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碗
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种老师,他们暴躁易怒,独断专行,铁面无私,每天布置大量的作业,让你怨声载道,却在你记忆里挥之不去。
我的高中物理老师,外号“地中海”。他长得不好看,除了发型硬伤,还有一六八的身高、一六八的体重、踢足球时被撞掉一半的门牙、晒得黝黑又粗糙的皮肤,他的这些硬伤加起来让我们对物理的感官都变差了。
我们是他从普通班升到奥赛班带的第一届学生。第一次上课,可能是急着证明自己的实力,他拿起物理课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一下子讲了整整一章的内容。下课铃声响起后,他布置了两张物理卷子然后扬长而去,留下我们整班的学生面面相觑。物理、数学这些科目讲究入门,因此大多数老师讲课都会选择先慢后快,引导学生接受知识,可他一上来就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让我们不知所措,甚至对物理产生恐惧。
第二天一上课,他就让我们拿出昨天的两张试卷一一检查,可是难度太大,班里没有同学完成,于是他说出了我们至今不忘的口头禅:“笨鸟先飞笨鸟先飞,有的同学不仅笨,他还不飞!”“这么简单的题我3秒出答案!”……我们每天要写6科繁重的作业,他不仅不体谅,还用这么刻薄的语言责骂,我们顿时心怀怨怼,开始讨厌他。下课后,作为第一名,我被他叫到办公室批评,他告诉我身为女生没有男生聪明,一定要认真听课并刷题,否则就会被他们超过。听到他这样说,我顿时十分烦躁、鄙夷。那时我就在想,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能够在奥赛班教书?高中的第二天我就跟他不欢而散。
然而每个老师都有一种粉饰太平的能力,明明前一天他还在办公室里骂我,第二天就能把自己总结的100道难题拿给我做。我当时气还没消,拿着那100道题别别扭扭地开始写,一声谢谢都没对他说,他也不在乎,只是交代我写完之后给他,他会帮我改。这一刻我觉得他还挺负责,可是这也不妨碍我继续说他坏话。
之后,他不停地批评我,督促我学习,我一直因为他的偏见而讨厌他。同时他又对我这个清北苗子付出诸多心血,课下给我开小灶,帮我总结难题,给我找优质物理教辅。这样奇怪又违和的关系就这样维持了一年。
到了高二,我们的高中知识已经学了一半以上,学校开始频繁地安排班里前十名去外校考试,有时是和其他学校尖子生进行联考,有时是为了获得自招资格参加学科竞赛,抑或是去其他学校进行学问交流。参加第一次精英赛联考时,由于我之前一直在学校里难逢对手,到了外面难免有些骄傲,结果考试成绩出来并不理想,名次在所有学校里特别靠后。我拿着卷子在教室里忐忑不安,可是他那次并没有骂我。到了晚自习,我想去办公室找他,到了门口,却听见校长正在里面骂他,我听得迷迷糊糊,但是“丢脸”“第一次教奥赛班教成这样”这些话还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那一刻的心情我也说不上来。
回到寝室后,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喜恶都很极端,“地中海”正好触及了我们的逆鳞,引起了全班同学的讨厌。可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奥赛学生,为了对得起我们的未来,他只能不停地探索正确的教学方式。在我们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时,他难免有一种挫败感,恐惧我们的未来毁在他手里,于是用犀利难听的话训斥我们,用强硬的手段试图让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校长骂他的话无疑也给了他很多压力,我不清楚那是第几次,但那一定不是最后一次。
我之后试着理解他,他跟我说女生不如男生聪明确实不对,可是女生确实会因为各种生理原因处于劣势;他训斥我骄傲自满有失偏颇,可是我也确实会因为一次很好的成绩而懈怠一段时间……从那之后我再有物理问题需要讨论,不会像以前一样只是拉着同学私下交流,而会拿着题目到他面前班门弄斧,被他批评后也不会急于反驳,偶尔能玩笑似的自嘲两句。在那段时间里,我知道了他的门牙是他在上大二时踢足球磕掉的,知道了他高中时也有迷茫困惑。我不知不觉地发现了他的可爱之处。
到了高三剛开学时,学校要举行一个“最受欢迎老师”颁奖会,每个班里学生投票选出最喜欢的老师。趁着一节自习课,我们每个人把最喜欢的老师写在纸上交上去,之后就是公开唱票。意料之中的事情出现了,他得了零票。就连我到最后也选择了幽默温柔的语文老师。当时班里的同学看到结果哈哈大笑,拍着桌子和旁边的人说“果然”,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却感到有一丝丝难堪,总感觉我背叛了他。精确的票数没有告诉老师,只是把最高得票者报了上去。可我在想,如果他真的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会不会失望难过,他知不知道班里很多人都讨厌他,都在偷偷说他坏话。
直到高考,他也没有在我们班“洗白”,同学们依然不喜欢他,拍完集体毕业照后,纷纷去找喜欢的老师合影,可是找他的寥寥无几,我是其中之一。
原本以为他就这样教完三年物理,然后消失在我们的记忆里,可是高考成绩出来后,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同学们的看法。
当时我们班第二名高考失误,学校希望她可以复读一年。如果复读的话第二年考上清华北大的可能性更大,而一个高中考上清华北大学生的数量直接影响来年的招生,可是经历过一次高三的人很少愿意经历第二次,我的这个同学亦然。当时学校不断给学生施压,一直往她家里打电话。当时“地中海”就问了一个问题:“你真的考虑好不复读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他把她所有的基本信息全部收起来不给校领导看,当时校领导想要继续去学生家里劝说,可是在他的坚持下,那个学生最终进入了大学校园。
现在回忆高中,印象最深的不是嘴角带笑风趣幽默的语文老师,反而是个子不高、其貌不扬、嘴巴却很毒的“地中海”。他不是一个特别成功的老师,总在一次又一次地修改教学计划,同时他也不懂得为师之道,亦师亦友。他没有圆滑的说话技巧,也没有讨人喜欢的英俊外表,但是我却在过往的回忆里感觉到了温暖慰藉,历久弥坚。或许十年、二十年后我会忘了老师们的样子,甚至他们的名字,可是我一定会记得有这么一位犀利仁师,暴躁刻薄,忐忑而又坚定地担起全班同学的未来,不计毁誉得失。
编辑/张春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