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珍
《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在民间及王廷贵族中传唱的诗歌,共311首。在这些诗歌中,涉及昆虫描写的诗歌共有19篇,其中,“风”诗8篇,“雅”诗10篇,“颂”诗1篇。在这些篇章中,除了两篇是借助昆虫的生活习性来描写时令转换之外,其余的都是借助昆虫表达一种情感,比如,思念、凄苦、劝诫、讽刺、斥责、欣赏、美好愿望等。
蚕月条桑,取彼斧斨—《诗经·豳风·七月》
妇无公事,休其蚕织—《诗经·大雅·瞻卬》
蜎蜎者蠋,烝在桑野—《诗经·豳风·东山》
蚕字上“天”下“虫”,自古就有“天虫”的美誉。从人们认识蚕开始,就发现了它的神奇,5000多年来,这条吐丝的小虫带给人类的不仅仅是可以做衣服的丝绸,而是一个奇迹、一种文化、一条通向文明的道路。
在远古时代,我们的祖先就发现了在野外桑树上生长的一种灰绿色的昆虫,它们大口大口地吃着嫩绿的桑树叶,然后吐出细细的丝线把自己包裹起来,这些细丝可以被抽出来制成丝织品,做成衣服。
经过了漫长而艰难的摸索,大约在5000多年前,古人终于将野外的桑蚕成功驯化为家养,并且可以缫丝织绸了。《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路史·后纪五》载:“(黄帝)元妃西陵氏曰嫘祖……以其始蚕,故又祀先蚕。” 古人认为是黄帝的妻子嫘祖发现了可以将蚕茧的丝抽出来织布,并且亲手将养蚕缫丝的技术教给了老百姓。
在殷墟出土的甲骨文里,我们发现了“桑”“蚕”“丝”“帛”等文字。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也记载了许多关于栽桑养蚕、缫丝织绸、缝制衣裳的诗句。《诗经·豳风·东山》:“蜎蜎者蠋,烝在桑野。”说明那时野外的桑树很多,桑树上的蚕也很多;《诗经·大雅·瞻卬》是一首讽刺周幽王乱政亡国的诗,其中“妇无公事,休其蚕织”的意思是女人不要干涉朝政,而应从事养蚕织布等女工活。不要因为女人祸乱朝纲而走向亡国的道路。可见那时候,养蚕织布已经是妇女的一项日常工作了;《诗经·豳风·七月》:“蚕月条桑,取彼斧斨。”蚕月代表三月,这时候该修剪桑树枝,采摘嫩桑叶来养蚕了;《诗经·卫风·氓》中“抱布贸丝”是说周代已经出现了桑蚕织丝之间的商品贸易,方式多为以物换物的形式;汉代乐府《陌上桑》的“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更是描绘了一幅采桑女采桑时的幸福美景。
我国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桑蚕业都很重视,有“农桑并举”“一妇不蚕,或受之寒”的说法。《礼记·祭统》指出:“是故天子亲耕于南郊,以共齐盛。王后蚕于北郊,以共纯服。诸侯耕于东郊,亦以共齐盛。夫人蚕于北郊,以共冕服。天子、诸侯非莫耕也,王后、夫人非莫蚕也,身致其诚信……此祭之道也。”原来,每年到了春耕之时,不仅皇帝、诸侯等男人们要“亲耕”,王后、夫人等女人们也要“亲蚕”,以尽“蚕桑”之礼,以此为天下百姓做出表率。
桑蚕业不仅对古人的生活具有非常重大的影响,而且上升到了政治层面。《史记》记载,春秋时期,吴楚两国因为“二女争桑”引发了一场长达几十年的战争。吴楚两国是邻国,吴国的卑梁城和楚国的钟离城处于吴楚两国的边界,那里的桑蚕业是老百姓的主要生活来源之一,两国边境也因为采桑叶的问题屡有摩擦。有一次,楚国钟离城一女子与吴国卑梁城一女子在边境线上同时发现了一棵桑树,都说这是自己国家的,不许对方采摘,最后大打出手,后来两人又发动了各自家族的人过来打架,事态不断升级,两国的地方部队开始在边境作战,最后发展到两个国家之间的大规模战争。
古人对嫘祖满怀敬畏和崇拜之情,尊称她为“蚕神”或“先蚕娘娘”。清乾隆七年(1742年)建了先蚕坛(位于今北海公园内),作为清朝皇帝的后妃们祭祀蚕神的地方,里面种植的桑树历经数百年。1990年就被收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的颐和园长廊彩绘(始建于清乾隆十五年)中,约有200幅人物故事彩绘,其中一幅就是嫘祖教民养蚕的传说故事。1926年在山西省夏县西阴村发现的距今5000多年的半个蚕茧,以及2020年在夏县师村发现的一枚距今6000年的雕刻精细的石雕蚕蛹,使得很多专家认为,山西省夏县是嫘祖教民养蚕之地。在那个时代,我们的先民很可能已掌握了养蚕缫丝的技术。夏县西阴村也专门建立了祭祀“先蚕娘娘”的嫘祖祠。
蚕、蚕纹等蚕的形象也被较早地刻在各类不同的器物上,并且人们制作了不同材质的蚕和蚕蛹等造型艺术作品。夏商周时期出现了大量的蚕纹青铜器和蚕形玉器。青铜器在中国古代是王权的集中体现,而玉是“礼天”和“祭地”的重要礼器。新石器时期出现的陶蚕蛹说明那个时期蚕已经被作为图腾来崇拜。汉代的鎏金铜蚕,仰头吐丝、金光灿灿,这样的“金蚕”大多作为王公贵族的殉葬品或者纪念品,可见蚕在当时社会的地位之高。
蚕是黎民百姓的经济来源,蚕虫和蚕丝的质量关系着普通老百姓的生计,因此先民也将对蚕的崇拜纳入到日常生活和生产中。每天在养蚕之前,都要进行祛蚕祟活动,用神器或者法术驱赶一切有害于蚕的病害、虫害和鬼邪等。民间有很多关于蚕的节日,在节日当天,人们通过各种方式祈求蚕神为蚕宝宝清病祛灾,以保蚕桑丰产,事事顺遂。蚕农们认为既然人要过年,那么给人们带来经济利益的蚕宝宝也应该过年,所以把农历正月初八定为“蚕日”。农历二月初八是浙江宁海皇岗的讨蚕花庙会,庙会期间,蚕农要用香、烛、饭、菜来祭蚕神、讨蚕花,蚕农们还要进行养蚕经验交流。农历五月十三,江苏娄东一带的蚕农们都要备酒请客,庆祝蚕茧丰收,感谢蚕神的恩德,称为“吃蚕娘饭”。农历腊月十二是江苏、浙江一带蚕农心中“蠶花娘娘”的生日,这一天蚕农们要进行多种形式的祭祀活动,如拜蚕花娘娘、蚕花忏、蚕花缘、清蚕花、做茧圆、熏蚕种等。“扫蚕花地”是浙江湖州、嘉兴一带蚕区广泛流传的蚕俗之一。在每年的春节、元宵、清明期间,关蚕房门生产以前,蚕农都要请艺人到蚕房来表演。每年的清明时期,湖州含山村都会举行祭拜蚕花娘娘的“蚕花庙会”,而举办庙会这一天也被称为“蚕花节”。当天,附近的蚕农们集中到含山村进行祭拜蚕神、轧蚕花、跳蚕花舞、背蚕娘、评蚕花姑娘、吃蚕花饭等一系列活动。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从事桑蚕织丝业的国家,自古就有“东方丝国”的美称。我国桑蚕织丝业的发展大致经历了商周、秦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和近现代五大阶段。秦汉时代,缫丝、养蚕及织绸技术逐渐上升到全新的发展高度。宋代已经开始设置蚕官来管理蚕事,桑蚕产业逐渐向南转移。北宋后期,扬州高邮大词人秦观所著的《蚕书》,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本蚕业专著。
我国南方地区多属于温带及亚热带地区,那里的气候环境非常适合桑蚕的生长。目前,广西柳州已经成为我国第一大桑蚕养殖基地,在太湖流域的周边地区也有较大规模的桑蚕养殖。
四川古称蜀国、蚕丛之国,蜀就是蚕的意思。汉代,蜀地的桑蚕织造技术较为成熟,所产的蜀锦也为南方丝绸之路增添了一抹色彩。丝绸考古专家确认,大多数在丝绸之路上出土的汉唐织锦都是蜀锦。明清以来,浙江等地成了国内优质蚕丝的主要生产地,被誉为“鱼米之乡,丝绸之府”。
广州宝桑园使用被联合国粮农组织定为人类最佳的生态方式之一的桑基鱼塘,以塘基种桑、桑叶养蚕、蚕沙喂鱼、鱼粪肥塘、塘泥壅桑的物质循环再生方式,提升资源综合利用效率,保护生态环境。目前,我国20多个省份的农村都开展了桑蚕养殖,桑蚕养殖的覆盖面积已经达到了90多万平方米,桑蚕养殖业为我国经济发展也做出了巨大贡献。
在传统养蚕过程中,最繁忙的是上簇,即将蚕收集、移放到簇具上,让其吐丝结茧。随着科学技术的不断进步,许多蚕房都安装了方格簇自动上簇装置,簇架可自动下降,让熟蚕自动上簇结茧,然后升高方格簇清理蚕房,提高蚕茧质量。另外,缫丝技术也由原始的将蚕茧置于热盆汤中,用手抽丝,之后将丝卷绕于盆、筐上,改为运用机器自动缫丝。织造技术也由传统的将生丝分成经纬线置于木质纺织机上织成丝织物,改为利用自动化机器织丝。再加上印染技术的自动化,便可制出精美的面料和华美的服饰。
桑蚕机械化生产技术推广成为桑蚕业的必然趋势。规模化、现代化和技术化,是当前科学桑蚕养殖技术的主要特征。未来的桑蚕养殖技术将会依托物联网技术的发展和进步,走向高度自动化和智能化的发展方向。
小小的桑蚕给人类带来的不仅仅是服装材料的改变,也不仅仅是国人生活方式的改变,更是开创了一条古代中国与其他国家之间非常重要的商业和文化交流通道—丝绸之路。2000多年前,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从而有了一条丝绸之路,这条路始于我国西汉都城长安,沿着昆仑山北坡西行,经中亚、西亚,直到欧洲。通过这条路,不仅将我国的丝绸制造业传到欧洲、西亚、中亚等地,我国的大豆、水稻、茶叶等产品也传播到了这些地方。1987年,西安市政府为了纪念丝绸之路2100周年,修建了丝绸之路群雕。這组雕塑的主体是跋涉于丝绸之路上的一队骆驼商队,其中有唐朝人,也有波斯人。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由于各国在桑蚕织丝技术上的交流更加密切,又出现了海上丝绸之路。唐宋时期,丝绸产业的发展中心逐渐从黄河转移到长江,桑蚕丝绸产业的发展又有了进一步的提高,进而发展了沙漠绿洲、草原、海上等多条丝绸之路。
2013年,我国提出了“一带一路”(即“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合作倡议和行动。古老的丝绸之路又通过“一带一路”焕发了新的活力,将丝路沿线各国再一次凝聚在一起,共同打造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小小的桑蚕正是几千年来我国和各国人民友好往来的见证。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