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焱
〔摘要〕心理援助热线可以跨越时空,在学生与老师之间架起心灵沟通的桥梁,对于学校个别预警学生,其可以较好地化解求助者的情绪和即刻危机,预防危机事件的发生。通过对一例抑郁情绪发作的心理高危个案进行微信干预,对如何在线上为学生及时提供心理支持、化解应激反应展开分析;同时就学校如何启动“心理医生 — 学生家长 — 班主任 — 辅导老师”的心理高危学生综合管理模式提供了参考。
〔关键词〕高中生;抑郁发作;心理危机干预;心理援助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671-2684(2021)15-0042-04
一、危机事件背景
“老师,你觉得吃下14颗安眠药会怎么样啊?”2020年9月23日深夜12点,微信上的一条信息让我顿时惊醒,是前几日刚添加我(辅导老师)微信的H同学发来的。
9月20日,H同学通过班主任推送微信的方式添加了我的微信,接下來几天她向我表示自己目前并不是很愿意回到学校接触人,在学校学习时,思维要么异常敏捷,要么感觉脑子怎么也转不动,总是有很多想法出现,并且已多次有轻生念头。H袒露自己上周因为想停药,没有定期回咨询诊所看心理医生,随后几日,强烈的轻生念头便开始反复出现。
9月23日下午,H独自返回诊所进行心理咨询,感到好一些,说医生明确对她说她患有抑郁症。回家后她将情况告知母亲,说自己想请假休息一段时间,母亲责备了她,认为她不应该因为心情不好就不愿意回学校上课,不能因为不想学习就“装病”。H说自己不是在装,抑郁发作时内心的压抑和痛苦,以及不被母亲理解的愤怒、无助的情绪一齐涌来,H情绪开始崩溃,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拒绝见母亲,不吃东西不洗澡,不想出去见人,更不想复诊。23号晚上临近12点,H独自将自己锁在家中房间,给辅导老师发信息说想知道服用14颗安眠药是什么感觉,想试一下。辅导老师通过微信及时干预,帮助H平复极端情绪,使其最终没有做出极端行为。
二、个案背景资料
H,女,16岁,某校高一年级学生。入学第二周,在新生心理普查工作期间,H主动告知班主任自己曾患有抑郁症并接受过药物和心理治疗,提出希望与辅导老师沟通。初次咨询中,H自述家中有两姐弟,父亲常年在深圳工作,成长过程中缺乏父亲关爱,母亲忙于生计,无心照看家庭,父亲还曾家暴过母亲,H对家庭感到失望,厌恶父亲,不愿意看到母亲。H小时候由外婆带大,与外婆感情深厚。
主诉:初三开学时存在睡眠问题,下学期疫情期间,在原校辅导老师的建议下去专科医院就诊并接受心理评估,确诊为轻度抑郁症,每周坚持复诊,药物治疗辅助心理治疗,此后停课在家,直至考前半个月返校。暑假期间发过病,表现为社交回避,极度拒绝和人接触,几日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间。开学前几日医生反馈情况好转,抗抑郁药量减半,正常复学升入高一年级。
班主任反馈:该生在班级表现活跃,同学关系融洽,成绩中上水平,若不是学生自己主动说出,完全看不出学生有心理疾病。
辅导老师:学生体态正常,情绪状态、思维意识正常,心理普查中MHT量表测验正常。本人积极配合心理治疗,有明确的求助意愿。
因咨询时间限制,初次咨询仅为搜集信息,建立咨询关系,未明确说明先前引发心理问题的刺激事件。此次沟通中,学生情绪较为稳定且有表达意愿,暂未表现出自伤意图,辅导老师鼓励其有需要可以随时来。鉴于学生有过心理疾病史且距离上次情绪发作时间间隔不超过一个月,结合班主任的反馈,决定将该生列入学校学生心理危机筛查中“三预”名单中,在校期间持续为其做辅助心理辅导,降低学生在学校期间的安全风险,稳定其生活和学习功能。同时,建议班主任做好家长工作,启动“心理医生 — 学生家长 — 班主任 — 辅导老师”的心理高危学生综合管理模式。
三、危机处理过程
因该生在我校学生心理高危名单中,为方便学生在需要时能够及时联系到辅导老师,辅导老师同意学生添加微信,以便能够及时为学生提供心理支持,化解学生当时的情绪和应激反应。当我看到23日晚学生发来明显有自杀企图的求助信息时,立即对学生进行了危机干预。
(一)辅导老师发现危机,及时干预处理
由于热线咨询过程中无法收集求助者的表情、动作和互动反应等非语言信息,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对来访者进行干预,对援助者的专业能力和即刻反应能力等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赵静波、范方[1]认为,在热线咨询中将评估、共情、资源取向的提问三种干预方法融合贯穿,会起到比较好的援助效果。评估既是援助者清楚判断、 针对性干预的前提,同时也是一种有效的干预措施,应该贯穿于援助的全过程;共情是实现以求助者为中心、把主动权交给求助者的最重要的技术;资源取向的提问是在谈话中不断看到、找到求助者可能利用的资源,不断激发和促使求助者去行动的主要方法。
美国心理学家 B.E.Gilliland 和 R.E.James 提出的危机干预六步法步骤为确定问题、保证求助者安全、给予支持、提出并验证可变通的应对方式、制定计划、得到承诺[2]。本次干预通过微信进行对话,主要目标为确认学生安全并及时评估其情绪状况,稳定学生情绪,确认学生安全状况,制止学生自杀行为。评估检查同时贯穿于整个过程中。
以下为本次处理过程。
1.共情倾听,通过倾听技术,鼓励H宣泄情绪,诉说遇到的刺激事件
通过鼓励表达,H吐露其因父母长期两地分居、母亲忙于生计而缺乏关爱,长期积累了较多的孤独感、对家庭失望和愤怒等负面情绪,未曾获得有效的宣泄。在经历与母亲激烈争吵后,感到母亲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目前心理疾病的状况,当听到母亲说“你装,你继续装。你想上学就上学,你为什么不开心不跟我说,现在高中了跟初中不一样,照你这样,我不开心就不去上班”时,强烈的无望和无助感涌上心头。
对于自己生病这件事,家人的不理解让H也在怀疑自己:“我的思想总是这样,我有病,我没病,我是装的,我只是病了而已,他们不了解而已,并不能全怪他们。”在不被家人理解和对自己应不应该患病的自责感中,H感受到强烈的内心冲突,深夜,H萌生出了“死了就好了”的自杀意念。
2.确定来访者当前位置及安全状况,稳定情绪,评估危险程度
学生情绪激动,言语中感受其情绪为焦虑、烦躁,对自己患有抑郁症这件事没有办法得到家人理解和支持感到无望,同时伴随着“自己怎么可以这么自私”等强烈的自责情绪,明确表示不愿意和人接触,与父母对抗情绪较强。
辅导老师:“你可以告诉老师,你现在在什么位置吗?”
H:“我在家里房间,我把门锁住了,不想让他们进来。”
辅导老师:“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不要勉强自己。你可以告诉老师,你刚刚对老师说自己想吃14颗安眠药,你没有这么做吧?”
H:“没有,我只吃了两颗,我是怕我忍不住。老师,我知道我现在情绪很不稳定。明早我妈肯定又会强行进我房间,我一点也不想看到她,我不病才是对的。”
在确认学生暂时是安全的时候,我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学生自制力完整,情绪表现为低落、焦虑,不能自控。
3.资源取向,以求助者为中心,积极赋能,提出可变通的应对方式
在這一阶段的对话中,辅导老师对于H与母亲的冲突,使用了正常化的咨询技术,即她在听到辅导老师说自己确诊是轻度抑郁症本身还在接受和消化的过程,而家人因为本身对于抑郁症了解较少,不希望自己因为生病耽误了学习而感到担心、着急是正常反应;对于家人的担忧感到内疚,这说明自己很在乎家人,也很渴望得到家人的理解;而她能够在遇到困惑和烦恼的时候选择主动求助心理医生、班主任和辅导老师,不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这本身就是勇敢积极的选择,也说明她即使在内心痛苦的时候也能够做出理智的选择。
辅导老师始终给予H心理支持,挖掘H身上的积极资源,正向看待H的行为和情绪反应。
辅导老师:“其实,我能感觉得到,你是一个顽强、勇敢的女孩子,你坚持定时去看心理医生,接受心理治疗,渴望减少抑郁症对自己的影响,而现在,你非常期待家人能够给你理解和支持,你是明白这一点的,对吗?”
H:“好像是这样的吧。”
辅导老师:“你看你在这么悲伤的情况下,还能清晰地表达困扰,我觉得你做得很棒。现在,你可以做点什么让自己感到好受一些吗?找一个你觉得抱着比较舒服的抱枕。”
辅导老师能够感受到,H在与老师的对话中,强烈的情绪正在平复,心理能量在逐步提升。
4.给予支持,鼓励转介,得到承诺
最后,为了帮助她不再和父母对抗,打消被逼回学校的顾虑,辅导老师表示愿意为她提供帮助。由于时间太晚,我曾尝试联系其班主任能否联系家长确认学生安全,但因太晚,班主任的电话没有接通,在再三得到学生与自己约定不再使用过激的行为或想法应对情绪,等待学生正常药量的安眠药逐渐发挥药效(服用两粒)入睡后,我留信息通知了班主任和年级。
在整个心理援助的过程中,评估自杀风险和精神疾病是非常必要的。可以从求助者问题的严重程度、目前情绪状态、可替代的解决方式、环境支持、应对机制和能力,以及自杀的危险性等方面进行具体的评估[1]。因此,在整个微信回应过程中,辅导老师耐心倾听,给予理解性支持,帮助H宣泄情绪、明确问题和解决问题。
(二)上报心理危机事件,班主任、心理老师进行家访
第二天一早7点,辅导老师和班主任与年级沟通交流该生事发前后收集到的信息以及干预的具体情况,商议启动学校危机干预方案,帮助该生立即办理请假手续,联系学校对接的心理医生进行治疗干预。考虑到学生家中只有母亲一人照看H,我们打算进行家访,做好家长工作,尽量不在言语上对学生产生刺激,以免进一步增加学生心理压力。
去H同学家中与其家长沟通时,我们表明来意和主要任务,即评估并反馈学生心理问题现状,告知风险,并真诚地给出了转介建议,鼓励家长了解抑郁症,接纳孩子生病的现实,积极面对。
见到H并不容易,她的状态不是很好:躺在床上,生命活力明显不足,面部表情僵化,眼神比较呆滞,已经有三天没有洗澡,并频繁搜索和关注抑郁症相关信息。H的抑郁情绪已经达到较为严重的程度,对社会功能影响较大。因此,辅导老师初步判断学生 H表现出疑似抑郁发作的倾向,应尽快转介接受专业治疗。
在得到H同学的同意后,我建议抗抑郁药物和安眠药物由家长保管,每天由家长定时定量拿给她服用,并告知家长,家里的安全措施要做好,如果H同学反复在阳台面前徘徊或房间里有利器,要及时发现和关心,不发生言语冲突,尽快带H去专门的医疗机构进行治疗。
家长表示,H曾在初中的时候因情绪激动从小区三楼跳下,休学过一年。随后H长期在某区的一个心理医生开的私人诊所进行定期咨询治疗,但效果并不明显且反复。辅导老师建议其去正规的医院进行治疗,如果治疗效果不明显,可以尝试更换心理咨询师或医院就诊。同时,辅导老师对家长的“病耻心”和对孩子休学的担忧进行同理和支持,让家长明白,不积极治疗和处理心理疾病,将引发严重后果。
终于,家长在短暂的沉默后,表示愿意更换一所医院进行治疗,辅导老师也为家长提供了一些转介医院供其选择。
(三)持续跟踪,做好定期随访工作
在“家—校—专科医院”共同协作下,紧张有序的初步干预工作就此告一段落。家长也接受了孩子的现状,决定陪伴孩子就医治疗。期间,辅导老师通过微信进行了两次随访,分别就是否复学和如何与抑郁症病友相处两个问题与H同学进行探讨。两次随访中,H的情绪状态都逐渐趋于稳定,H表示自己目前正在积极配合心理医生的心理和药物治疗,不良认知正在逐渐减少,与父母的沟通多了许多,父母也能够正视她的病情了。辅导老师鼓励其减少自我苛责,增加愉快情绪体验,去挖掘生命的意义。虽然H最终选择休学一年,但暂时的休整是为了更好地出发,辅导老师也对H的决定表示理解和支持。
四、关于校园心理危机识别和干预工作的反思
1.全员参与学生心理普查,团队反应迅速。事实证明,此次危机个案中,“心理医生— 学生家长—班主任—辅导老师”的心理高危学生综合管理模式是有效的。学生心理问题的发现离不开每学期初的心理筛查工作,正是因为学校、班主任、辅导老师已经对“三预”学生保持足够的敏感度,与个案相关的每个人都能配合默契,立即行动,才防止了危机事件的发生。
2.中小学教师危机处理能力需要不断提升。疫情期间广泛推广的电话援助形式具有方便、安全、及时、高效、跨地域等特点,可以很好地缓解求助者的情绪和即刻危机[1]。00后高中生对此类咨询方式接纳度强,但与面对面咨询有所不同,无法收集到很多非语言信息,考验着辅导老师的专业能力和即刻反应能力等。例如,教师要如何在短时间内对危机个案进行评估、共情、 资源取向的提问三种干预方法融合贯穿。只有在不断的培训和实践中,心理教师才能提升自身在应对危机事件中的底气。
3.在本次危机干预过程中涉及生命安全方面而遵循的保密例外原则是有效的,H始终对班主任和辅导老师保持充分的信任。学生对心理老师信任关系的建立取决于学校日常关于心理健康知识的科普宣传,心理课的开设增进了学生与心理老师接触的机会,减少了学生的阻抗情绪,有利于干预工作的顺利开展。
参考文献
[1]赵静波,范方. 疫情心理援助与典型案例剖析[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3):21-28.
[2]吴忠才. 论电话咨询在心理危机干预中的应用[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07,17(5):46-48.
[3]郏蒙蒙. 痛苦的事,我不想重来一次——复学后由心理访谈引发的一次危机事件及干预[J].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2020(18):62-63.
[4]周杨,王标,王益. 给天使安上希望的翅膀——心理热线化解疫情期间学生心理危机的个案[J].中小学心理健康教育,2020(23):55-57.
(作者单位:广东省中山市第二中学,中山,528429)
编辑/刘 芳 终校/刘永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