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思雪
在浙江省苍南县金乡镇众多的贤达中,我所敬重的,就有陈觉因先生。我们私下里常常会亲切地称呼他为“金乡的陈嘉庚”。虽然他极力反对我们这样称呼他,说他自己只是为金乡尽了点绵薄之力,怎么能沾上“陈嘉庚”的荣光呢?但我们每次聚会,谈起美丽金乡建设时,看着他幸福的面容,则又会不由自主地这样称呼他。
其实,这一雅称的首创是夏敏教授。
记得,夏敏教授回金乡探亲,卫城文化客厅举行一场“卫城文化建设茶谈会”,应夏教授的邀请,作为一个局外人,我也参加了这次茶谈会。那天刚好坐在陈觉因先生的对面,这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了陈觉因先生。古稀之年的他依然俊朗儒雅,气定神闲,一双充满力量的大眼睛看着众人发言,时而微粲,时而点头,时而做思考状,关键处,会时宜地说上几句,对美丽金乡建设直言不讳地摆问题、提建议,精辟而入理。茶谈会后,我们参观了金乡美丽的环城绿道。当夏敏教授听说这条环城绿道全长5.5公里、总投入达近亿元的沿环城河绿道工程,是由陈觉因先生带头发动金乡企业家集资为主建成浩大的民生工程;又听说城东北湖心迎旭岛公园,是他一个人捐资630万建成,给金乡群众带来一处锻炼休闲之地时,竖起大拇指,连连对陈觉因先生说:“您是金乡的陈嘉庚!”
巧的是,晚上聚餐时,我居然有幸跟他坐在一起,第一次跟他有了交谈。作为一个写作者,我调动自己职业的敏感,在表达自己崇敬之余,间接地对他进行了采访。对于有些关于他家世的唐突提问,他也微微一笑并耐心地回答,还向我推荐他父亲陈华民先生著的《浮生噩梦》一书,然后我们互加了微信,他又推荐了几篇关于他的报道,如《与时代赛跑的陈觉因》《长者陈觉因——金乡,一位温州模式第一代企业家的退休人生》等文章。可惜的是,我未能拿到《浮生噩梦》一书,未能好好研读。恰好几天前,新华社高级记者、新华社温州支社原社长张和平做客金乡卫城文化客厅,主讲苍南改革新闻的“摆渡人”。我又遇陈觉因先生,会后散步时,经过鲤河南街76号他的府上,我和林勇老师向他说起想看看《浮生噩梦》,他连忙进屋拿了这本书给我们。
在《浮生噩梦》一书中,我了解到:在陈觉因尚在襁褓中的这一年,其父陈华民突遭人陷害,蒙冤受屈,身陷囹圄,差点被枪决,多亏潘承审员火眼金睛,识破错案,枪口余生,但最后还是由于“虎狼”罗织的“历史反革命”罪名,在内蒙古劳教了整整15年。刑满释放后,其父凭着在劳改期间,靠顽强意志和聪明才智自学考取的医师证,回到金乡老家当起医生,悬壶济世,救死扶伤,造福邻里。因为医德高尚,医术高超,深得群众赞誉。后冤案平反昭雪,组织上按规定在经济上要补偿他多年损失,但其父不想给政府增加负担,就婉言谢绝。其父晚年时,特别嘱咐他,要将其行医积蓄的19万元捐给他自己曾经工作过的金乡小学,作奖教助学基金。2005年,为了完成父亲心愿,他以父亲陈华民的名义,又为金乡小学捐赠30万元,设立奖教奖学金。其拳拳爱心,绵绵乡情,感佩众人,泽披永年。陈觉因先生用自己的慈善之举,践行了父亲教育他的如何做人的一句话:“人不仅仅是为自己活着,更要对社会做出贡献,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我想,他父亲的这一句话,一定刻骨地影响了他的一生。
因为经历,所以懂得;因为懂得,所以悲悯。陈觉因并没有因为童年的苦难,世事的不公,生活的泥泞,而生发对人世的仇恨,反之,代之的是那份对他人的爱,温暖、慈悲、祥和、平等和尊重。有一天,我们一行在金乡环城绿道散步时,陈觉因先生告诉我,在他和美丽金乡建设促进会积极地推动下,乡贤和社会各界人士纷纷慷慨解囊,献策献力,前些天刚刚落成了“金乡镇乡贤馆暨郭心崧纪念馆”,并隆重举行了开馆仪式。而后,他又一脸严肃庄重地对我说:“我是非常看重这个乡贤馆的,我投入了很大的心思,希望今天的金乡人能很好地弘扬乡贤精神,传承乡贤文化,无论身在何方,始终情系家鄉父老,心系金乡发展。”
陈觉因从出生到18岁就没有见过父亲,当时正值“文革”时期,没有什么学校可进,而且也没有人敢收他这个“历史反革命”儿子当学徒,生活给他的唯一一条路就是在社会上去摸爬滚打,这是绝境,也是希望。他决心走上一条自我创业之路,虽然这条路布满荆棘,充满风沙,满溢血雨,但他却义无反顾地出征了。这一年,他18岁。祖父将修宗谱赚来的一点点钱,祖母将当“赤脚医生”省下来的一点点钱,交给陈觉因让他去博,去创业。他和几个合伙人每人拿出了150块钱,集资买了一台开棉花的开花机,在金乡城外的山里搭起几棚子,搞了一个小作坊,把边角旧布料和旧衣服开成棉花做再生土布,赚一点加工费。可是,就这样的小作坊也是不允许的,开没多久,便被人“封杀”。后来,搬到另一个更偏僻更隐蔽的地方,最终还是被人“追杀”。他只能投奔到一个在瑞安城关办电器修理厂的远亲处当学徒。聪慧勤奋的他很快就掌握了电器修理技术。学成之后,他放弃了这位远亲的“高薪”留聘,毅然回金乡二次再创业,很快他与合伙创办“金乡电器修造厂”。凭着一手精湛的手艺,勤勉地工作,周到的服务,让他在金乡小有名气,也累积了一定的资金,也有了更多想与他一起创业的合伙人。
1973年,陈觉因开始从事塑料饭菜票、做高频机、缎面证书、毕业证书等“四小产品”生产,这是金乡最早的一批生产“四小商品”企业。而且,他率先更新设备扩大生产,购置了当时最先进的科技设备高频机,让产品新颖,质量过硬,加之价格合理,经营诚信,企业很快得到发展。后来模仿跟进的人很多,纷纷引进高频机制作工作证、毕业证书等,使“四小产品”在金乡得以蓬勃发展,迅速走向全国。那时候北门大街上全是各类样品,徽章、工作证、毕业证,两边街道的店铺摆满了“四小商品”。前店后厂,门市里挤满来买样品的本地人和外地人;加工作坊里,更是叮叮当当的榔头敲打一番美妙景象。为此,他的举动大大带动了金乡经济的繁荣,在当时诞生了一大批“万元户”,也大大推动了金乡走出温州,走向全国,成为温州一个响亮的金名片。也迎来了费孝通等一批社会经济大学者的关注,他们纷纷到金乡调研考察,而他则是被采访的标杆人物。短短十几年的时间,陈觉因就扎实稳固地完成了他创业的起步阶段,让他从一个“封杀”“追杀”的地下小作坊合伙人,成为当地一个颇有影响力的企业家。
在刚刚改革开放的80年代初期,金乡民间资本活跃,出现了一批所谓的“供销大军”,在全国各地跑订单、拉业务。而这些人又需要有一个“正当的身份”,因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个体户是拉不到业务的,没人会相信一个没有单位的人,更没有一个国营单位会将业务交给个体户去做,必须挂靠单位,要有公章才行。早年因办厂需要在全国各地跑,跑业务、跑材料、跑推销,见多风雨的陈觉因嗅觉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信息,并且迅速做出自己的反应。凭着自己在金乡当地的良好口碑和很高威望,在众孚所望和金乡镇委政府的支持下。1983年,他联合杨介生等金乡当地企业家,成立“金城实业有限公司”,并担任董事长,让这些散布在外的“供销大军”终于有了一个“家”。成立不久,其名下便有近50多家小作坊挂靠经营,这些小作坊对外统一使用金城实业有限公司的名称,使用统一的银行账号,而金城公司则从中收取一定的管理费和提成。成立当年,公司年产值便超过一百万,成为当时金乡数一数二的企业。讲起挂靠企业,不能不提的一个人便是“胆大包天”的王均瑶。王均瑶当时还是个体户,在湖南一带跑业务。他承包湖南长沙到温州的航线时,便是挂靠在金城实业有限公司名下,王均瑶虽是包机的直接催生者,可代表金城实业有限公司和湖南民航局签字的却是陈觉因,因为他是公司的法人代表。
从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陈觉因开始走出金乡,走向温州,进军上海,跨行进入不锈钢、IC卡、房地产业和生物基因领域,是苍南县最有影响的企业家。1991年,他曾受聘担任苍南县政府驻深圳办事处主任3年。2000年,陈觉因进军上海,在上海松江购置了一百亩土地厂区,向生物科技制药等领域进军!
在商海打拼了大半辈子,2002年,陈觉因卸任金城实业公司董事长一职,将上海的企业交给儿子经营,他回到金乡,开启了人生的后半段。
罗曼·罗兰说:“高贵的心灵一如峻拔的山峰,我并不认为一般人都能生活在高山之巅,但不妨一年一度登高礼拜。他们可以在那儿更新肺部的气息和脉管中的血液。在生命高处,他们会感到更加接近永恒;待回到人生的平原,他们将满怀勇气面对日常的搏斗。”
从上海金乡定居后,陈觉因常常漫步护城河畔,看到人们脚步匆匆行走在拥挤的路上,他总觉得家乡似乎还少点什么东西。他想起大上海虽然拥挤,却有很多供市民休闲的公园,金乡人为什么不能有休闲公园?他决定个人捐资,为金乡百姓建一个公园。他看准了城东北湖心一个垃圾堆放场的荒岛,这里夏天蚊蝇滋生,臭气冲鼻,不卫生,更不雅观,如果把它建成一個公园,不是两得之举吗?陈觉因决定一个人出钱、出力、出主意,公园从设计到绿化的所有环节,他都亲力亲为。2014年10月公园落成了。工程最初预算投资500万,最后,陈觉因又追加了130多万,把昔日臭气熏天的垃圾岛,建成了今天风光旖旎的迎旭岛公园,建造面积为40亩,可谓大手笔。
2015年,金乡镇新一届政府启动沿环城河绿道工程。工程全长5.5公里,总投人近亿元,完工后,从根本上改变并提升金乡的环境品质。这项工程以民间集资为主,成立了镇党委副书记牵头的三人领导小组,陈觉因为副组长。他不仅带头捐资,还全力投入到工程建设实施中。为保证质量,节省资金,从图纸会审、工程设计、施工监理等,作为工程建设副组长,陈觉因事无巨细,如同自己早年做房地产工程。自任副组长后,他家客厅就几乎就成了临时办公室,饭桌、茶几上堆满了各种工程资料、画册,发现问题,深入调研,往往在这里讨论研究,拍板解决……
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后,为实现新时期“金乡梦”,各界人士当场即以公司、个人名义开展现场捐资募款。陈觉因率先捐资300万元,之后有200万的,400万的,有500万的……半天时间,就筹款4300多万元,为这个地方的六大项目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被命运碾压过,才懂时间的慈悲。我想,陈觉因先生之所以走上这条光辉而艰难的慈善之路,其父悲壮坚卓、慈润闵柔的一生对他的影响,无疑是巨大而刻骨的,两代人几十年的基因仿佛一条河流,必将流淌向无穷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