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军
(华东师范大学 上海 200062)
从传统的“同志”“小姐”到流行的“驴友”“月光族”“打工人”等等,近年来,表示人的个体或群体的词语形式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爆发式发展,这已经成为当代汉语语言生活最显著的特点之一。特别是随着电脑和互联网技术的蓬勃发展,新词的创造、流行、记录、筛选、稳定、通用和重现等等不再是个别机构和社会人群的“专利性工作”,全民参与“语言劳动”的时代在科技引领的社会背景下全面开启。
截至2020年6月,中国网民规模达9.40亿,互联网普及率为67.0%①。这个数字不但远超全国人口的百分之五十,也几乎囊括了所有具有一定汉语写作能力的人口。借助电脑和手机的语言表达,不但已成为中国人当前书面语言生活的主要形式,而且更反映了当代中国语言生活的最新发展。
据金志军2017年的调查报告,截至2015年1月2日,有多达13292个的表示人的个体或群体的词语形式被采集②,其中包括二字格的6528个,三字格的6764个,未有四字格及以上的报告[1]54。如此巨量的表示人的词语形式的存在充分显示了当代社会人群识别与指称的空前多样性和复杂性。而且,金志军2018年的调查报告同时发现了数量高达500多个的指人词语的“词语模”[2]141。如此高量且具有极强能产性的词语模的存在,也预示了指人词语总量在未来继续大规模膨胀的可能性。
语言作为人类社会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其主要功能可分解为指称、陈述、描摹,其中指称可以说是最基础的功能[3]29。指称有对人的,也有对物的。在对人的指称中,有指人的社会角色的,也有指非社会角色的。语言的基本功能和指称的关系可以由图1直观表示。
图1 语言的基本功能和指称关系示意图
人是社会性的存在,社会交往的首要问题可理解为“我是谁”“你是谁”“他是谁”的问题。对于人的指称词语(“指人词语”)的解释和讨论不仅可以阐释和建构社会个体和人群在社会语境中的社会经历、社会地位和社会价值,也更可以记录整个人群社会的语言文化生活以及表征整体和细节性的社会变迁。
对此,中国语言学界一般都是在“称谓语”或“称呼语”的概念框架中加以讨论。
《现代汉语词典》定义“称谓”为“人们由于亲属和别的方面的相互关系,以及身份、职业等而得来的名称,如父亲、师傅、厂长等”,而定义“称呼”为“当面招呼用的标识彼此关系的名称,如同志、哥哥”[4]163。在它的定义中,“称谓”和“称呼”是两个独立的概念,其主要的区别在于“称呼”为“当面”招呼所用的“名称”,而“称谓”并没有强调出其“当面”的概念内涵。除了《现代汉语词典》以外,《辞源》[5]2312和《汉语大词典》[6]4773-4775则均以“称呼”代指“称谓”,认为它们是“表示被招呼对象的身份、地位、职业等等的名称”。“称谓”和“称呼”在它们的定义工作中被统一为一个概念,去除了《现代汉语词典》中定义“称呼”中的“当面”这个概念内涵,增加了《现代汉语词典》中定义“称谓”所没有的“地位”这一内涵要素。可以看出,由于“称谓”和“称呼”概念存在较大的重合性,《辞源》和《汉语大词典》对于它们分类的定义进行了回避。由此,我们所能发现的是中国经典类的辞书对于“称谓”和“称呼”的定义各有自己的主张,“称谓”和“称呼”在它们的定义中并没有形成统一的认识,它们对于这两个概念的认定存在着分离现象。
在对称谓(语)和称呼(语)的研究中,孙维张对于它们的定义更为直接:“称谓就是称呼,就是人们在交际中怎样称呼别人和自己”[7]114。这一定义以更大的概念域涵盖了“称谓”和“称呼”的所有,它以社会人群的基本关系(我、你、他)为基础内涵,取代了如“身份、地位、职业”等对于“称谓”和“称呼”的具体举例性描写,从而对这两个概念作了更为抽象的概括。孙维张对于“称谓”和“称呼”的定义虽然与《辞源》和《汉语大词典》对于它们的定义有异曲同工之效,但不可否认的是,“称谓”和“称呼”在其产生的时刻已经具有的区别特征在他们的定义中均被回避删除,作为配对存在的“称谓”和“称呼”本身的概念特征折叠在了一起。针对这种状况,曹炜和么孝颖试图重新定义“称谓语”和“称呼语”,前者认为“称谓语”是相对于“称呼语”的存在,“从理论上讲,称谓语着眼的是人们相互之间的各种社会关系以及人们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等,是人们彼此间的各种社会关系及所拥有的身份、职业、地位等在词汇中的具体表现”,而“称呼语着眼的是人们的当面招呼的言语手段,是‘在直接的语言交往中指称某人的方式’[8]7”[9]。并且,“称谓语”具有“静态”的“系统性、稳定性,社会性、全民性、书面语性”等特点,“称呼语”具有“动态”的“非系统性、灵活性、特殊性、个性化、口语性”等特点。他的例子更为鲜明,“‘老曹、小黄、秋娟、奇奇、钱理、吴汉江’等等,它们只是‘当面招呼用的’,是称呼语,而不是称谓语。”后者认为“称谓语是标示人们相互间的各种社会关系以及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等的一套名称系统”,而“称呼语是指在言语交际中,处在一个言语事件两端的讲话者和受话者,通过一定的渠道(口头、书面或电讯)交际时直接称呼对方所使用的名称”[10]。并且,“称谓语”和“称呼语”在指称功能上表现相异:前者是“词汇与现实世界中非具体的人之间的抽象的指称关系”,是“非语境性”的;而后者是“(词)语和现实世界中具体的人之间的指称关系”,是“语境性”的。从他们的定义中可以看到,“称谓”是对人们社会关系进行描写的“名称系统”,而“称呼”则是“当面”和“直接”的指人名称,“称谓”与“称呼”概念的主要区别除了在其语义内外,更在其语用内涵的“当面”和“直接”与否。
与此同时,曹炜和么孝颖又认为,“称谓语”和“称呼语”均存在一定的交叉。发现“称谓语中的那部分既反映人们彼此间的各种社会关系及所扮演的社会角色,又属于当面招呼用的言语手段的,如“老师、同学、老伴、老公、太太、爸爸、妈妈”等,就既是称谓语,又是称呼语。如此看来,两者存在着一种交叉关系:部分重合,部分相离”[9]。么孝颖发现“虽然称谓语仅用来表示被称者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角色,类属于语义范畴,但部分称谓语却可在语用时称呼社会人群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角色。这部分称谓语就兼有了称谓的语义和称呼的语用这双重特征,部分进入了称呼语的类别系统”[10]。
由上观察,我们可以从《现代汉语词典》对于“称谓”的定义中析出其三个呈并列关系的关键词“关系”“身份”“职业”,以及其定义中未指明的与“身份”“职业”对等的概念。由此可以推断,“关系”“身份”和“职业”等是“称谓”的几个独立性状的定义内涵,由这些内涵所外延出的“名称”集合成为了“称谓”的所有。而从《现代汉语词典》对于“称呼”的定义中,我们可以析出其定义的两个呈并列关系的关键词“当面”和“关系”。可以推断,“当面”和“关系”是“称呼”的两个独立性状的定义内涵,由这些内涵所外延出的“名称”集合成为了“称呼”的所有指向。曹炜和么孝颖对于“称谓”和“称呼”的定义关键不出其左。
从《辞源》和《汉语大词典》对于“称谓(称呼)”的定义中,我们可以析出其定义的三个呈并列关系的关键词“地位”“身份”“职业”以及其定义中未指明的与“地位”“身份”“职业”对等的概念,还有其上位词“对象”。由此可以推断,“地位”“身份”和“职业”等等是其“称谓(称呼)”的几个独立性状的定义内涵,它们在“对象”概念下集结成群,外延出“称谓(称呼)”的所有指向。孙维张对于它们的定义虽然更为概括,但是在表达“称谓(称呼)”的基础性“我、你、他”关系的“对象”上,其定义的概念内涵仍不出《辞源》和《汉语大词典》其右。
比较《现代汉语词典》《辞源》和《汉语大词典》,以及其他代表性研究者对于“称谓”的定义,我们发现其概念内涵聚焦在人与人的“关系”及“关系”所具象化的“身份”和“职业”等的词汇表现。而比较它们对于“称呼”的定义,我们则发现“当面”和“直接”的表达人与人之间“关系”及“关系”所具象化的“指称名词”是其概念内涵的聚焦。
由此,我们可以推导出“称谓”与“称呼”之间所存在的逻辑关联,其一为:“称谓”与“称呼”均以“人际关系”为内联,是“人际关系”基础上的词汇性表达;其二为:“称呼”是“当面”和“直接”表达“人际关系”的词汇系统,是以“我”为中心的对于“我”“你”和“他”的词汇表述,其词汇系统大多被涵盖在“称谓”词汇系统之中;其三为:“称谓”是一种“他者”命名系统,它以“客体”的“身份”,词汇性描摹了人类社会的“人际关系”,它的部分词汇可以被“称呼”词汇系统利用来“当面”和“直接”表达“人际关系”。
如上所述,《现代汉语词典》定义“称谓”为“人们由于亲属和别的方面的相互关系,以及身份、职业等而得来的名称,如父亲、师傅、厂长等”,而定义“称呼”为“当面招呼用的标识彼此关系的名称,如同志、哥哥”[4]163。此二者似乎是两个独立的概念。然而这样的概念内涵无法框定“称谓”和“称呼”的跨界使用,例如“同志”可被作为“称呼”中的“社会通称”使用,也可以被当做“社会关系”中的“工作身份”使用,如“他是我们单位的好同志。”“称谓”和“称呼”的这种概念错位曹炜和么孝颖均有讨论,并在讨论结果中确认了“称谓”与“称呼”交叉存在的语言事实。这种“称谓”与“称呼”交叉存在的语言事实又反向证实了这两个概念内涵交错而存的状态。
除此而外,我们从《现代汉语词典》对于“称谓”的定义中析出的三个呈并列关系的关键词“关系”“身份”“职业”中可以看到,在此定义中,其概念内部也存在着内涵错位现象。“关系”在其定义中指的是“人和人或人和事物之间的某种性质的联系,如“拉关系、关系户、夫妻关系等”[4]477;“身份”在其定义中指的是“自身所处的地位”[4]1152;“职业”在其定义中指的是“个人在社会中所从事的作为主要生活来源的工作”[4]1672,透视其关键词的定义,“联系”“地位”和“工作”等成为了“称谓”内涵的关键具体描写,以此来看,“厂长”到底是“联系”、是“地位”、抑或是“工作”呢?“父亲”呢?是“联系”抑或是“地位”呢?或者,“厂长”跟三个关键描写均有沾边,“父亲”也与两个关键描写部分重合。由此看来,《现代汉语词典》对于“称谓”的定义并不能清晰框定我们语言生活中对于“指人词语”的界限,这也造成了“称谓”定义下部分“指人词语”逃离至“称呼”概念的框架之下,反之亦然。
除了“称谓”与“称呼”的交叉存在和相互“逃离”之外,李明洁根据言语行为的基本功能,选择言语行为的实现对语词的要求作为解释的功能依据,定义了语汇中凡为完成表述功能而具有指称作用的为“指称语”,“指称语”中指人的那部分为“称谓语”,“称谓语”中具有描述功能的为“面称语”,不具备者为“背称语”,“面称语”中具有“导入-维持”功能的为“称呼语(或对称语)”,不具备者为“自称语”。可以看出,她的研究定义将“称呼语”下降为“称谓语”的下位概念,“称谓语”直接涵盖了“称呼语”的整个系统词汇[11]。显见,李明洁的研究完全抛弃了《现代汉语词典》对于“称谓”与“称呼”的定义,也与曹炜和么孝颖对于此二者的定义完全相左。她的定义很好地解决了“称谓”与“称呼”矛盾性存在的情况,也以颇为决断的方式对于传统的“称谓”与“称呼”的内涵重新进行了定义,这似乎也解决了“称谓”与“称呼”的内涵错位及其逻辑冲突的情况,但是,传统定义中所能涵盖的“零称谓”仍然逃离了她的“称谓”与“称呼”的概念内涵。作为传统“称呼语”存在的“零称谓”,既进不了李明洁所定义的“指称语”中指人的“称谓语”,遑论进入“称谓语”下位概念的“称呼语”了。因此,就李明洁的研究而言,如果不抛弃原有的“称谓”与“称呼”这两个术语模式,那么她的重新定义所能获得的仅仅是“称谓”体系下的部分语言事实。
从李明洁对于“指称语”和“称谓语”的讨论看,我们发现国外学者Eleanor Dickey对“称谓(address terms)”的探讨值得关注。他认为我们在进行称谓行为时对词语的选用是有潜在的社会意义上的考虑的,比如“加油站值班员”这样的词不适用于称谓,但如“先生”这样的词只用于称谓,其原因是名词性称谓形式的社会意义不一定与其字面意义紧密联系[12]。举例来说,“Jane Smith”可被称为”Jane”或“Mrs. Smith”,这两种名词形式都可被认为是称谓语,因为“Jane Smith”被称为”Jane”或“Mrs. Smith”更多地由社会决定,所以这两种形式都具社会意义。但是,例如“夫人(Madam)”可以用来指称一个妓院的看守人,因此在这个义项上它不是称谓语,而同时,“夫人(Madam)”在它的社会意义上却具有“礼貌”的表达功能,因此它又具有一定的称谓意义,是个称谓语。虽然Dickey对“称谓(address terms)”的探讨植根于英语语境,他论证中的例子不能很好地回应中国语境下对于“称谓”和“称呼”的探讨,但是从他的讨论中我们仍然可以观察到以下几点,1.他的“称谓”包含了中国的“称谓”和“称呼”两个概念。2.“称谓”概念的背后应该有其社会语义和语用的存在。3.存在某一类“指人词语”,因其不具备社会意义上的使用效果,它们被排除在“称谓”的概念域之外。Dickey对“称谓(address terms)”的探讨给了我们一些启发,“称谓”虽然涵盖了具有社会意义的大量“指人词语”,但也存在大量的“指人词语”因没有进入社会意义角度上的社会语用而被排除在“称谓”之外。以汉语语料作为例子,现代中国网络语言中大量存在的社会事件性“指人词语”如“扁担男”“霸飞女”等,因其目前只具“指称”效果而未进入社会人群的实际“交互”使用状态,因此它们在很大的程度上不能进入传统的“称谓”和“称呼”语的概念范畴。
从以上的讨论中,可以获得如下的推论:1.“称谓”与“称呼”交叉存在的语言事实又反向证实了这两个概念内涵交错而存的状态。2.传统研究对于“称谓”和“称呼”的定义不能有效框定各自的语言事实,“称谓”和“称呼”内涵的逻辑矛盾造成了各自概念域下的语汇存在互相逃离的现象。3.传统的“称谓”与“称呼”概念与“指人词语”存在联结的断层,有大量的描写性“指人词语”未被“称谓”与“称呼”的概念内涵所覆盖。4.对于“称谓”与“称呼”的重新界定虽然改革了“指人词语”的系统性描写,但是也带来了语料涵盖不全的体系性后果。
从传统的经典类辞书如《现代汉语词典》《辞源》和《汉语大词典》对“称谓”和“称呼”的界定,到近期的学者如孙维张、曹炜和么孝颖对它们做的重新探讨,我们仍旧无法统一“称谓”与“称呼”交叉存在的语言事实。虽然李明洁从言语行为的基本功能出发重新定义了“称谓语”和“称呼语”,在她的体系下解决了“称谓”与“称呼”的部分冲突性存在,但是她的体系也因此遗漏了传统“称谓”概念下的部分语料。并且,由于“称谓”与“称呼”术语的千年传承,内涵重新界定的这一概念由于影响有限,很难改变他人对“称谓”与“称呼”业已固定的观感及其背后固化的内涵和外延。如若没有全新的概念术语去界定“指人词语”,那么学界的研究仍然会在“称谓”和“称呼”的纠结中打转。换句话说,我们在“称谓语”和“称呼语”概念角度下很难定义且关照到所有与人相关的“指人词语”,这样的情况会给我们对于“指人词语”的研究带来极大的影响。也即,学者对于“称谓语”和“称呼语”这两个业已存在的“指人术语”的讨论存在如下的问题:一、既然“称谓”与“称呼”存在交叉关系,则是否存在不用“称谓”的“称呼”或不用“称呼”的“称谓”?二、在“称谓”与“称呼”之上,能否有一个更为明晰的概念去捕捉人类言语生活中全数据的“指人词语”,能否用这个明晰的概念去表达人群与社会的指称关系?
我们认为,社会有种能力,它能将社会问题表现为某种规则并将其投射到语言中去,因此语言作为其规则的组成成分能动态地呈现社会问题。既然如此,站在社会语言学的立场,我们的分析,就不能不既考虑与语言学的逻辑联结,又考虑与社会学的理论联结。
在这样的问题性思考的基础上,我们提出了“身份指称”这一概念术语。
所谓“身份”,按照《辞海》的定义:“身份是人的出生、地位或资格”,并引《颜氏家训·省事》一例:“吾自南及北,未尝一言与时人论身份也”作为具体的例解[13]1973。在社会学中,身份则进一步被定义为“在文化语境中人们对于个人经历和社会地位的阐释和建构”,并且“从语言与身份的关系来看,社会建构理论家认为语言不仅是人们认识世界的工具,而且是社会的产物和社会现实的有机组成部分。语言是社会实践的一种动态形式,它建构社会身份、社会关系以及人们对世界的理解”[14]。而“身份(identity)”在英语中包含两重意义,其一为“身份”,其二为“认同”。“身份”是名词性的标识,是静态的;“认同”是动词性的过程和结果,是动态的。社会学意义上完整的“身份”意义应该是“身份”和“认同”的融合,也即“身份”建立和形成的过程和结果,是动态的时刻化静态表现。张淑华等认为身份是个体在社会中的位置及地位的标识,而其在“身份认同”框架下则具备了主客观的融合性、群体差异的辨别性、社会建构性及多重性等特征[15]。
对“身份(identity)”的认识从历史角度上看经历了“自我工程(project of the self)[16]18”、“社会化的产物(identity as a product of the social)”[16]33和“话语互动构建(constituted in discourse)”的过程[16]137。由此而看,“身份”是“自我”和“他者”的共化重合体,“身份”中体现了“自我”的认识、社会化的浸润以及“自我”与“他者”共建的结果。也即,“身份”概念之下有“自我”,也有“他我”,更有“社会化”的“我之个体”。传统“称谓”概念下某一个体的多重社会角色下的多重“称谓”在“身份”概念下能够得到很好的体现。我们可以由此解构“身份”的内涵,它包括1.社会的2.动态的3.多重的4.互动的5.语境的6.语义的(人的出生、地位或资格)等特征。
对于“指称”的讨论,王珏认为它是语言的指称、陈述、描摹三大基础功能中最基础的一项。陈静认为指称是语言表达式和所指对象之间的关系,是用语词指出现实世界或可能世界中的某个对象,也是一个人用一个语言表达式“指出”或“选出”想要谈论的某个人或事物[17]6。国外学者弗雷格、罗素、斯特劳森、唐奈兰到克里普克等对于“指称”概念有过热烈的讨论,他们的讨论可以归结为“意义媒介论”[18]96-97,104,243“直接、间接性指称”[19]、“语言表达式使用论”[20]及“指称名词历史因果论”[21]2,其讨论聚焦在语言表达式和指称对象的“意义对照”“逻辑式表达”“语境决定”“语词使用”及“指称名词的历史因果决定因素”。指称有对人的,也有对物的;在对人的指称中,有指人的社会角色的,也有指非社会角色的。我们从学者对“指称”概念的讨论中可以将其同样分解为静态的名词性固化的语言表述和动态的动词性行进中的语言描写两部分,并将其内涵解构为:1.社会的2.动态的3. 行为者因素(人为的)4.语境的5.语用的6.语义的(对于指称的人和物的描摹和直陈)等特征。
人是社会性的存在,社会交往的首要问题可理解为“我是谁”“你是谁”“他是谁”的问题。这个“谁”是一个社会性“存在”的个体概念,是一个作为“客体”存在的社会之人,也即“他者”的社会性存在概念。结合“身份”和“指称”的概念描述,我们认为用“身份”+“指称”的语汇形式也就是“身份指称”将可以更为准确地展开我们对于“指人词语”的社会语言学分析。“身份指称”不是“身份”和“指称”内涵的简单相加,它是“身份”和“指称”内涵的融合和新生,它具有社会的、动态的、行为者的、语境的、语用的及自身语义的特征内涵,我们由此也可以将“身份指称”定义为“社会言语生活者对自身和他人在社会语境中个体活动类型的动态性语汇表达形式”。“身份指称”概念不仅表达了人们在社会语境中对于个人的社会经历、社会地位、社会价值的阐释和建构,它作为人类语言生活的重要形式,也是社会变迁的一大表征。
使用“身份指称”这一概念来界定我们的研究范围,既有语言学的意义,也有社会学的意义。就语言学内部而言,其一,传统研究在“称谓语”和“称呼语”的界定中,对于“身份、地位、职业”三类概念是割裂思考的。这样的割裂性思考带来的问题是:诸如“党员”究竟是“身份”还是“地位”,“国家主席”是“身份”“地位”还是“职业”的问题。反过来说,在“身份指称”概念中,我们可以仅用“身份”一个概念就可以涵盖“地位身份”和“职业身份”等所有的“人们在文化语境中对于个人经历和社会地位的阐释和建构”,这就可以用更为概括的内涵获得与各类社会身份相关的“称谓”和“称呼”的语料;其二,这样可以不纠缠于“称谓语”和“称呼语”的交叉性存在问题,不用为这个或那个指称到底是属于“称谓”还是“称呼”而纠结不定。其三,可以为我们的研究确立了一个更确切的语言学基点:即从分析人类语言“指称系统”出发,到分析“身份指称”这一子类系统,来获得其传达出的社会语言生活的信息。
而就社会学而言,使用“身份指称”这一概念将有助于我们直接展开与社会学的理论对话。“身份”是社会学的基本范畴之一,由此派生出“身份认同”“身份纠结”“身份代入”“身份变化”“身份固化”“身份冲突”等一系列重大的社会命题。“身份指称”的界定可以让我们清晰地看到语言与社会的联结关系,让我们真正从社会语言学视角进入“指人词语”的研究,也即,从人类语言的语汇子系统的“身份指称”系统进入到对于人类社会的社会表征的解读,从而具象地联结人类的社会语言和社会问题、社会焦点等社会表征讯息。
中国的“称谓”“称呼”语研究历史悠久,若仅从描写和考证角度而言,战国两汉时期成书的《尔雅·释亲》就有了开篇之作。其后如唐刘知己《史通》、明方以智《通雅》、清翟灏《通俗编》等等均有对“称谓”“称呼”语的记载。而最为丰富和详尽的著述应数晚清梁章钜的《称谓录》,全书32卷,类目138个,收词5424条,收词之多实属罕见。但纵观诸多此类研究,“称谓”“称呼”之辩则未见其详。
考虑到“称谓”和“称呼”所具的独特内涵及其交叉使用的现实状态,为了避免这两个概念的交错重叠,我们在对“称谓”和“称呼”的基本内涵和功能作了分析之后,提出了“身份指称”这一兼具社会学和语言学考虑的新的指向“指人词语”的术语。同时,在对“身份指称”内蕴的“身份”和“指称”作了概念内涵的特征解构后,我们将“身份指称”定义为“社会言语生活者对自身和他人在社会语境中个体活动类型的动态性语汇表达形式”。“身份指称”的这一概念内涵不仅囊括了所有人类社会语言生活中的“指人词语”,更将传统的“称谓”和“称呼”研究框架中的语言文化内容包含其中。不仅如此,“身份指称”还同时联结了社会学的社会语言和社会问题等研究课题,让我们能够直接展开与社会学的理论对话。而这,也将能够开拓“指人词语”相关研究的全新领域。
注释:
①数据来自第46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009/t20200929_71257.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