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恒祥
少年走在乡间小路上。此时已经是夜里的八点半,刚下晚自习。从学校到家里,有八里多路。这段路,必须要步行,因为家里买不起自行车。这段路,有两个分支,都能到家,但是,一个分支的路边,要经过全村死去的人的大坟地,少年不敢走那一段路;另一个分支,要经过一条小河,河中间一个小桥,桥的两边,是密密麻麻的芦苇荡,过了芦苇荡,有几座孤坟,白天尚可,夜晚经过,也是恐惧。少年无他,只好选择了芦苇荡。
月亮升起来了,少年快步走着,惨白的月光洒在地上,也把少年单薄的身影影印在地上,显得那么渺小,孤单。村里的孩子考上中学的,有三个人,那两个因为有亲戚在镇上,就住在亲戚家了,只有他,在镇里无亲无故,学校只有初三才会提供住宿。少年来到了芦苇荡,清风吹过,芦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一大群八卦的大嫂大娘在议论着什么,少年的身上,鸡皮疙瘩一下子就炸起来了,冷汗嗖的一下在后背上钻出来。少年差点害怕地叫出声。少年走在芦苇荡的小径上,发出嚓嚓的脚步声,总觉得后面有人跟着。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声地唱了起来。月亮才不管害怕的少年,好像还耻笑少年的胆小如鼠。少年声嘶力竭,想喊出胸腔里的勇敢来。
少年记得,父亲告诉他,走夜路的时候,人的两个肩头上,有两盏灯,只要不回头,即使八级台风吹来,那灯盏也永远吹不灭,在亮着。少年一直向前走去,向着家的方向,在往家的小路上,孤单地走着。
依靠歌声,走过了月亮地那段恐怖的夜路。
后来,家里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少年在周末便会骑车回家。那一天,骑到半途,下起了瓢泼大雨。少年拼命地骑车。他想躲一下雨,可是,路边全部是庄稼,没有树,无处可躲。这时,天空突然亮了起来,紧跟着,就是一道闪电,接着是一声炸雷,霹雳声起,少年吓得扔掉自行车,一个趔趄,从车上迅速趴在地上。少年潜意识里觉得,炸雷会通过铁传导电流,而自行车,全身都是铁呀。少年很为自己无师自通的机智而骄傲。炸雷过后,少年赶紧起来继续骑行。失魂落魄的小小灵魂,到了家里,全身湿透,胆怯的心,还怦怦跳动。
雷雨天的路,惊心动魄。
那一次,少年跟父亲去卖干草。镇里收干草,说是送往种马场喂马的。少年利用暑假,每天早晨起来割草,晒干了,装了满满一平车。父亲拉着车,少年在后面推着车。为何要跟着父亲呢?卖了干草得来的钱,父亲总能买一支冰棍吧。就是为了这小小的期待,少年走了一路,湿透的衣服,在紧贴着后背,但是,他默不作声。卖草很顺利,一车草,十几块钱,父亲激动地把钱一卷,装进了口袋,又用手捏了一下,就喊他回家。经过冷饮店门口,少年以为父亲能至少买一支冰棍的,没想到,父亲的脚步连放慢一下都没有。少年怏怏不乐。回到家里,果然,父亲被母亲一顿责备,孩子跟你一次,怎么就不能买一支冰棍呢?这些草,都是他每天起早,踩着露水去割的呀。刚才的路上还不觉得,此时,少年的委屈指数一下升到了一万,从内心深处喷涌出来。一个来回,小二十里的路,全部是走着的呀。父亲为何不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呢!
那是一条充满了委屈的路。父亲不懂得少年的心事,也不会去理解少年,任由委屈在少年的心里滋生、疯长。
那个少年,就是我。
少年时代走过的路,有多少?但是,人到中年以后,能铭记在心的,也就是那么几回;少年走过的路,不会有多么远,但锻炼了自己的心智,锤炼了自己的胆识,也锻造了自己对委屈的承受能力。小小少年的一颗心,开始向往着远方。
少年慢慢长大,慢慢成熟,要得益于少年时代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