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言
“爷爷,咱们家能不种花生吗?”
十岁的我额角汗涔涔,脸颊红彤彤。田野小道,横冲直撞的是女孩瘦弱的身体,以及高大的自行车的剪影。正午时分,烈日高悬,田间不见人影,路旁只有孤零零的墓。我惊惧极了,狂蹬自行车,一眨眼蹿出十几米,却差点人仰马翻进了沟渠。
掠过高挑的玉米丛,经过磕磕绊绊的石子路,自行车踏出了哪吒脚踩风火轮的气势,终于,爷爷的身影如同黑点现出。
“爷爷,吃饭咯!”我迭声喊道,却惊飞野地白鸟一片。爷爷慌忙起身,摇晃走来。一片地,二十四垄,爷爷不分昼夜,独自拔起花生又落下。一个动作,不知不觉重复了无数遍。
彼时,父母外出工作,奶奶照顾年幼的弟妹,没有人来帮我们。
“爷爷,咱们家能不种花生吗?”年少时的绝望不过如此。没有树荫,袒露于烈日照拂下的我,正如失去冷气的棒冰,汗如雨下,全身黏腻。偶尔有风好心赏赐,也全是燥热。我凝视爷爷早已湿透的短衫,这句话终究没有落在唇边。
而今,年幼孩童展开臂膀,爷爷已不似当年身强力壮。田野机器隆隆作响的声音此起彼伏,收割花生仿若只是一瞬之事,再也没有当初那么漫长。
林间有风,蝉鸣依然作响。机器轰鸣,碎裂的花生钻出机器洞穴,四处跳跃,溅起飞扬的尘土。好似幼时捡起成片的泥块,臂膀扬起,池面接二连三荡起涟漪,苦痛又淡了几许。
爷爷将花生堆成垛,挑入田间工具,运载回家。刚卸下花生,搭好棚子,雨水便缠绵落下。
要好的伙伴,撑着花伞趴在墙头,招手唤我去玩。我急忙抽出雨伞,迫不及待跑出家门。池塘是万万不敢去的,本只是因为水深危险,邻居口中却是水里住着赤足獠牙大妖怪的唬人传说。踏过径旁成洼积水,经过邻家小院,我和伙伴去寻雨后茂盛的枣林。枣树过高,树干又湿又滑。伙伴身手敏捷,常常借着四周地势,爬到树边柴垛。于是,雨伞倒转,赫然成为接纳红枣的口袋。我与伙伴坐在檐下,比谁将枣核吐得更远。我们喜笑颜开挑出含有虫眼的枣子,用力一扔,自有成群鸡仔一哄而上。
雨后,村庄隐在一层薄雾之中,小屋上炊烟袅袅升起。青石板路上,枣核引来一群蚂蚁,它们相携用力,踩着墙面,如同參悟武功秘诀之人,飞檐走壁。我同伙伴惊奇不已,登时玩心四起。我们把嘴巴鼓起,作势吹起风来。思绪回笼,而今伙伴面目已模糊不清,不知何时我们走散了。
四季匆匆往复,年轮缓缓滚动,幼时曾觉夏日午后,时光悠长,大人午间小憩,而我揣着网兜,冒着炽热阳光,在树林里巡逻。蝉爬出土壤,褪出青壳,年复一年。然而那般大好时光,我却只能凭借回忆,试图拼凑出我所遗忘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