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研
(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北京 100038)
近年来,美国和欧盟推出多种政策限制我国科技进步。美欧限制我国科技进步的逻辑起点是“中国科技威胁论”。“中国科技威胁论”得以传播,既是敌对势力刻意宣扬的结果,也反映出我国在科技对外传播方面“专业化解读”缺位的问题。当前形势下,以对我国科技发展的“专业化解读”来弱化和消弭“中国科技威胁论”,营造有利的国际舆论环境极其重要。
近年来,美国和欧盟不断出台针对我国科技进步的限制性政策。无论采取何种政策,其背后逻辑都是中国的科技进步会带来威胁[1]。美欧一些智库和媒体则扮演了这一逻辑“构建者”的角色。
近年来,在我国实施创新驱动发展战略、中美爆发贸易争端、欧盟发展形势不利等大背景下,美国和欧盟不断推出针对我国个人或机构的限制性政策。这些政策或是直接针对科技领域,如美国对我国部分科研人员实施签证限制或直接禁止入境、将我国一些高技术企业或科研机构列入“实体清单”实行出口管控;或是采取“非科技”手段但实质还是针对科技问题,如美国对我国赴美投资企业开展“国家安全”调查,欧盟针对我国高新技术行业企业开展反倾销调查。无论是直接针对科技领域还是采取“非科技”手段,对我国科技进步的担忧都是其政策出台的重要考虑①近年来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FIUS)以威胁国家安全为由阻挠的中资企业收购多数涉及高技术领域。2019年3月,欧盟委员会正式颁布《欧盟外资审查条例》,以建立欧盟和成员国间针对外资收购欧盟企业的信息共享机制。欧盟对外宣称,出台该条例的一个重要考虑就是防止欧盟的“关键技术”因被外国投资者收购而流失。。
值得注意的是,在美国和欧盟推出限制我国科技进步政策的同时,美欧一些智库和媒体也不断发声,努力营造符合限制我国科技进步的“叙事”②英文narrative,直接翻译为“叙事”,主要含义为围绕一个问题的整体情况或故事情节。在国际传播理论和实践中,“叙事”体现为制定某项具体政策、使某项政策合理化的前提。。综观这些专题文章、研究报告、研讨会对于我国科技的论述,可以发现它们都或多或少地为美国和欧盟出台限制我国的政策提供了“背景板”(见表1)。通过报道、研究、讨论我国科技进步的原因、目的、影响等问题,美欧智库和媒体试图呈现出一种“专业化但非官方”的形象,对中国科技发展予以解读。这些媒体报道、研究报告、研讨会内容的共同特征是:较少涉及科技发展理论、科技发展规律本身,而是尽量将我国科技问题“政治化”,将有关“中国科技”的议题放在国际政治语境下进行讨论。如把科技同“人权”问题联系起来,认为我国将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技术用于“控制言论自由”,导致“侵犯私人权利”[2];或者强调我国发展新技术,将难以避免用于军事目的,挑战现行地缘政治秩序[3]。美欧智库和媒体的“专业但非官方”解读和官方限制我国科技进步的政策相互呼应,不断强化和传播“中国科技威胁论”,力图达到“合理化”官方行动的效果。
表1 近年来部分美欧智库及媒体对我国科技发展的解读
美欧智库和媒体能够做到将我国科技发展刻画成一种威胁,“中国科技威胁论”得以传播,除了西方敌对势力有意为之以外,我国在进行科技宣传和报道时缺乏国际传播效果的考虑,也起到了一定的推波助澜作用。此外,对“科技”理解方式的差异,也给“非专业”传播创造了空间。
从美国国内角度看,维持美国科技领先地位、时刻警惕对这一地位的威胁是一项重要的“政治正确”。美国人认为,二战时美国之所以能够取得胜利,关键在于拥有比“轴心国”更加强大的科技实力。最终迫使日本投降的,是美国在广岛和长崎丢下的两颗原子弹,这充分说明了科技对于赢得战争的决定性作用。1957年,苏联先于美国发射第一颗人造卫星,随后美国便暴露于苏联洲际弹道导弹的威胁之下,这让美国人意识到丧失技术领先地位的严重后果。冷战结束后,美国在海湾战争、科索沃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等一系列战争中,也一直强调依靠领先的军事科技,达到最小化人员伤亡的目的。
在这一系列历史积淀的基础上,保持美国科技绝对领先的“政治正确”逐步巩固和确立。近年来,反映我国科技水平的一系列指标、排名快速提升,国际舞台上活跃起一批中国高技术企业,美国科技的领先地位似乎受到了挑战,有关美国科技领先地位的历史事件也再次被提及。在这种氛围下,“中国科技威胁论”成为完全符合美国“政治正确”的观点和论调。讨论和传播“中国科技威胁论”,也成为美国智库和媒体热衷的话题。
近年来,随着我国接连取得一系列重大科技成就,“中国科技”成为国际媒体和智库关注的重点话题。国内媒体在对科技进行报道时,主要从国家科技发展成就的角度叙事,以达到凝聚民心、鼓舞士气的效果。然而从国际传播效果的角度看,必须要关注以下三方面问题:一是我国的科技实力同媒体的报道与叙事是否匹配?二是我国的自我叙事经空间跨域和文化跨越后,反响将如何?三是我国科技的自我认知与他者认知之间是否会产生差异[4]?
从这三个方面看,国内媒体侧重宣传成就的叙事方式,并不一定能够取得理想的国际传播效果。例如,在宣传我国科技取得的重大成就时,容易掩盖我国还有众多原创性技术或产品需要依靠国外的问题,未能客观全面反映我国科技发展水平;能够凝聚人心、鼓舞士气的“大国重器”,有可能被国外敌对势力用于证明中国有能力构成“安全威胁”;强势宣传国家推动下的“科技成就”,也许会被他国解读成输出“价值观”或“治理模式”。受媒体报道影响,我国人员在从事涉及科技议题的对外交流时,也习惯采用同样的叙事方式,这会更加强化负面传播效果。从实际情况看,美欧智库和媒体已经在引用我国官方报道的案例、数据来佐证“中国科技威胁论”[5]。这也从反面印证了我国在报道科技时缺乏国际传播效果方面的考虑,未能做到区分国内、国外两类受众的问题。
“中国科技威胁论”除了上述主、客观两方面原因外,还有不同人群对“科技”概念理解方式的差异。“科技”既可以是专业人员(如科学家、研究人员)才会谈及的话题,如对某一领域科技发展前沿、应用场景的专家介绍;也可能成为普通百姓的街谈巷议,如一款数码产品会被轻易称作“高科技”。对“科技”概念理解的差异,使得对“科技”话题产生兴趣、就“科技”问题发表看法、传播“科技”发展有关观点的门槛变得较低。这种低门槛意味着国内非主流媒体乃至自媒体在解读国家科技发展成就时,可以轻松地将其夸大成“慌了”体、“震惊”体、“称霸”体,在普通百姓中获得不错的传播效果,大面积误导公众[6]。同样因为解读“科技”问题的灵活性,美欧智库和媒体可以把涉及我国科技发展的案例稍作通俗化处理,就能够让“中国科技威胁论”在西方普通民众中传播。
“中国科技威胁论”能够传播,一个重要原因是西方敌对势力利用了当前对我国科技发展“专业化解读”的“真空”,国际社会听不到“中国科技威胁论”以外的不同叙事。当前形势下,在国际舆论场中增加对我国科技发展的“专业化解读”,让有关我国科技发展的智库声音占据更加显要的位置,是弱化和消弭“中国科技威胁论”的有力武器。
除官方表态外,美欧智库和媒体是宣扬“中国科技威胁论”的主力。这些智库及媒体论证“中国科技威胁论”的逻辑并不复杂,无非是在其传统意识形态论调“中国威胁论”下加入我国科技发展成就的典型案例、数据,得出中国科技进步会带来威胁的结论。反驳“中国科技威胁论”,也应从专业化角度入手,构建我国科技发展为什么不是威胁的完整逻辑。这里的专业化,不是指外交、宣传、媒体报道等方面的专业化,而是在科技促进发展、科学革命、技术发展周期方面的专业理论和叙事逻辑。正是由于缺乏这种“专业化解读”,对我国科技发展的“非专业”报道和解释才充斥各类媒体,它们也成为西方媒体和智库宣扬“中国科技威胁论”的论据。在针对科技问题进行国际传播时增加“专业化解读”,有利于阐明关于我国科技发展的客观事实,增添科技发展理论视角下对我国科技进步的科学解释。以这样一种专业、理性的方式反驳美欧智库和媒体的声音,能够有效抑制“中国科技威胁论”的传播。
“中国科技威胁论”由于其逻辑简单、意识形态色彩浓厚,其主要受众是西方国家对我国持有意识形态偏见的少数群体。“中国科技威胁论”作为“中国威胁论”的一种延伸,在面对更加冷静、客观、专业的听众时,也面临着传播乏力的问题。实际上,国际社会也存在着渴望听到“中国科技威胁论”以外不同声音的群体,如包括美欧在内的各国的科学家、研究科技发展理论的专家学者、国际科技组织工作人员等。这些人群并不满足于只听到西方智库和媒体宣扬“中国科技威胁论”,他们也希望听到中国人自身对科技发展的“专业化解读”。由于当前我国对外传播渠道比较单一,更多的消息来自官方媒体,上述群体对于我国科技发展的信息需求并未得到充分满足。
我国长期重视发展“硬科技”,但对培育科技话题对外传播的“软实力”关注不足。当前,应意识到增强科技对外传播能力也是国家创新体系建设的一部分,采取多项措施强化我国对自身科技发展进行“专业化解读”的能力。
一是组织力量,就做好我国科技发展的“专业化解读”开展深入研究。围绕“我国科技发展基于和平和发展目的”这一事实,有充分的理论、案例、数据可以挖掘,充分利用这些理论、案例、数据向国际听众阐明我国科技发展的逻辑,是一项重要的研究议题。此类“专业化解读”主要涉及科技发展理论和国际传播两个领域的专业知识。可组织国内这两个领域研究人员,就“新时期如何讲好中国科技发展故事”“改进就科技问题与国际社会沟通的方式”“丰富我国科技发展对外传播叙事”等问题开展深入研究,为“专业化解读”做好充分的理论和方法准备。
二是在研究基础上针对特定人群开展科技对外传播能力培训。工作中涉及科技对外传播的人员,应是实施“专业化解读”的主力。为此,可选取我国媒体从业人员、参与国际合作的科研人员、科技外交官等重点人群,聘请科技发展战略和对外传播方面的专家学者对其开展培训,使其增强“专业化解读”意识,提高“专业化解读”能力,以扎实的专业知识指导我国科技对外传播实践。
三是充分发挥我国智库对科技发展进行“专业化解读”的功能。以专业主义发声,在国际上以非官方身份阐明我国发展的立场、原则、逻辑,是我国智库义不容辞的责任。智库也最具备从专业化角度对我国科技发展进行解读的能力。面对西方智库和媒体散播的“中国科技威胁论”,我国智库应在澄清我国科技发展的真实水平、阐明我国科技发展的目的、论证我国科技发展对国际科技进步的意义方面发出响亮的声音,有理有据地反驳“中国科技威胁论”的叙事逻辑。我国相关领域智库可通过就相关议题组织召开国际研讨会、在国际媒体发表文章、接受国际媒体采访等方式,改变当前国际舆论场中缺乏我国专家学者声音的格局。通过智库间交流和合作,在国外专家学者群体间传播对于中国科技发展的“专业化解读”,能够对“中国科技威胁论”的传播予以必要的阻断和反击。
除强化自身“专业化解读”能力外,我国还应积极利用第三方讲好中国科技发展的故事。第三方传播渠道的介入,能帮助拓宽我国科技对外传播的口径,覆盖国际范围内更广泛的受众群体,让中国科技创新的故事更具说服力。科技对外传播语境下的第三方包括各领域国际科学共同体、国际知名科学技术杂志、对华友好国家的智库和媒体等。在积极开拓第三方传播渠道的同时,科技和宣传部门还可合作开展第三方传播内容、口径的研究工作,为做好第三方传播工作打好基础。通过第三方进行传播,将能帮助各国深化对我国科技发展现状的理解,引导国际社会认识我国科技发展的和平目的,营造有利的国际舆论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