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松,本名陈敬松。1977年生于安徽砀山,现居格尔木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96年开始公开发表作品。有散文、诗歌、小说见于《诗刊》《散文》《青年文学》《星星》《扬子江》《散文诗》《花城》《作品》《光明日报》等两百余家报刊杂志。有作品收入全国幼儿师范学校语文课本及多部选本。获青海省青年文学奖、“中国·散文诗大奖”、《诗潮》年度诗歌奖等奖项。
生 动
拆开来,真是两个南辕北辙的字,生和动,风马牛不相及,各有各的语义,各自生发出自己小小的光芒和阴影,各有它们含混不清的歧义。比如生,就有数种不同的指向,试举几例:1、生育、出生之意,例如胎生、卵生、生于安徽等等;2、生长之意,例如生根、生芽等等;3、生存之意,例如舍生忘死、同生共死等等;4、生计之意,例如谋生、营生等等;5、生命之意,这样的词语更多,例如舍生忘死、丧生等等;6、具有生命力之意,例如生物、生龙活虎等等;7、果实没有成熟之意,例如“这西瓜是生的”等等……还有很多种不同的语义指向,不一一例举。动也是如此,它有“改变”“使用”“触动”“感动”等多种不同的语义。
有意思的是,把生和动组合在一起,它们便有了明确的指向。就像两个本来不相干的人,他们各有自己行走的道路、前进的方向,现在,它们肩并着肩,手挽着手,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就像两个平凡的人,到了一起之后,忽然就焕发出无穷无尽的生机与活力,变得有滋有味起来。就像两汪波澜不惊的湖面,融合在一起,忽然就漾起了动人的涟漪。
生动,多么有意思,它们结合在一起,分娩出了美好而活泼的意义,使它们一下具有了鲜活的属性,犹如一滴甘露,它拯救了贫乏,它润泽了刻板,它扭转了死寂,“她的表情是生动的”,“你的文字是生动的”,“摇曳在刚刚化冻的大地上的那朵花多么生动!”……
这样的词语,不胜枚举,我愿意记住它们具有美好语意的那部分。
忍 冬
隆冬时节,朋友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了刚拍的一种植物的照片,挤挤挨挨的叶片油润、翠绿,似乎在西北并不常见。
问朋友,说是金银花。
金银花,名字出自《本草纲目》,由于花朵初开为白色,后转为黄色,因此得名。金银花有很高的药用价值,自古以来就被誉为清热解毒的良药。它性甘寒,气芳香,甘寒清热而不伤胃,芳香透达又可祛邪,多用于各種热性病,如身热、发疹、发斑、热毒疮痈、咽喉肿痛等症,均效果显著。
金银花为半常绿缠绕藤科植物,这在植物中并不多见。植物一般分为常绿和落叶两种形态,半常绿则是比较少见的一种类型,即温度适合便呈现常绿状态,温度寒冷时又呈现落叶状态。半常绿植物大多原产于暖温带和亚热带的偏北地区。在原产地,入冬以后虽然生长减慢乃至停止,但叶片仍能保持绿色,这是由于原产地的最低温度虽然已不利于它正常生长,但仍可以维持叶片的活性,然而,如果将它们向低温区域迁移,植物就会启动防寒的应激机制,抖落身上的叶片以应对寒冷,所以形成落叶状态。金银花算是不死板,积极适应环境的一个典范了,如生活中适应性极强的人。
金银花每年三月开花,微香,蒂带红色,花初开色白,经一两日后则色黄。又因为一蒂二花,两条花蕊探在外,成双成对,形影不离,状如雄雌相伴,又似鸳鸯对舞,故又有鸳鸯藤之称谓。
金银花有很多名字,比如:金银藤(江西铅山、云南楚雄),银藤(浙江临海、江苏),二色花藤(上海),二宝藤、右转藤(四川),子风藤(浙江丽水),蜜桷藤(江西铅山),老翁须(常用中草药图谱),等等。
我最喜欢的,是它的大名,也即学名:忍冬。
多好的名字啊!在苦寒的冬天,它极力忍耐着,冬天一过,到了初春三月,它就可以绚烂地绽放自己了!
故 人
秋雨连绵,不大不小。
孤灯一盏,最好是油灯,昏黄,安静,偶尔爆起一个小小的灯花。一个人独坐,最好再有一卷书,一盏清茶。可以看会书,可以发发呆。
有人在敲门?披衣去开门,发现只是风在吹动门环,心下不免有些失落。
已至夜深,故人未来,且睡去罢。
这样的情景是否很熟悉?如宋代诗人赵师秀写到的《约客》:“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你是否也有过这样的时刻?梅雨时节也好,岁至深秋也罢,蛙声也好,雨声也罢,故人有约,却迟迟未来,寂寥的夜便愈加寂寥。
类似的场景,赵师侠也曾写过:“听掀帘,疑是故人来,风敲竹。”我没有考证过赵师秀与赵师侠之间有什么关系,但在某个寂寥的夜晚,他们的心境一定是极其相似的。真是巧了,秦观也写下过如许词句:“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更巧的是,他们三人,都同为宋代诗人。
故人,一个似乎有点泛黄,却让人温暖无比的词语。它如一把钥匙,插入的,总是记忆的锁孔。打开来,往事纷纭,那时,故人还未成为故人。
忽有故人心上过,该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啊!
铁匠铺
铁匠是一门古老的职业,铁匠铺在人类历史上也一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除了基本的生产工具,铁匠在冷兵器时期可算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了,试想下,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这诸多的兵器,哪一样不是出自铁匠之手,这些兵器是否适手,是否锐利,会直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也会间接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在古代,一个国家有没有铁匠,有没有技艺高超的铁匠,真是事关一个国家的发展壮大、生死存亡的大事。所以,在古代中国的历史上,从来不缺著名的武器铸造师,再通俗一点说,就是不缺著名的铁匠。譬如战国时期铸造寒月的徐夫人,西晋的许逊,南朝的陶弘景和唐朝的张鸦九等等。但他们在历史上似乎都没有留下太大的名声,这主要是相对另外的几人而言,比他们名气更大的,是在铸造领域闪亮如日月的欧冶子,以及干将、莫邪。即使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只要你常看武侠小说,也一定知道他们亲手铸造出的几把上古神器:湛卢、太阿、七星龙渊、干将莫邪、鱼肠、纯钧。这些神器实在太过有名,以至使用过它们的人物也都声名显赫,譬如秦始皇、伍子胥、薛仁贵、岳飞等等,这些神器帮助他们建功立业,在历史上留下了赫赫威名。
相传,干将为了造出宝剑,他的夫人投身熔炉才得以铸成。而干将的师傅欧冶子铸剑不但经常耗时数年寻找材料,更是对铸剑淬剑的环境都有严苛的要求。据传,三国时期还有一个无名的铁匠,也铸造出了几件惊世的武器,但却没有留下名字。那个无名的铁匠就在涿县市井之中,他的高明之处,就是铸造兵器时无需什么五山之铁精或六合之金英,他随随便便就在短时间内铸成了三把神器:雌雄双股剑、青龙偃月刀和丈八蛇矛枪。读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那是刘备、关羽、张飞的兵器,这些武器伴随刘、关、张三人纵横天下,历经大小战斗无数,建立了赫赫功业,简直就是神器。而铸造它们的铁匠却连姓名都没有留下,在书中也仅仅以“良匠”代称,真是应了那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以上几个都是职业的铁匠,历史上还有一些文人“兼职”做铁匠的。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和向秀就是,他们都在玄学上颇有研究,算是典型的知识分子了。平时,他们和阮籍、山涛、刘伶、王戎及阮咸在竹林里谈玄论道,累了之后,嵇康和向秀的休息方式很特别:就地在树阴下打铁,嵇康抡锤,向秀鼓风。史书记载,他们二人打出来的农具,品质相当不错,也算是优秀的铁匠了。
扯得远了,回到生活中来。
上个世纪90年代以前,铁匠铺还寻常可见,在乡间,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谁家需要什么农具,就过去说一声,定做上几把,如锄、镢、镰、犁、锹等等。铁匠铺的生意一般都不错,整日响着叮叮当当的锤打之声,铁花飞溅,煞是好看。铁匠铺一般都是家庭作坊,父子协作或兄弟协作,也有夫妻协作或师徒协作者。一人持小锤,一人持大锤,小锤叮地敲在哪里,大锤随后就当的一声落在那里。就这样,一大一小两柄锤,一上一下,叮当作响,节奏感十足。叮叮当当,好听极了。天热时,铁匠会光着膀子抡动铁锤,黝黑的脊背上,肌肉鼓胀,汗水已经汇成了小溪,一滴滴落下,有时落在灼热的铁件上,發出嗞嗞的声音。
现在,铁匠铺几近消失,那热火朝天的打铁的场景也杳然不见了。我曾写过一章《铁匠铺》的散文诗,以怀念那种火热的场景。
锈蚀的生活,谁还一个词语以清白?
用一把锤子,谁把沉睡的铁叫醒?
缄默的砧板上,谁在锻打铁质的生命?
铁花绽放。那是生命铁质的、永不凋落的花朵呀!
斧、锚、钉子……是谁生命中另一种形式的花朵?
生活中,我们是一群渐渐锈蚀的铁器么?
谁会把光芒与锐利,重新还给我们?
刚出炉的,言辞激烈的铁器呀,总在一盆生活的冷水中,让我们学会藏好锋芒,
由灼热,慢慢趋向冷静。
毛边书
每年都能收到各地的作家、诗人朋友们寄来的新著,小说集、诗歌集、散文集都有,装帧或豪华,或朴实,大都是印象中寻常书籍的模样。
也有一些设计感很强的个性化的书籍,惹人注目。
诗人叶梓寄来新出的散文集《山水客》,拆开快递,便见到与素日见到的书籍不同,书页参差不齐,翻一下,发现书页基本还没有被裁开。我知道这便是毛边书,平时并不常见,可能出书的人觉得外观上不够美观吧。所谓毛边书,也叫毛边本,就是印刷的书装订后,“三面任其本然,不施刀削”(鲁迅语)。看书时,需耐心将书页一一裁开,页边毛茸粗糙,故曰毛边。其实,毛边书久已有之,鲁迅先生就是毛边书的拥趸者之一,他的《域外小说集》初版就是毛边本。
收到毛边本书籍,著书者一定是把你当成了知音看待,相信你一定会不避繁琐,裁开来翻阅,这里面,有着一种朋友之间朴素的信任。如果毛边书一直未被裁开,实在是辜负了这种信任。
诗人叶梓老家在甘肃天水,因工作迁居苏州多年,《山水客》就是他以一个西北诗人的视角来写苏南的一些作品,写得精彩,我断断续续在读。阅读时,边读便用裁纸刀自己动手裁开,短暂的等待、裁纸的沙沙声中,获有一种意外的喜悦,在读书的同时又多了一份乐趣和雅致。有一次,手边没有裁纸刀,又正看到精彩处,急切之下,便直接用手去撕,不小心撕烂了一角,颇觉得有些遗憾。这也算是提了个醒吧,不管是读书,还是生活,很多时候,何妨让自己慢一些呢?
生活就是我们手中的那卷毛边书,不可能事先被裁得整整齐齐,而是参差不齐的,那一页页未知的,都需要我们亲手来裁开。
括 号
像一个张开的拥抱,又像一把枷锁,或是一个桎梏。
括号里,是酸甜苦辣咸的注释。
2020年1月26日,科比因坠机离世;11月26日,人类足球的上帝马拉多纳也因病去了天堂。同样在2020年,都是26号,这是2020年一个另类的括号,括号内,写满了悲伤。
我们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出生命的括号,生,是括号的一半,而死,是最后写下的括号的另一半。括号内,是我们或残缺,或圆满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