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理工学院,湖南岳阳 414000)
岳州窑是我国最早烧制青瓷、最早采用釉下点彩瓷装饰、最早运用匣钵覆烧技术的古代瓷窑,被誉为唐代六大青瓷名窑之一,其历史文化悠久,器型丰富,纹饰优美,装饰技法独特,具有丰厚的文化艺术价值,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与湖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在文化复兴的大背景下,保护与开发岳州窑遗址,对于延续地方文脉、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释好中国特色、展示好中国形象,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然而在开展岳州窑遗址数字化保护与开发工作之前,只有先阐明岳州窑遗址文化意涵,辨析以下悬而未决之疑难,方能保证文化传承事业的高质量铺展:首先,以何种机制作为推进工作的正确引领与成果评价准绳;其次,关于文化资源真实性概念解读众说纷纭,如何弥合分歧,归结出理论向导;再者,作为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复合体的岳州窑,如何在保证真实性前提下,面向其特质拟定相适应的保护与开发路径。
岳州窑青瓷创烧于东汉,鼎盛于六朝隋唐,凋敝于五代,嬗变于宋元,其窑址主要分布于湘江下游湘阴县境内,其遗址文化资源按形态可分为物质与非物质两大类,每类又可分为若干亚类:
岳州窑的第一亚类文化遗产为遗址,目前已发掘26处窑口遗址,其中具时期代表性的有:魏晋时期的青竹寺窑(早期)窑口主要生产民用陶瓷,1988年与2017年两次考古发掘出土瓷器数万件,“汉安二年”铭刻残片标定了岳州窑作为最早青瓷窑口的地位[1],青釉点彩篦划碗则明确其掌握了最早釉下点彩的先发优势,三段东汉岳州窑窑炉遗址及其标本对探究长江中下游青瓷源流与技艺交流等议题有重要价值;南北朝至唐初的城关镇窑(中期),其中1997年出土马王墈遗址的半段隋代龙窑揭示了其形制与布局,隋代印有“官”字的匣钵、南朝“太官”的瓷器残迹,可确定窑口当时部分器物为官府烧造的性质,彼时,岳州窑供销范围已扩展为民用、官用、寺庙用,并逐步辐射至域外;20世纪50-70年代间多次考古发掘的唐至五代铁角嘴窑(晚期),其器物曾广泛流传于民间、官府与域外。
岳州窑的第二亚类文化遗产为陶瓷文物,包含:日用器具——如罐、钵、釜等,以其成熟的青瓷技艺、优美的器型与规模化生产的优势,在满足民间需求的同时,也逐渐走进官府与寺庙的眼廉;随葬冥器——如莲花尊、狮烛台、镇墓兽、生肖俑、胡人俑等[2],频繁在南北朝时期贵族与商贾墓葬中崭露头角,这些佐证了岳州窑瓷器在当时上流社会的盛行与备受青睐,映射了湖湘地域文化与佛教文化、域外文化的交融互鉴,成就了岳州窑多向度的艺术特质;烧装器具——如匣钵、伞状支烧具、各式垫圈等,已有学者通过纵横比较,考证岳州窑为伞状烧支器具起源地[3],同时也是匣钵装烧技术较早的运用所,这些底蕴均为岳州窑成就一代青瓷名窑奠定了技术基石。
岳州窑的第一亚类非遗资源为技艺资源:岳州窑制瓷需历经取土、碾土、和泥、拉坯、晒坯、修坯、印花、贴花、上釉、装窑、烧制等十余道程序,在窑火中持续烧制三、四日方可出窑。作为“岳州窑活化石”的三峰窑源于隋代,是马王堪窑口中窑段,也是延续至今且最为集中的窑址。然而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强力冲撞、烦琐的工艺流程、高强的劳动与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制约,岳州窑技艺传承日渐零落,值得庆幸的是历经岁月沉潜,仍有部分三峰窑、岭北窑、乌龙窑的传人与其拥趸者拱卫着这片精神沃土。经过地方政府、学术界、传承人与企业的勠力同心,岳州窑烧制技艺于2016年入选湖南省第四批非遗名录,2017年成立了三峰窑烧制技艺传承基地,岳州窑技艺传承正重焕生机。
岳州窑的第二亚类非遗资源为古今文献资源:岳州窑之名始见于唐代,茶圣陆羽在《茶经》中将其位列六大青瓷名窑前二;此外,南宋词人李南金、清代蓝浦、民国邵蛰民均有论及其历史地位、瓷具质优;近年来在国家文化自信的感召下,岳州窑文化研究在学术界也愈发炙热,这些文献从各个维度诠释了其价值,提供了持续深化岳州窑传承研究的理论依据。
真实性是横亘在岳州窑遗址资源利用道路上不可回避的问题,而此处也正是过往国内外实践活动指导纲领分歧的冲要,随着遗产资源保护与开发工作经验与不足的累积,关于真实性的纷争也逐渐走向弥合。
国外物质遗产保护实践对于真实性的评判经历了由一元向多元的迁徙。首次使用真实性作为遗产保护的准则的是1964年通过的《威尼斯宪章》,提出应固守遗产的原生状态,于1977年实施的《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及随后的修订版则丰富了真实性的蕴意,涵括了原真性文物及其赓续过程中的变化、增补,成为初期指导文物保护实践的攻略。1992年《奈良文件》修正了真实性评估标准,提出应尊重多元文化语境、真实性应包罗的遗产物质与非物质形式,从此拉开了真实性评估规则由绝对转向相对的序幕,后在2005年《指南》(上文《世界遗产公约操作指南》之简写)修订稿与《会安草案》《北京文件》中对真实性评价标准的审定成果做了进一步强化。由此可知,真实性评估基于两层含义,遗产自身的状态真实,二是基于文化与史料的思量[4]。
虽各会员国在非遗名录申报提案时有出现“真实性”一词,但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从2003制定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直至2015年《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伦理原则》对待非物质文化遗产真实性均持否定态度,其根源归结有四:第一,非遗具备天然鲜活的属性,应与物质遗产区别对待;第二,非遗及其传承群体、生存空间均在持续演进,一味追求真实性会限制其发展;第三,应挖掘非遗的文化意涵,把握其赓续规律,启迪当下价值创造,而非拘泥于其过往的形态;第四,要认同非遗传承人的价值,肯定他们的意愿,尊重他们为文化延续而付出的实践。
国内关于物质文化遗产真实性的认知从过往政府与学者追求“静态”的真实逐渐转向保护为主,合理利用。从2002至2015年的三版《中国文物古迹保护准则》对于真实性的解读基于《威尼斯宪章》《指南》[5],并结合了中国的文物特质与保护实践经验;2017年的《文物保护法》修订版则明示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实践“必须遵守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于2018年实施的《关于加强文物保护利用改革的若干意见》主张“文物合理利用不足、传播传承不够,让文物活起来的方法途径亟须创新”,则反映出在实践中文物真实性保持与利用开发之间的矛盾仍未寻找到恰当的平衡点。
经过十余载非遗保护与开发实务指导,政府对待真实性的态度发生了重大演变:2005年,国务院办公厅将真实性作为非遗保护的准则第一次载入《关于加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意见》,2011年《非物质文化遗产法》中提到“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应该注重其真实性、整体性和传承性”,并将真实性诠释为“保持非遗项目的本真性或者原真性”[6],应依原样进行传承和传播;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的基本原则为“坚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坚持交流互鉴、开放包容”,重点任务有“深入阐发文化精髓”;同年《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国务院办公厅、文化部等发文)强调“加强传统工艺的挖掘、记录和整理”,均可窥得非遗保护开发工作着力点已从真实性落至文化的研究与阐释、转化与发展。
岳州窑遗址资源同时具备物质与非物质的遗产特性,因此在探讨其数字化保护与开发中面向真实性的态度需区别对待:物质形态的历史遗存,如遗址、器物等涉及岳州窑文化、艺术与历史的核心价值,在进行信息搜集、整理、修复与保存工作中需要充分保证其真实性,并以此为基础覃思如何借助数字化手段进行原真性展陈,发挥其教育与传承功能;非物质形态富矿如烧瓷技艺及其有形产品,可在继承其原有真实性的着力点上,积极助力其融入时下文化生存空间,探寻其数字化价值的实现途径与弘扬渠道。
岳州窑遗址器物遗存主要为瓷器与烧制器具,其遗存形态主要分为完整与损毁两种:首先,针对其中形态完好的、形体较小、釉面反光度较低、易于移动的器物,如遗存中常见的陶制人形俑、生肖俑等,可在数字模型采集时借助三维扫描仪的激光束获取其信息,并通过仪器的配套程序合成三维模型。这种方式具有快捷、精确的优势,但是由于其点云的模型信息记录方式,往往会造成模型文件体量过大,在进行模型创建前还需进行数据压缩,如物件结构细节过于复杂,信息压缩后影响到真实性或相似度,则还需借助如Maya或3DS Max等的三维动态软件平台,通过Polygon多边形建模技术或Nurbs曲面建模技术进行瓷器三维模型的手工重建[7];其次,对于形体简单、釉面反光度较强的瓷器,如青瓷碗、罐、钵、釜等,则可利用高清相机长焦摄影(使用长焦的目的在于控制透视误差),方便将图片导入三维平台软件作为器物轮廓参考,对其顶、前、侧视角进行正交拍摄,通过顶点控制精确地定位其形态,使用Polygon建模方法,完成虚拟模型复刻;最后,面向损毁青瓷器皿的修复,对比实物修复,数字化方式具备可重复性、可逆性、模拟实验性,杜绝或减少了对文物的损坏,在极大降低了还原难度的同时,提升了修复效率,提高了文物保护人才的培养数量。其修复流程大致可分为三大环节,一为破损瓷器形态与纹理修复性临摹,二为图像合成软件中的结果修正,三为三维建模软件中的贴图展平与模型映射赋予,最终得到其修复结果。面向损毁器具的修复应提供破损原状、如旧完形、簇新形态等3个状态成果,为受众提供全面完整的认识,也为未来科学进步带来的修复技术革新留有余地。
岳州窑窑场主要由龙窑与作坊构成,所用材料多为土木,难以抵御岁月洗练,虽有2017年新发现的3条东汉窑炉,但资料还未正式公布,此外,由于岳州窑沿袭跨度有一千八百余年,窑址沿湘江流域广泛分布,至今整体发掘情况还较为初步。目前考古披露的窑址遗迹中,仍以1997年发掘的八米余长马王墈隋代龙窑残存遗址最具代表性。然而仅凭这些现有遗迹信息的呈现,民众很难获得其完整印象,更无从认同其价值,因此在面向岳州窑遗址的数字化复原工作时,第一,为明确数字化还原的窑址所处的技术时期,并查阅与纵横比对年代较近的岳州窑或与其有明显承袭关系的长沙窑遗址研究成果,再综合考量并归结出尽可能准确与真实的还原执行方案;其次,开展还原工作所涉对象主要为瓷器制作烧造环境及过程中瓷器内产生的化学反应。再现环境的备选数字化虚拟措施有基于图形学的三维模型制作技术、基于图像学的建模与绘制技术、图形图像混合建模技术,其中图像绘制建模方式虽所得模型结果体量较小,在终端平台上运行流畅,但因其技术逻辑为二维图片集合,必将导致用户交互体验效果不良;图形学三维建模方式,凭借Polygon多边形技术与Nurbs曲线技术,理论上可提供无限精度的模型与最佳交互效果,但场景制作设备、体验终端配置的性能都将限制其效能发挥;而二者混合模式,同时兼具了二者的优缺点,且在实际体验中两种模式的无缝衔接与转换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岳州窑遗址的非物质文化遗存主要指制瓷手工技艺与古今相关文献资料,基于其存在形态与用途的区别,应秉持的保护与开发方式也各有不同:
岳州窑制瓷技艺深蕴着每个时代手工匠人鲜活的精神感悟与生命印痕,承载着文化厚重与艺术价值,其数字化保护与开发可采取的方式有三种。第一种为图文并茂的呈现,这种方式采集匠人每道工艺流程的图片信息,对所使用工具、材料、操作目的及要领进行文字描述。这种方式有低成本、易于传播等优势,但用静态的方式诠释专业性的活态对象,普通受众显然缺乏足够的想象力与领悟能力,更适合科普工作中建立受众对技艺的初步印象;第二种为以视频记录为载体,配合音频解说。这种方式完整真实地记录阐释了制瓷技艺的精髓,有利于真实性保持与高质量传承,但是此种方式也有其无法再现已消弭的历史,有无法提供互动体验感受的缺憾,较适用于数据的永久存储与专业教学;第三种为三维动作捕捉技术进行烧瓷技艺的测定、追踪、记录,主要原理为将定位节点穿戴在传承人的各主要关节节点,在其技艺展示时进行记录,形成动作采集文件,此文件可用于岳州窑遗址三维动画片中人物模型的制瓷动画展示,也可为岳州窑VR教学训练提供主要技术支撑,此种还原方式提供了最为生动与直接的用户体验与教学方案,但也是成本最高的一种。在技艺的数字化还原工作中,上述三种方式各有优劣,应视具体的数字化保护开发情景而确定采用何种手段。
古今岳州窑遗址文献作为最为简单、最易传播的知识记录方式,其特征有概念性、逻辑性与主观性,对于研究岳州窑历史、文化与艺术价值有重要作用,其采集途径主要可通过征集、订购各类正式与非正式出版文献,人工与网络检索研究成果,最后基于复印、扫描、拍照、誊抄等方式梳理储存电子档文书资料,并注意实施更新,用于现在与未来的岳州窑保护与开发工作。
岳州窑遗产是勤劳而富有智慧的古代先民留给湖湘地方的文化遗珍,当下我们应时刻保有敬畏,在维持其真实性原则的大前提下,因地制宜、量体裁衣,积极思考其相适应的数字化保护与开发路径,推进其创造性转换与创新性发展,推动其文化传播与交流,续写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万千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