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01
“恭喜咱们徐芮又拿下了咱们市的青少年女子拳击轻量级冠军!”
“太厉害了吧,去年也是她!”
“欸,等等,这个要往上挂一点。”
几名师兄师姐举着横幅正商量着该往哪儿挂,突然有人问道:“欸,徐芮人去哪里了?”
另一个师兄了然地说:“我猜她肯定是去那家霸王拳击馆踢馆子去了。”
有些在拳击馆待得久的却不常来的师兄微微诧异着问,“都这么多年了,还没放弃呢?”
不知道是谁回了句:“徐芮那性格怎么可能会放弃啊!”
M市统共也就不到十家拳击馆,而徐芮所在的拳击馆在本市排第二,至于第一是哪一家?
是那个讨人嫌的晏之初所在的那家。
若问起当年徐芮为什么在身边小女生都去学钢琴学画画时,她却跑去学了拳击,答案也是因为晏之初。
据徐芮的妈妈回忆,徐芮和晏之初与别的青梅竹马不太相同,他俩真的是从小打到大的。
晏之初刚换牙那会儿,把徐芮的乐高玩具给弄坏了,徐芮愣是给他磕掉了准备换的牙,还美名曰帮他“拔牙”。
徐芮父母知道后,摁着她向晏之初道歉。徐芮心里万分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敲开了晏之初的家门。晏之初一看到是她,下意识地捂住右半边脸,“砰”的一声摔上了了房门。徐芮的鼻子因此被迫受伤,流了一地的鼻血。
大抵从那时起,徐芮看晏之初就很不爽。后来她也不知从哪儿练成的大力气,打架的时候晏之初竟然处于下风。晏之初觉得屈辱至极,愣是软磨硬泡地让自家父母带他去学点厉害的招数。在青少宫老师极力推荐跆拳道时,他问了句:“学了跆拳道,打架厉害吗?打架痛吗?”
青少宫老师当场就被问蒙了,但还是如实回答:“要说近身搏斗的话……拳击是最厉害的。”
晏之初毅然选择了拳击。
那会,他刚报上名,趾高气扬地到徐芮面前炫耀,“你给我等着!等我学了拳击我也把你牙打掉!”
然而回答他的是徐芮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晏之初抱着脑袋落荒而逃。
徐芮不甘落后地也报名了拳击,报的还是晏之初那家拳击馆的死对头。
从九岁开始练拳击到现在十七岁,也有八年了,徐芮参加了各种拳击比赛,在本市女子轻量级拳击赛中也逐渐从十六强到八强、前三,再到现在的稳居冠军。
她这八年付出了比常人不知道多少倍的汗水和努力,却还是打不过晏之初。
每次她去霸王拳击馆找晏之初单挑,都是以她惨败告终。
但這一次,徐芮发誓,她一定要在晏之初手下赢那么一回!
02
徐芮刚踏进霸王拳击馆,拳击馆内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瞪着来势汹汹的她。而为首的,端坐在正中间的,正是晏之初。
他似乎早料到她会前来,已经换好了拳击的装束,一双拳击手套整整齐齐地摆在他面前。
“等你很久了。”晏之初定定地看向她,眸光又深沉了些。以往但凡徐芮赢了什么比赛都会来找晏之初比试一番,这次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徐芮昂了昂头:“废话少说!我是来踢馆子的!就你,晏之初,来比一场?”
“好啊。”他站起身,理了理衣服,唇角带着些懒散的笑,语气还是那么欠揍,“听说你又拿下了冠军,可喜可贺啊。”
这句祝福的话听在徐芮耳里简直就是讽刺,她握紧了拳头,心想这次绝不手下留情,要揍得他哭喊求饶!
二人站上拳击台,比赛正式开始。
晏之初完全是下了狠手,一个右拳带着凛冽的风直直地朝着徐芮打去。徐芮下意识地双拳并靠,硬生生地挨下了这一击。当他拳头的力量透过厚实的拳击手套传到自己脸上时,她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无论是力道、速度还是拳风,她没有任何一点能比得上晏之初的。
而且直到这时,她才恍然发现,晏之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比自己矮,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男生了。他现在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紧致。
他似乎退去了清秀的样貌,如今变得更为阳刚俊逸了。
但徐芮就是不服气,边格挡边找寻着晏之初的弱点。然而她再怎么像是检测仪一般给他全身上下扫遍了,都找不出任何破绽。
晏之初又是一记直拳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甚至听到了台下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但那记直拳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因为她没绷住,哭了。
晏之初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徐芮哭,茫然无措之下,不知道该怎么办,想给她擦掉眼泪,但手上还戴着拳击手套。
“你,你别哭啊。”他的声音都含着几分焦急。
晏之初急忙摘下手套,伸手去拭徐芮脸上的眼泪。徐芮却一把拍掉他的手,红着眼眶凶狠地说:“晏之初,我讨厌你!”
随后她捂着哭红的双眼跑出去了。
03
徐芮很不服气。
尤其是在方才的比试中,她越发感受到晏之初在拳击上的进步。他几乎没有破绽,所有的方面都是完全碾压她。她这人又好强,再加上拼尽全力练了八年,结果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
徐芮躲在自己房间里,咬着牙哭,胸腔漫过数年来委屈汇成的海。最终她开始想,自己到底适不适合练拳击。
“喂,芮芮。”房门被敲响,是晏之初的声音,“我知道你在里面,你给我开下门。”
徐芮决定装不在,过了一会儿果然没有声音了,但随后她又听到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门被打开了。
晏之初晃着手上的钥匙,有些得意道:“想不到吧,阿姨可是给我留了你房间的钥匙。”
徐芮想了起来,之前某次自己也是被晏之初欺负惨了,躲在房间哭,那会他没有钥匙又担心要强的徐芮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儿,于是踩着自行车找到正在上班的徐芮妈妈,也就有了这么一把钥匙。
“哟,都多大人了,还哭鼻子呢。”晏之初将钥匙揣回兜里,继续以大人的口吻说教,“你说说你啊,真的是,没事老来踢馆做什么,之前是大师兄,后来又是大师姐。”
徐芮红肿着双眼,小声嘟囔:“那不还是没能打败你。”
晏之初从角落里捞出一张小板凳,掏出自己带来的两个鸡蛋剥着壳:“你是没看到那架势?咱拳击馆所有人都在那儿了,听他们说,这次要哄骗你打车轮赛,每个人都给你来几下你都吃不消,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踢馆。不过幸好当时我在,我还稍稍手下留情了呢。”
他将剥好的鸡蛋轻轻敷在徐芮前额的淤青处,徐芮“咝”了一声,指了指自己挂彩的地方,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稍稍手下留情?”
晏之初忽地凑近,徐芮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徐芮听到他非常欠揍地说:“我要是真给你手下留情了,你不得又哭着喊着说我不尊重竞技精神啦,我不尊重你啦。真的是矫情得很。”
男生说得绘声绘色,甚至还学着徐芮说话的声调和语气,完全没注意到徐芮的脸越来越沉,等到反应过来,徐芮一声河东狮吼:“晏之初,你给我滚出去!”
晏之初脚下抹油,溜之大吉之前还不忘提醒她:“鸡蛋记得吃了啊!你太矮了!”
04
可能是因为担心她过于执拗,一连好几天晏之初都会到她家来,并且美其名曰“照顾”,实则是吃光了她所有的零食!
徐芮每天清晨都会去学校操场晨跑,晏之初自然也跟了过来。
正是三四月初春时节,空气中带着黏黏的潮湿气,温度也有点低。晏之初穿着一身荧光粉的风衣跑在徐芮前面,他那颜色的风衣当真是清晨操场上的一幅绝景。
徐芮加快了速度,喘着粗气也要嫌弃他:“你干吗穿得这么粉,还荧光。”
晏之初体力好,回答她的时候都不带喘大气的:“啊,这不是怕你待会找不到我吗,天黑雾大的。”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但却如轻飘飘的羽毛在她的心上搔着,又像是一粒小石子掷入了心湖,连带着泛起的涟漪都是心形的。
徐芮觉得脸有些热,伸手将拉链拉到了下巴处,意图遮掩自己的羞赧。
徐芮晨跑只跑三圈,但因为有晏之初在,她这几天都是和他一起跑的五圈。实在是跑不动了,她就耍赖瘫坐在原地,还是晏之初架着她的胳肢窝给她捞了起来,像个老父亲一般操心:“跑完步别立马坐下,会脂肪堆积的。”
徐芮累到只能任由他摆弄,最后晏之初也放弃了,半开玩笑地吐槽:“芮芮,你这重得我都抬不动。”
徐芮累得不行,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道:“那都是肌肉的力量……”
晏之初笑而不语。
两个人坐在塑胶跑道上,徐芮忽然转过头问他:“欸,你打算以后做什么啊?”
晏之初两只手随意地撑在身后,望着天上不算明亮的几粒小星辰,他想也没想就直接回答了:“那当然是继续打拳击啊!多酷!”
徐芮弯了唇角,他看着天空,而她看着他,看他眼里的星星点点,如浩瀚星海。
是啊,很酷,那个在拳击台上的男生也很酷。
想起晏之初平时做鬼脸的样子,徐芮没忍住,自顾自地轻笑了一声。
晏之初以为她是在笑他,佯怒道:“你笑什么啊,做拳击手不好吗?那你说说你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可算是难倒徐芮了。
她自从学拳击以来,一直都在追逐着晏之初的步伐,现在问她想做什么,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茫然了片刻,她才说:“想做那个在台下默默看着拳击手,为他加油的人。”
晏之初轻哼了一声:“不公平啊,你说得好敷衍。”
只有徐芮知道自己一点都不敷衍,因为她想看的拳击手只有他。
05
徐芮以為晏之初会坚守他的初心,却不料当时那个信誓旦旦说出想做拳击手的男生先一步放弃了。
放弃的源头还得从徐芮在高二下学期参加的一场拳击赛说起。
决赛是在邻市,徐芮第一次去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若不是晏之初有事回了趟乡下奶奶家,她铁定会拉着他陪自己。
徐芮是那种用着高德地图都会迷路的人,在陌生的城市兜兜转转了半天,看到路边有男生围着一个倒地的女生指指点点的,她路见不平地冲了上去。
将那群看热闹的男生赶走后,她蹲下身问女生:“你没事吧?”
女生长得很漂亮,有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她似乎刚哭过,用手背抹了把脸,说:“谢谢。”
女生叫作梁晚渔,正读大一。
梁晚渔带她到了决赛地点,或许是因为年龄相近,有共同话题,两个人很快就成了朋友。
后来徐芮和晏之初说了比赛的事,并且满心欢喜地想要将自己新结交的朋友梁晚渔介绍给他认识。在约定的咖啡店里,她看着晏之初的眼神从诧异、欣喜到不可置信。
“你好,我是梁晚渔。经常听芮芮提起你,晏之初。”
晏之初大概是憨实,又或者是紧张,总之他双手抓在衣摆边猛地擦拭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梁晚渔的手。
徐芮顾着点饮品,并没有注意到身边高大的男生此时此刻眼睛里只有一个叫梁晚渔的女孩子。那种温柔又含着些许炽热的目光,和对拳击、对她都是不同的。
06
原来有些缘分并不需要刻意的牵引,该遇见的终究会遇见。
晏之初自从见到了梁晚渔,每每和徐芮聊天,三言两语总是不离她。据他所说,他们之间的故事并不是从她介绍之时开始的。
那是在高一的暑假。晏之初的奶奶突发高血压,当时夜太深,路上没有车可以打。他骑着自行车匆匆往乡下赶,却因为太急而在下坡的时候摔了一跤,自行车的车胎爆了。
他说那会他觉得天都要塌了,一个人跌坐在马路边不知所措。而梁晚渔便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像英雄一样,骑着越野摩托车在耀眼的车灯中向他驶来,朝他伸出了手。
听完后,徐芮不满地问:“你为什么从来没和我说过?”
晏之初顿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我想将她藏在心里。”
他转着手里的水笔,台灯的暖光跳跃在他好看的眉眼上,连带着目光都似水一般的温柔。
只是这温柔却不是对她。
以前那个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会和她分享的男生长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了自己想要藏在心里的人。而她只不过是用来倾诉的局外人。
徐芮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像是有人提着一把生了锈的刀,在她的心上来回割着。若是锋利的刀至少还是短痛,可现在这个叫作晏之初的男生,偏偏拿的是一把钝刀,一下又一下。
07
晏之初几乎每个周末都不见人影,原本答应和她切磋拳击,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拖着,一直拖到了高三。徐芮虽然也想做拳击手,但父母坚决不允许,她只得暂停拳击训练,安心备考,等高考之后再说。
但徐芮知道自己等不起了。
在一次晏之初急忙收拾好书包准备开溜时,徐芮眼明手快地从后面抓住了他的书包带。晏之初撇头一看是她,立马说道:“下次,下次!我保证下次再和你切磋。”
但徐芮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拉住的他,她问道:“你要去哪里?”
“啊?”晏之初下意识地摸着鼻尖,随口一答,“去我奶奶家啊。”
徐芮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晏之初被她看得心虚地撇开了脸:“干,干吗这么看着我。”
“晏之初,”徐芮难得叫了他全名,但凡她这么叫的时候,都是带了点生气的意味,“你撒谎的时候视线会看向左上角,会习惯性地摸鼻子,耳朵会红。你真的还要骗我吗?”
晏之初垂下了头,小声嘟囔了句:“我妈都没你这么了解我。真是怕了你了。”
于是,徐芮死乞白赖地成功跟去了邻市。
她在拳击上不服气,在感情上亦是如此。她和晏之初青梅竹马,怎会敌不过一个晚了十几年的天降。
晏之初带徐芮去了摩托车俱乐部,梁晚渔穿着一身摩托赛车服也早早到了,见到他们还举手打着招呼。原本还站在徐芮旁边的晏之初一个箭步奔了过去,热络地和梁晚渔说着什么。
徐芮知道自己只要来了,就会见到这样的一幕,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芮芮,你玩赛车吗?”梁晚渔问她。
徐芮并不懂赛车,但在晏之初的面前,好强心作祟下,她咬着牙说:“想玩,可以吗?”
“嗐,你玩什么呀,车都不会开,赛车证都没有呢。待会出事了怎么办啊。”晏之初没好气地说着。
眼见着梁晚渔有些为难,徐芮立马开口道:“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
梁晚渔这才有些松口:“那你要不先去跟那边的教练學着?”
等徐芮巴巴地跑去教练那边,想让教练快速地教会自己时,她一转身便看到晏之初和梁晚渔纷纷骑上了各自的摩托车,两个人对视一眼,握把一拧,冲了出去。
徐芮鼻子蓦地一酸,突然想起之前他们一起去某个游戏城玩VR游戏的时候,就算是特别简单的游戏,讲解员已经讲解得非常详细了,晏之初都会再一次不厌其烦地手把手教着她。
可现在他丢下了她,和另一个女生驰骋在赛道上。
身后的教练顺着徐芮的目光看了过去,啧啧称叹着:“那个帅小伙玩摩托也就玩了几个月,都玩得这么好了。不过要我说,他女朋友玩得更好。”
“他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徐芮硬邦邦地说道。
“咦?不是吗?”教练略有些惊讶,“我看他俩经常来这玩啊,成双成对的。”
徐芮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尽管泪水已经在眼眶打着转。
教练问她:“你还学吗?”
“不了,我想……应该没必要了。”
08
徐芮一个人走在街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她没带伞,又不想打电话给晏之初,便躲在了一处房檐下避雨。
不多时,手机上显示着晏之初的来电,徐芮狠下心,挂断了,将手机关机。
徐芮不知道自己缩在房檐下待了多久,只知道她的心似乎被雨淋得渐渐麻木。
华灯初上,雨幕在夜光中时不时地发着光,一束明亮的车灯照了过来。徐芮不适应地抬手遮着光线,她似乎在那片夜光中看到了晏之初撑着雨伞一脸焦急地跑过来。
徐芮想着,就是这样啊。哪怕晏之初对她只有万分之一的好,又或者说哪怕是万分之一的不好,她都可以劝说自己放弃他。
可是她明明知道晏之初不是那样的人。
晏之初在确认是她后,张嘴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你是傻子吗?到处乱跑也不说一声,打你电话也不接!甚至还关机!万一遇到坏人了怎么办?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许是因为胸腔里积攒着太多太多的委屈,她反驳起来也没经过大脑思考:“对!我就是傻子,彻头彻尾的大傻子!就是因为我傻我才会——”
当看到晏之初眼底的焦急和担心,看到他因为寻找自己而被淋湿的全身,徐芮咬着嘴唇,终究是没有勇气将后半句说出来。
晏之初带她回到了自己在邻市的出租房。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铺,一个烧水壶,没有别的家具。徐芮打量着这个两个人站着都嫌挤的房间,忍不住问道:“你哪来的钱租房。”
“之前打拳击赚的。”晏之初向烧水壶里倒着矿泉水,烧开,泡了姜茶给她驱寒。
徐芮抿了一口,暖意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驱赶了不少寒意。她慢慢地喝着,没再说话。想必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梁晚渔吧,才会为了她,可以孤身一人来到不熟的城市里扎根。
徐芮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青少年男子组的拳击赛就快开始了。”
晏之初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丢在她头上,示意让她擦干。“我知道,怎么了。”
“你不回去训练吗?我听霸王那边的人说,你很久没去训练了。”
晏之初坐在床铺边缘,两只手反复捏着床单,似乎是在斟酌该怎么讲。就在徐芮隐隐猜到了什么时,他沉稳的声音落进了她的耳朵里。
他说:“本来在一个多月前就决定了,只不过一直没想好怎么和你讲。就是,我已经不打拳击了,打算学摩托赛车。”
明明手里握着的是暖乎乎的姜茶,可她觉得好冷好冷。
徐芮张了张嘴,却又无从开口,隔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确定了吗?”
她无措地垂下了头,却又不死心地盯着晏之初的唇。害怕他会说出那句话,说他确定了,确定放弃拳击了。因为对她而言,放弃了拳击就意味着在她和梁晚渔之间,他选择了梁晚渔。
“嗯,我确定了。”晏之初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但徐芮觉得那笑容真的很刺眼。他笑着说,“芮芮,我似乎找到了我喜欢的人。”
徐芮愣住了。
没有什么比晏之初亲口承认他喜欢梁晚渔更加致命和凶猛。
徐芮觉得自己正在被零摄氏度以下的冰水从头漫过,令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09
其实徐芮说不上很喜欢拳击,当年本就是因为晏之初学了她才去学的,现在他放弃了,她无所适从。她以为晏之初应当很爱拳击,以拳击为理想的人怎么说放弃就放弃了呢。
临近高考,徐芮一心只有学习,再也没见过晏之初,也没理会过关于晏之初的所有事。直到她从自己父母那儿听来,说是晏之初玩摩托,摔伤了腿,在医院躺着时,她才像是如梦初醒。掰着手指头算来,也有几个月没见着他了。
徐芮提着果篮去看他,在病房门口踯躅了好一会儿——她怕自己见到梁晚渔。然而她听到里面是晏叔叔和晏阿姨的说教声,她没敢进去。直到叔叔阿姨走了出来,打过招呼后她才进了病房。
晏之初比几个月前看到的他瘦了不少,他没有了往日的神采,穿着病号服整个人病恹恹地靠在枕头上,左腿被高高吊起。他见到是徐芮,才抬了抬下巴,“哟,这么久没见,你怎么还胖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似乎将他们之间横亘了几个月的隔阂勾销了。
徐芮没好气地将果篮重重地搁在柜子上,气呼呼地说:“我那是肌肉!这要是放在唐代,我可是大美人!”
晏之初咯咯笑着:“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你胖咯。”
回答他的自然是徐芮的无敌大铁拳。晏之初装作吃痛地皱紧了眉头,然而耸动的肩膀却出卖了他。
徐芮看着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非得这样吗?”
毕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晏之初自然听懂了她指的是什么。他转过脸,看向窗外,轻轻地说:“芮芮,你不懂的……等你什么时候有了仰望的人,你才会明白自己是有多想拼命努力地站在她身边。”
徐芮想说“我懂啊,我怎么可能会不懂”,可这句话只是在舌尖打了个转便咽了下去。
“之初,快高考了,你稍微为叔叔阿姨考虑一下。他们很担心你。”
晏之初闷闷地“嗯”了一声。
晏之初大抵是听进去了,痊愈之后便发了狠地学习。晏叔叔和阿姨都很欣慰,以为是徐芮劝说的结果,都来表示感谢。但徐芮却苦笑了一声,她知道晏之初是不会放弃梁晚渔的,就像她到现在都没能放下晏之初一样。
某次课间,经过晏之初的座位,她看到了他的目标大学是北方某城市的S大。那是梁晚渔所在的城市,所在的大学。
高考之后,发了录取通知,晏之初如愿去了S大。而徐芮只是去机场送他,目送着他的背影,目送着他与自己越来越远的距离。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爱情不远千里的追随,但她不行。她做不到在得知结局的情况下还那么义无反顾。
回到空荡荡的拳击馆,徐芮想起她和晏之初之前坐在地板上吃着烧烤,有说有笑,但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视线渐渐模糊,徐芮心想:她再也见不到晏之初了。
这天晚上,徐芮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一直哭着,放肆地哭着。因为她知道不会再有人跑到她面前嫌弃她哭得丑了。那个男生现在依旧坚定地向着他的爱情奔赴。
忽然有道阴影落在她的脸上,她听到如三月春风般温柔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在这里报名拳击赛吗?”
对方似乎是听出了她的抽噎声,递出了一包纸巾。
徐芮没有接,她仰头望着这道朦胧的身影,问:“你喜欢拳击吗?”
对方回答得斩钉截铁:“喜欢啊!我以后可是要做职业拳击手的!”
10
自晏之初离开M市,徐芮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后来,她听说晏之初在S市住了三四年,直到大学毕业都未能打动那个潇洒如风、向往自由的梁晚渔。他终归不是能感动她的人,也不是她最好的归宿。
最近又有一场拳击赛,徐芮没想到在比赛前她又见到了晏之初。四年过去,他褪去了青涩稚嫩的模样,眉眼间总有些沧桑的意味。
“我以为我回来见到的第一个熟人是我爸妈呢。”尽管隔了几年,他还是像以前那样,轻而易举地抹去了他们之间那段空白的时间。
晏之初挠着后脑勺,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以前这个一直关心着他的女生,她还像从前一样明亮。
“对了,你还有在学拳击吗?”
徐芮摇了摇头:“没有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碰拳击了,反而开始学起了经营,现在市内几家拳击馆都是由她来打理的。因为她找到了特别热爱拳击的人,而那人让她放手去做喜欢的事,不用勉强自己。
她原本极为要强,又极为洒脱。该放弃的就放弃,该放手的就放手,却因为晏之初变成了一个不洒脱的人。但是现在,她做回了自己。
有些人,一旦错过,再想弥补缺憾也是徒劳。他们并不会一直在原地等着哪天被對方施舍般地回头看一眼,而是早在对方不注意时,就已披着时间的风霜悄然离去。
11
都说拳击是“勇敢者的运动”,可他早已放弃了许多年,他到底也不是勇敢者。
晏之初看了一场拳击比赛,戴着红色手套的拳击手出招狠厉,他竟从中感受到了久违的热血。
比赛结束后,他看到戴着红色手套的胜利者走下了拳击台,而坐在观众席上的徐芮站起了身,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地拿着毛巾上前给他擦拭着汗水。
那一刻,晏之初忽然懂了。原来当年一直不懂的只有他自己。那个喜欢拳击的小姑娘并不是真的喜欢拳击,而是喜欢他啊。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
就像临走前,梁晚渔对他说,她用尽一生追逐的不过是另一个人赛车的背影。可惜的是,那人在一场事故后再也不能赛车,她于是也放弃了赛车。
而他呢,奋不顾身了四五年,最终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草草落下帷幕。
他们都在追逐着什么,追逐着某个人。梁晚渔是,徐芮是,自己也是。
不过幸好,那个叫徐芮的小姑娘再也不会追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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