例未协、选择不精,乃命儒臣重加釐定”[2],其踵武父祖、崇文重道的心迹直露显豁。而这部《全唐文》的刊刻同样与扬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作为底本的“内府旧藏”

与康熙朝编修《全唐诗》一样,《全唐文》的编纂也以内府旧藏为底本,关于这部底本的来历,《全唐文》总纂官之一法式善在其《校全唐文记》中云:“内府《全唐文》钞本十六函,每函十册,约计成篇,盖万有几千矣。前无序例,亦无编纂者姓氏,首钤‘梅谷二字私印。相传海宁陈氏遗书,或云玲珑山馆所藏,或云传是楼中物。大约抄非一手,藏非一家,辑而未成,仅就人所习见常行采摭为卷,唐人各集亦录从近代坊本。”法式善提及的“海宁陈氏”,葛兆光先生根据陈调元《庸闲斋笔记》等考订系浙江海宁人陈邦彦,康熙朝二甲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左中允、侍读学士等,雍正朝曾任《古今图书集成》副总裁,陈氏编纂此书是出于其侍读南书房时亲睹《全唐诗》进呈的主观自愿,还是出于康熙本人的特别授意,已难考证,但此书确实对嘉庆朝编纂《全唐文》有奠基之功。

法式善还提及“或云(小)玲珑山馆所藏,或云传是楼中物”,小玲珑山馆即清代著名盐商、藏书家扬州马曰琯、马曰璐兄弟的藏书楼,传是楼即清初学者、藏书家昆山徐乾学的藏书楼,可以推知陈氏之《全唐文》虽编纂未竟,但此后传于江浙,售于书贾,并借此由特定人物进呈,从而成为嘉庆朝钦定《全唐文》的底本。法式善在相关记述中亦有所谓“内府所藏唐文原本十六函,每函十册……第一叶有‘梅谷图记,为海宁陈氏裒辑未完之书。苏大司空官两淮盐政时以重价购得,进呈乙览”[3]等语,记述的正是底本《全唐文》自扬州转呈京师、上达内廷的这层关节。苏大司空即苏楞额,满洲正白旗人,乾隆六十年转赴扬州,出任两淮盐政。嘉庆二十一年(1816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上谕“内府旧存《全唐文》写本系由苏楞额呈进”,亦言及此事。彼时扬州私家藏书之富、市肆书贾之盛、盐政要员遴选进呈文籍之功由此可窥一斑。

二、两处设立的“全唐文馆”

《全唐文》的编修始于嘉庆十三年(1808年)十月,嘉庆亲自下诏“著将此书(指内府旧藏本)交文颖馆,通行抄录,并详稽载籍有应补入者,一体编辑,校勘完善,进呈乙览后,刊刻颁行”[1],编修处设于故宫西华门内。康熙朝为编修《皇清文颖》设立的文颖馆,时人亦称之“全唐文馆”。编修官则有包括总裁官董诰、总阅官阮元、提调兼总纂官徐松、总纂官法式善等在内的88人,大多为当世朝廷重臣、馆阁耆旧和新晋进士。诸人在普查群籍近600部之后,历经六年的努力,于嘉庆十九年(1814年)闰二月修成《全唐文》,董诰奏请“伏念江南为人文渊薮,其间绩学之彦、藏书之家堪任校雠者不少,且扬州文汇阁贮有《四库全书》,刊丛籍鸿编,勘校尤为至便。恳仰天恩将全书颁发两淮刻印”[4],同年六月发往扬州,由两淮盐政阿克当阿监刊。

扬州承办钦定《全唐文》刊刻事宜,并不局限于刻印工作。在历时两年多的时间里,阿克当阿督率众人,认真查照文颖馆原奏事宜,悉心酌定章程,延致就近各省熟谙校勘书籍之士,翻检文汇阁藏有的《四库全书》,并博采扬州藏书之家的有关唐文善本,详细谨慎予以校对。[5]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刊校也设立了“全唐文馆”,参与校订的梅曾亮有《扬州唐文馆即事二首》,其《题王梦兰校书图》又有“唐文开馆昔扬州,簪笔西园忆旧游”云云,此唐文馆所在的天宁寺西园亦是文汇阁所在,而入馆诸人又有吴鼒、秦恩复、孙星衍、顾广圻等硕儒文彦。

扬州唐文馆的入馆学士对于文颖馆诸臣的“正本”并非盲从、无所作为,而是以其严谨的治学态度和深厚的文史学养,对其中文字的错讹、衍脱之处,通过校语一一注明并缮写归档,即所谓“其中篇章字句有一二重复伪脱之处,陆续将改移抽补各条分别存档”[5],虽然语带谦恭,但是诸人在《全唐文》勘误上用功甚勤,卓有成效。

三、倚仗“盐羡”的扬州书局

自康熙朝,扬州多次承担内府刻书之责: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五月,江宁织造兼两淮盐政曹寅奉旨在扬州天宁寺设立“扬州诗局”,主持刊刻《全唐诗》;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三月,江宁织造曹寅又奉旨设立“扬州书局”[6],主持《佩文韵府》继武英殿本之后的二次刊刻(同年七月曹寅染病身故,内兄苏州织造李煦继之)。由于江宁织造、苏州织造以及杭州织造均属内务府主管,因此《全唐诗》《佩文韵府》可视作内府刻书,扬州诗局、扬州书局亦可视作内府刻书的临时派出机构。而“诗局”“书局”的名称之别主要在于刊刻分属诗集、文籍的类型之别。至嘉庆朝,扬州再次设立书局,负责刊刻《全唐文》,并在刊刻完毕后,由嘉庆褒奖,将其中一部《全唐文》与《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一起恭藏于文汇阁,以嘉惠士林,便于士人查阅研读。

近代版本学家陶湘在其《清代殿版书始末记》中提出:“两淮盐政曹寅以盐羡刻《全唐诗》,软字精美,世称扬州诗局刻本,以奉敕,亦称内府本……(嘉庆)十九年敕纂《全唐文》,亦由扬州诗局承办。”[7]虽然“扬州诗局承办”说法稍稍有误,应为“扬州书局”,但是陶湘之说,一方面,指明了扬州以其盐业财力和雕版技艺承印内府刻本的史实;另一方面,也勾勒出奉敕刊刻《全唐诗》以至《全唐文》的迭代承继关系。其间,盐政官员和盐商群体在内府刻书活动中的积极参与应属必然,正如阿克当阿在《全唐文》刊刻完成后的几次上呈嘉庆的奏折中所说:“督率运司及承办官商等(校勘刻印《全唐文》)”[5],以及恳请“遴委妥员同该管官商(恭藏《全唐文》于文汇阁)”。

所谓“盐羡”,即盐税扣除运销损耗外的盈余税款。自古以来,扬州繁华以盐盛,凭借盐业的巨额收入、盐商的倾力襄助及其崇文风尚,促成了扬州雕版印刷的精美和文籍出版的繁荣,以至“同治四年,署盐运使李宗羲开养贤馆,以收恤寒畯。八年,盐运使方濬颐议设(淮南)书局……其经费仍于裁减成本项下开支,书成平其值售之”[8]。从扬州诗局,到扬州书局,再到淮南书局,依托盐业收入的扬州书业之盛不绝如缕。

在对扬州刊校清廷内府刻本的历史考察中,我们不难发现所谓“人文渊薮”,不仅素有绩学之彦,集聚了一批出经入史、博古通今的饱学之士;而且富有藏书之家,涌现了“下规百年地,上蓄千载文”的私人“借书楼”或称公共图书馆;此外更有匠心之作,无数不曾留下姓名的工匠手中玉成了代表古代雕版印刷最高技艺的“康版”“曹本”“马版”“秦刻”等藏书精品。而最为重要的是,集成以上优势资源,积极参与具有重要政治意义和时代意义的国家大型文化工程建设之中。唯有如此,人文渊薮、文化重镇才愈显实至名归。

参考文献:

[1]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嘉庆朝上谕档:第十三册[Z].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599.

[2]董诰,等.全唐文:第一册[Z].北京:中华书局,1983:1.

[3]法式善.陶庐杂录:卷一[Z].北京:中华书局,1959:7.

[4]翁梁溪.清内府刻书档案史料汇编:下册[Z].扬州:广陵书社,2007:466.

[5]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扬州档案馆.清宫扬州御档选编:第四册[Z].扬州:广陵书社,2009:328-330.

[6]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扬州档案馆.清宫扬州御档:第一册[Z].扬州:广陵书社,2010:159.

[7]书目丛刊[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65-66.

[8]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Z].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226-227.

(作者单位:中共扬州市委办公室)

责任编辑:彭安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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