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道德
2017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中明确提出,规划建设一批国家文化公园,形成中华文化的重要标识。时至今日,在党中央、国务院的高度重视下,短短的2年时间内,国家文化公园完成了从概念构想,到试点项目的规划编制、项目落地,各项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展过程中。显然,当前政府的推动力度很大,然而对相关问题却没有深入、具体的阐述。
对于学界而言,这更是一个全新的话题,至于国家文化公园究竟是什么?它与国外国家历史公园有何区别?等等,一系列问题目前尚没有确实可信的解答。笔者环顾国际上一些国家公园体系相对完善的国家,发现国外依托文化遗产资源建立的国家公园,通常叫“国家历史公园”“国家历史遗址(公园)”等,而没有“国家文化公园”这一概念。
带着上述疑问,笔者首先查询了相关国家的主管部门网站,对其国家公园系统建设情况进行了梳理,发现国家公园系统的创立者美国,也当仁不让地是国家公园系统的最好实践者,截至目前,美国国家公园系统里共包含20余种类型、419个成员。其中,国家历史公园、国家战场、国家战场公园、国家战场遗址、国家军事公园、国家历史遗址、国家纪念地、国家纪念碑以及4个直接以国家公园命名者,共计286个成员是依托文化遗产而设立,属于文化遗产类国家公园[1];欧洲相关国家一般没有单列出文化史迹类国家公园,名称上一般统称为国家公园;从大洋洲来看,澳大利亚是世界上启动国家公园模式最早的国家之一(1879年),且它有一些国家公园的历史文化资源也很有特色①,但它的国家公园系统强调以保护自然生态系统为主,没有单列出史迹类国家公园,名称亦统称为国家公园;亚洲的日本与韩国都有主要依托文化资源建立的国立公园,一般统称为“某某国立公园”②[2-3],没有“国家历史公园”“国家遗址公园”或者“国家文化公园”的称谓。
为了彻底弄清国外有无“国家文化公园”这一称谓,笔者还以“National Cultural Park”为主题词进行了检索,发现国外确无国家文化公园的概念(表1)。
表1 国际研究的检索结果
要理清国家文化公园概念的缘起问题,笔者认为有必要先从国家公园制度建设、发展的角度,剖析历史、文化类国家公园产生的原因。然后,再从中西对比的角度,进一步探讨我国选择“文化视角”而非“史迹视角”的原因。
1872年,美国成立了世界上第一座国家公园——黄石国家公园,标志着国家公园模式的诞生。事实上,美国在建立国家公园制度之初就饱含着强烈的“文化动机”[4]。作为新大陆,美国独立后,在接续欧洲旧大陆文化的同时,知识分子群体迫切希望文化独立,拥有自己的文化身份与价值标准。因此,美国人在建国初期就曾极力寻找并塑造属于这个新兴国家的文化符号,强调文化符号对美国的象征意义和巨大影响,以增加国家的认同感和凝聚力。美国有什么能与欧洲的古建筑、庄园等显著的艺术和人文遗产相媲美?美国人环顾自己的国度,最终发现了西部辽阔的荒野,并将其确立为民族精神的象征。其实,当时还没有现代旅游业,也没有系统的生态环境保护理论,保护荒野的动机,一方面出于朦胧的自然生态环境保护意识;另一方面,则出于文化和审美的自觉,以致有意塑造和保护国家的文化符号。
在美国建立国家公园制度之后,逐渐掀起了一场世界范围的国家公园建设热潮。迄今为止,已先后有200多个国家参考美国的国家公园制度,建立了本国特色的国家公园制度,虽然具体制度上各有差异,有的国家将历史、文化类国家公园单列出来,形成了专门的历史、文化类国家公园,有的国家没有单列,但自然生态和文化两方面的国家重要性和代表性一直是各国考虑的重要因素。
相比之下,中国目前的国家公园,如三江源、祁连山、东北虎豹保护基地、大熊猫保护基地、湖北神农架等,主要是保护自然生态和动植物多样性③,不能代表文化方面的重要资源,无法体现中华民族精神[4]。因此,我们有必要在现行国家公园制度之外,另建一套国家文化公园制度,该制度的推出并不是空穴来风、异想天开的,它是完善我国国家公园体系的一项重要举措。
在为历史、文化类国家公园的出现找到了依据之后,紧接着的下一个问题就是我国为何选择“文化视角”称“国家文化公园”,而西方则选择“史迹的视角”呢?
事实上,在西方国家,某些“依托文化资源”建立的国家公园亦更倾向于称“历史公园”,而非“文化公园”,如美国的“查科文化国家历史公园”(图1,Chaco Culture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相反,在我国即使不是活态的文化,亦会称“文化遗址公园”,在名称上仍然会凸显其“文化”的视角。显然,中西方对于文化遗产的观照角度明显不同。
图1 查科文化国家历史公园(Chaco Culture National Historical Park) [5]
中西方为何要选择2种迥异的审视角度呢?笔者认为,一方面,是由于中西方的哲学观念不同,造成了二者保护价值观的不同;另一方面,是由于二者文化遗产特性本身的差异。
下面,笔者尝试从中西对比的角度,探析“国家文化公园”与“国家史迹类公园”观照角度分歧产生的深层动因。
1)中西哲学基本观念不同。
(1)西方的主客二分。
西方是主客二分的哲学观念,表现在认知方法上,其最大的特点是主客体的截然分开,将包括作为认知主体的人在内的一切都对象化(客体化)。在研究客体时,反对主体的投入与参与。这种思维范式的典型特征就是从“物本-物化-对象化”[6]。这种以物为本的认知角度,强调以自然为最直接的研究对象,渴望探求自然的内在规律,意欲征服和改造自然。
西方这种求真的思维模式逐渐演化为纯粹思辨与演绎推理的行为方式,追求对象的客观性,规律的确定性,并将其上升、抽象为一个普遍概念。
(2)中国的“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是中华民族最基本的天人观念,也是中华民族价值观的核心所在。这一观念把人看作与自然一体相通,且将人作为客观世界判断的基本标准。因此,与西方文化不同,中国哲学思辨、天人之问关注的重点不是客观世界的求真问题,而是天、地、人的关系问题,思考的起点在于“人”本身,认为“心融万物”。其探知世界的方式是由内而外的,即用“心”去感知世界万物,也就是说它的哲学思辨方式是“心证”而非“实证”,有时还会表现为由己及物,物我不分,主客混同的状态,如辛弃疾《贺新郎》里的词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我国的这种哲学观念体现在美学思想上,是以神似为美,追求的是“心”与“物”的交融,表现在绘画上,则是以不求形似的写意风格为主。与西方绘画不同,我们不止于自然景象真实特征的描摹,而是借景抒情,着意于画者内心精神图式的表达。
2)中西文化遗产特性,以及保护观念的差异。
中西文化遗产种类繁多、名目浩繁,下面拟从物质文化的重要载体——文物建筑、非物质文化遗产、景观遗产3个层面对中西文化遗产特性做个简要的对比。
(1)文物建筑层面。
西方传统建筑是石构体系,保护对象以宗教建筑为主,追求永恒性。如前文所述,西方哲学是一种主客二分的思维模式,精神与物质相分离,因此研究物质遗产时在物言物,惯于从静止的角度进行历史的考辨,探究建筑遗产本身各细部历史信息的真实性、可读性,并将其作为遗产价值判断的重要依据。因此,在实际操作中注重对遗产实体元素的保存,以尽量延续其生命,在保护行为实施的过程中,最大限度地降低人为干预对文物本身产生的影响。
中国传统建筑属于典型的木构体系,由于中国传统哲学观念里主客不分,认为宇宙是一个动态的有机整体,造成了我国更加关注物质遗产承载的社会、文化、精神意义,看重其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的关系(与相关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的关系),主张从动态中对其风格、空间意蕴、象征意义、文化精神的整体把握,而不过分苛求细部的真实,在保护实践中,常追求保持对象的“原状”,追求物在、神在,以维系人们与过往之间的情感纽带,且有意识地从中提取出某些有价值的文化元素,将其作为保护和延续的对象,以便对当今社会的文化风尚和精神生活进行正向的引导。
(2)非物质文化遗产层面。
在西方,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要求来自西方社会对现代化进程中人的“异化”和“物化”的反思[7]。而我国由于传统的天人合一、主客不分的哲学观念,传统文化里“物质”与“精神”二者是紧密联系着的,这就导致物质通常并非是单纯的物质,即所有物质遗产都或多或少地伴生着相应的非物质、精神、文化类遗产,因此要把握中国的文化遗产特质,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其一个重要部分,也是其特色所在。
(3)景观遗产层面。
从景观层面看,西方人将景观分为2类,一种为自然景观,即没有人类痕迹的景观,另一种为文化景观,即人与自然共同创造的景观[8]。不同的是,在亚洲国家的东方意识形态下,所有的景观本身就是带有“文化性”的,于是将文化和景观绑定在一起形成的文化景观概念就是重复的[9]。因为,中国的千年文化长期积淀于自然中,大自然的一草一木在中国人的眼里不仅是一个单纯的自然物,它们已被赋予了太多的哲学和美学含义,蕴含了太多的诗情画意[10],正如佛家所云“青青翠竹尽是法身, 郁郁黄花无非般若”[11]。近年来,随着文化的不断交流与碰撞,部分西方学者也逐渐认识到“亚洲文化景观普遍包括了非物质文化价值”[12]。
通过上面2节对中西方哲学、遗产保护价值观,以及遗产特性的对比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出我国采用“国家文化公园”这一概念,是我国从具体国情出发,对西方国家公园制度的大胆衍生和创造。
如前文所述,“国家文化公园”是一个国外没有,国内全新的概念,那么它拥有怎样的特质呢?下面笔者试从“国家”“文化”“公园”3个方面对其进行解读。
1)由国家批准设立并主导建设。
从制度产生上来看,在习总书记亲自谋划、推动下,中央相继印发了《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方案》,并且此项工作目前已进入实质性操作阶段,这体现了党中央、国务院对其高度重视。
2)管理的资源具有国家重要性、代表性。
国家文化公园是要整合具有突出意义、重要影响、重大主题的文物和文化资源,实施公园化管理运营。这些文化资源必须含有中华文化深刻内涵和重要文化特征,具有国家代表性,能够代表国家形象、彰显中华文明,且具有“国民认同度高”等特点[13]。
3)可以享受国家经费的支持。
国字号的头衔意味着将得到国家中央经费的支持,有了国家经费的支持,遗产保护和修复工程、民生工程、基础设施建设、科研投入、对外传播等方面将主要由政府出资,以确保总体上的公益性基调。
1)体现了对国家特质的尊重。
为何这样的一个中华文明古国,历经磨难,经历了数次朝代的更迭,但中华文明却绵延5 000年不绝,在世界四大古代文明中,中华文明成为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以至于,一些西方学者提出中国是一个“文明国家”或“文明型国家”的论断。这是由于中华文明在漫长的历史演进过程中,孕育了灿烂的中华文化。这些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是中华民族最深层次精神追求的积淀,是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更是维系民族情感的重要精神纽带。古代中国政府,正是依赖中华文化中的道德教化和意识形态来进行维系和统治的,明显不同于西方国家依靠权力契约与制度化治理的模式,正如我国近现代著名史学家钱穆先生所说,与西方“权力的”“工具的”国家不同,中国是“文化的”“道德的”国家[14]。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很重视文化建设,将文化作为治国理政的重要工具。在当今中国,党和国家更是将文化建设与国家的团结、安全、和平稳定紧密相连。前国家领导人江泽民曾提出“以德治国”的概念。现今的习近平主席更是在多个重要场合都提出了“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治国”的理念。显然,国家文化公园也正是其文化治国重要理念的一部分。
2)体现了对本国文化遗产特色的尊重。
如前文所述,西方国家对历史、文化类遗产的保护习惯用“国家历史公园”“国家遗址公园”“国家纪念碑”,多从史迹的角度加以审视,而不用“文化”2字,从字面上看似乎区别不大。钱穆先生也认为历史和文化有同一性。他说,历史与文化“实际是一而二,二而一的”[15]。他认为历史结构及其内容和文化结构及其内容是相互关联的,只是角度有所不同而已。笔者赞同其“历史结构及其内容和文化结构及其内容是相互关联”的观点,同时笔者也发现历史与文化这2个概念的差异性。
一方面,通常我们所说的历史,有狭义和广义之分。狭义上,历史是指人类社会过去的事件和活动,以及对这些事件行为有系统的记录、研究和诠释。 广义上,历史是指客观世界运动发展的过程,可分为自然史和人类社会史两方面[16]。显然,上文中钱穆先生所指的历史主要指人类社会史,即狭义的历史;相应地,文化的概念也有狭义与广义之分,狭义的文化是人类社会相对于经济、政治而言的精神活动及其产物,分为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广义的文化包括哲学、宗教、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社会心理、风俗习惯等[17]。具体到遗产保护领域,西方一般采用的是“广义”的历史概念,即历史遗产可以分为“自然历史遗产”和“文化历史遗产”④,简称“自然遗产”“文化遗产”。此处的“文化”是与“自然”相对称的,是一个狭义的概念,即专指人文部分。因此,在西方“历史遗产”与“文化遗产”所指代的对象是有一定区别的。
具体到“国家历史公园”“国家遗址公园”与我国的“国家文化公园”层面,虽然管理的都是文化遗产类资源,但是由于探究的角度的不同,管理的核心价值目标也有所不同。按照文化结构的三层次理论,文化可以分为物质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3个层面(图2)。“国家历史公园”“国家遗址公园”更多的是从物质、制度层面出发,开展考古学、人类学的研究和保护,而“国家文化公园”是以物质、制度层面的文化资源为载体,着重于文化的内核——精神层面,以文化精神和价值理念提取、传承与发扬为旨归。
图2 文化结构的三层次(作者绘)
另一方面,从研究方法来看,尽管历史的研究过程中通常不乏推论的成分和历史书写者个人情感的融入,但是历史学研究的本质是为了“求真”,正如李大钊所言:“凡学都所以求真,而历史为尤然。[18]”因此,历史研究更为关注那些相对重要的、可靠的历史人物、事件和时间节点,强调断裂与差异[19],那些缺乏变化的时段常常被一笔带过,或者直接隐去了。相反,文化研究则更加关注相似与连续的特征与性状。
因此,西方常出现“国家历史公园”“国家历史遗址”的保护地类型,从史迹的角度探究,是源于其追求科学精神,求真务实的本性。与西方不同,中国文化以“人”为一切行为价值的中心,一开始就选择了情感的道路,拒绝向纯粹理性方向发展,因此中国选择从“文化”角度对自己历史文化遗产加以审视,是对自身文化遗产特性的尊重,也是对东方文化特色的彰显。
1)文化资源的宝库,华夏儿女的精神家园。
国家文化公园通常是选择诸如大运河、长城、长征那些具有突出意义、重大主题、重要影响的文物和文化资源,实施公园化管理运营。在实际操作中,对文物本体及环境实施严格保护和管控,对濒危文物实施封闭管理,对文化生态系统进行整体保护,并以此为基础,从国家意义和国家形象层面提炼国家文化公园的精神文化IP,凝聚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打造华夏儿女的共有精神家园。因此,它既是一个保护第一、传承优先的半封闭半开敞的文化资源库,又是我们华夏儿女的精神家园。
2)文化交流与展示的平台。
国家文化公园是要将“文化”整理出来,将其具象化,以看得见、摸得着的形式展现出来,以便在人们的赏析、休闲、体验、健身、旅游过程中,增强文化的存在感、传播力及影响力[20]。因此,国家文化公园也是传承中华精神、传播中国故事的重要平台,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的国际影响力[21],展示国家文化形象的生动载体。
3)文化与旅游深度融合发展的舞台。
文旅融合是国家文化公园活化利用资源的重要路径。国家文化公园一般具有大尺度、半封闭半开放性的特点,与周边城镇、乡村聚落关系密切,决定了它不可能成为玻璃柜下的展品。各级政府也无法为其长期提供“输血”式的保护,它必将参与到周边城镇经济、社会发展的大潮中来,必须具备“造血功能”。国家文化公园必须以文化、生态资源保护为前提,利用文物和文化资源外溢辐射效应,适度发展旅游业,通过文旅融合(图3),实现共建、共享,促进区域经济、社会和生态建设协调发展。
图3 生态环境、文化遗产保护、游憩开发三者关系(作者绘)
4)活态文化基因的载体,传统生活方式体验的窗口。
国家文化公园建设不同于一般的工程项目,是一个赓续历史、拥抱当下、开启未来的“传世工程”[22]。在园内的管控保护区、主题展示区和文旅融合区内依然涉及传统生活生产的部分,具体包括原住居民适度开展传统生产的区域、当地居民集中居住的区域,以及当地居民生产生活所必需的公共管理与公共服务用地、特殊用地和交通运输用地。这些区域既是活态文化基因的载体,又是传统生活方式体验的窗口,将根据管控的不同级别,进行生产、生活进行适当的控制,对不符合建设规划要求的设施、项目进行逐步疏导。
基于前文对国家文化公园缘起与特质的解读,笔者总结出国家文化公园建设的3点意义,前2点立足于国家层面,第三点立足于国际层面。
1)是我国文化遗产管理理念更新的一次重要尝试。
过去,我们的区域性遗产保护规划团队通常采用文物部门牵头,其他相关部门响应,建筑、城市规划行业具体操刀的模式,研究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其构成单体上。在保护与发展的关系上,有时管得过死,有时又过度开发。
近年来,我们对区域性遗产的保护和旅游开发方面虽有所涉猎,但从整体性、全方位出发对这些区域性遗产所承载精神意义、多维度内涵提炼和传播明显不足。
如今,国家文化公园建设将文化遗产保护提高到了国家战略层面,将文化资源和公园有机结合起来,实施保护与发展目标的整合,符合当前区域性文化资源保护利用的客观规律,是我国文化遗产管理理念更新的一次重要尝试。
2)是我国文化管理体制的一项重要创新。
我国的国家文化公园不同于欧洲那些富含文物及历史遗迹的综合性国家公园,与日韩的某些着眼于宗教精神、民族文化精神的文化型国家公园相似,但又有所不同。我国旗帜鲜明地提出要建“国家文化公园”,有意区别于国家公园体系内的其他类型,专门从文化的角度出发,另辟蹊径,大胆提出了“国家文化公园”的概念,并采取相应的管理机制。因此,其是我国国家公园管理体制的一项重要创新。
3)是推动文化遗产东方话语体系建构的一次重大跨越。
众所周知,近代国际奉行的文化遗产保护体系是基于西方文化价值观建立起来的,相关宣章和公约明显充斥着西方文化的思维惯式,体现了西方启蒙运动以来的现代历史观和思维逻辑。导致中国在参与世界遗产评价的过程中,为了争得国际舞台上的一席之地,被动依照西方游戏规则来审视自己的遗产,以至于我国一些富含东方特色的遗产项目未能入选。
近年来,在国际交流与文化碰撞过程中,东方国家不再沉默,纷纷从本国的立场出发,对西方中心主义的强势话语体系做出了回应。经过东方国家的不懈努力,当前遗产保护领域正在发生着悄然变化,由原来以“物”为中心,转向逐渐开始关注“人”的因素;从对物质遗产本体特征的研究转向对物质遗产承载精神的探索。我国的国家文化公园建设正是在推动文化遗产东方话语体系建构这一努力方向上实现的一次重要跨越。
国家文化公园与西方的史迹类国家公园的观照角度明显不同,追求的核心价值亦存在着显著差异。目前,国家文化公园模式虽为我国所独有,但其并不是空穴来风、大胆臆造的,而是在吸收了国外国家公园、区域性遗产等相关经验的基础上,依据我国具体国情,在国家公园体系、制度上的大胆衍生和发展。一方面,它是我国文化遗产管理理念更新的一次重要尝试,是我国文化管理体制的一项重要创新,对推动文化遗产东方话语体系建构具有划时代意义;另一方面,该制度在国外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复制,国内虽然是在党和国家领导人高度重视的情况下,经过了较为周密的顶层设计,但是从酝酿到第一批的三大国家文化公园⑤建设完成,时间紧、任务重,大多要在行政力量干预下,短时间规划、建设完成,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必然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此处,笔者结合自己的解读,从国家、文化、公园3个层面给出以下3点建议。
1)国家文化公园要永葆“国家”本色,始终立足国家高度,坚持全民公益性。在建设、运行初期要充分发挥政府的主导作用,主要依靠国家经费的支持,待国家文化公园走上正轨之后,要积极拓展融资渠道,如探索社会捐赠、发行国家文化公园债券、建立国家文化公园基金等保障其平稳、可持续发展,国家的角色逐渐由台前走向幕后,主要负责监管和提供技术支持。
2)国家文化公园要始终坚持文化精神的传承与保护,不可沦为商业的婢女。中华文明历经数千载,绵延不绝,就是缘于我们一以贯之的民族文化精神的延续。在今后甄选国家文化公园拟议项目时,一定要以富含中华民族精神、体现集体意志为基本标准,既要争取做到各种文化类型的全面覆盖,又不能多建滥建,造成国家文化公园品牌含金量下降、国家资源浪费。
3)国家文化公园要注重保护与发展之间的平衡,既不能管得太死,失去了公园应有的活力,限制了周边社区的发展,又不能打着发展的幌子,成为地方经济的摇钱树,应当将保护与发展整合起来,将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联系起来,进行通盘考虑、全局思维。
致谢:感谢许浩教授、汪辉教授在此文写作过程中提供的帮助!
注释:
① 如卡卡杜国家公园,其岩画、石刻和考古遗址记载了从史前时代到现代仍然居住在这里的土著居民的生活方式,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自然双重遗产名录。
② 如日本的日光国立公园(宗教和文化型)、富士箱根伊豆国立公园(日本民族精神象征型)。目前韩国唯一的文化资源类国家公园,名为“庆州国立公园”,属于文化遗址类国家公园。
③ 2019年6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的指导意见》,进一步明确将国家公园定义为我国自然保护地体系的主体成分。
④ 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1972年发布的《美国国家公园体系规划》中即分为“文化历史遗产”和“自然历史遗产”两部分,英文写作Part One: History, Part Two:Natural History)。
⑤ 长城、大运河、长征国家文化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