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距离、协同能力与企业数字化转型绩效——基于浙江中小企业的多案例研究

胡 青，徐梦周，程 杨

（1.中共浙江省委党校 工商管理教研部，浙江 杭州 311121；2.丹麦奥尔堡大学 材料与制造系，丹麦 奥尔堡 DK-9220）

一、引言

数字经济的蓬勃发展，为传统企业的转型升级带来新的机遇。越来越多的传统企业利用数字技术对自身业务模式和组织管理进行改造，进而提升生产运营的效率、促进产品和服务的创新。中国信息通信院的统计数据显示，2019年我国数字经济增加值规模达到35.8万亿元，占GDP比重达到36.2%，其中，产业数字化增加值约为28.8万亿元，占GDP比重为29.0%。作为产业数字化转型的主战场，中小企业在转型中往往面临数字技术、知识、人才等资源匮乏的困境（Annosi等，2019）。[1]从实践来看，阿里巴巴、海尔等平台型组织以及奇点云、秒优、麦盟等专业咨询机构凭借自身在新技术、知识以及行业经验等方面的优势，为中小企业提供数字技术改造、智能运营辅导、商业模式优化等技术和管理咨询服务，成为中小企业学习数字化技术和知识的重要外部资源。2020年4月，国家发展改革委、中央网信办印发的《关于推进“上云用数赋智”行动 培育新经济发展实施方案》也将“鼓励各类平台、开源社区、第三方机构面向广大中小微企业提供数字化转型所需的开发工具及公共性服务”作为主要工作方向。

然而，中小企业与第三方专业服务机构合作开展变革活动并不一定会带来绩效的提升。在数字化转型实践中，行业背景的差异使得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之间存在知识基础的差异从而产生知识距离（Radaelli和Sitton-Kent，2016）。[2]一方面，《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分析报告（2020）》调查数据显示，89%的中小企业仍然处于数字化转型的探索阶段，缺乏数字化技能和知识积累；①数据来源于《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分析报告（2020）》。另一方面，中小企业普遍存在信息化基础薄弱、流程标准化程度相对较低的问题（Hu等，2019），[3]这使得专业服务机构在对中小企业进行数字化转型项目咨询时往往难以深入了解中小企业实际运作情况，从而加剧双方知识距离，使得双方难以形成具有针对性的数字化解决方案。因此，如何有效弥合中小企业和专业服务机构间的知识距离，提升数字化转型绩效已成为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中的一个重要问题。

已有研究发现企业协同能力作为一种获取知识资源以及促进创新实践的能力是企业有效进行知识转化的基础（Hervas-Oliver等，2016）。[4]企业通过提升协同能力，可以促进知识转化，有利于弥合其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的知识距离（Martinez等，2016）。[5]这为探究如何有效弥合数字化转型中中小企业和专业服务机构间的知识距离提供了有益的理论视角。目前，不少研究已经认识到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中引进专业服务机构的必要性，但关于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知识距离对数字化转型绩效影响的研究比较缺乏，从协同能力视角出发，探索如何有效弥合双方知识距离，促进数字化转型绩效提升的研究更不多见。鉴于此，本研究在剖析知识距离对企业数字化转型绩效影响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索协同能力对弥合知识距离的作用机制。

二、文献综述

（一）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已有研究

对于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内涵，已往研究主要从技术应用的视角展开，将企业数字化转型视为一项或几项数字技术在生产、销售等环节的应用（Baumers等，2017）。[6]随着数字技术向组织管理各方面不断渗透，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从组织变革的视角阐释数字化转型的内涵，将其视为企业整合数字技术和业务管理流程，把企业各要素、各环节全部数字化，从而推动业务流程、生产方式重组变革的过程（Mittal等，2020；Vial，2019）。[7-8]Gölzer和Fritzsche（2017）认为企业借助物联网、大数据等数字技术对其运营流程进行智能化改进，搭建基于大数据分析和决策的管理系统，推进企业运营数字化，降低企业运营成本、提高生产效率。[9]Li等（2017）的研究显示，企业的数字化转型不仅体现在生产和销售等环节应用数字化技术和系统，还体现在企业改进或构建组织架构和管理制度以适应运营数字化。[10]本研究借鉴Gölzer和Fritzsche（2017）、Li（2017）的研究，将从运营数字化水平和管理制度改进程度两个层面考察企业数字化转型绩效。[9，10]

从实证研究上看，前期研究大多关注大型企业的数字化转型过程与绩效（Khajavi等，2014；Wagner和Walton，2016）。[11-12]近年来，随着产业数字化转型进程加快，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日益成为研究关注的重点。Ballestar等（2020）论证了数字技术的应用可以帮助中小企业提高生产率。[13]池毛毛等（2020）发现中小制造企业的数字化转型可以提升其新产品开发绩效。[14]尽管数字技术应用可以给中小企业带来效率提升等方面的积极作用，但中小企业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往往面临资源能力匮乏的问题。Annosi等（2019）对中小企业的问卷调查显示，中小企业管理者往往缺乏必要的数字化知识和技能。[1]Zhou等（2019）、周文辉等（2018）研究发现，咨询公司、服务平台等专业服务机构是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重要知识来源。[15-16]Li等（2018）认为，数字平台等专业机构可以给中小企业提供数字化技术、知识以及专业化解决方案。[17]虽然已有研究普遍注意到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引入专业服务机构的必要性，但是缺乏对专业服务机构介入下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微观机制的深入分析。

（二）企业间的知识距离

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知识基础差异所产生的知识距离是影响组织变革绩效的重要因素（Acar和Van，2016；肖志雄，2014）。[18-19]Hu等（2019）探索了中小企业组织变革项目中咨询机构的作用，发现咨询机构在为中小企业引进新知识的同时，也带来了知识差异性负担的问题。[3]一方面，咨询顾问和中小企业管理者由于工作背景、教育背景的差异使得双方所积累的基础知识也具有差异性。咨询顾问的知识嵌入在外部的情境中，更多地拥有与管理工具和实践相关的专业知识。而中小企业管理者的知识则更多是基于组织内部情境而产生的，对企业内部运营和所处行业有着更多的领域知识积累（Shafiee等，2018）。[20]Radaelli等（2016）、詹湘东和谢富纪（2019）研究发现企业间的知识距离过大会阻碍知识的流动性与可传授性，进而影响企业变革的绩效。[2，21]另一方面，专业服务机构与企业的行为模式差异也会导致新知识难以在企业中得到有效应用。Lalonde（2016）认为专业咨询顾问向企业提供用以改进现有组织管理模式的建议和解决方案，更倾向于在组织中推进变革活动。[22]而企业在运行一段时间后会呈现出偏好原有思维模式或复制原有行为惯例进行运作的特征（白景坤和王健，2019）。[23]在此情况下，专业服务机构提出的解决方案和变革活动往往难以在企业中得到有效的实施和推进，从而降低组织变革的绩效。

（三）企业的协同能力

协同是指在复杂大系统内，各子系统的协同行为产生出的超越各要素自身的单独作用，从而形成整个系统的联合作用（胡晓瑾和解学梅，2010）。[24]Tsou（2012）认为企业协同能力是企业协同知识、技术等资源要素进而促进创新实践的能力。[25]已有研究从企业集团内部协同、与外部创新主体以及第三方机构协同等视角对协同能力展开了研究（邹志勇和武春友，2008；余维臻和余克艰，2018）。[26-27]具体到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之间的协同能力，徐建中和徐莹莹（2015）指出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的协同主要体现在双方联结与合作程度上。[28]中小企业与科研机构、咨询机构等智力支持机构的合作与交流可以帮助中小企业弥补资金、知识、技术和人才等各方面不足，有助于新知识的共享，进而提升企业变革绩效（Martinez等，2016；范如国，2014）。[5，29]王小娟和万映红（2015）对服务企业的案例分析发现协同能力较好的企业往往可以从其他机构中快速地获取、吸收新知识并对新知识的理解达成共识，从而更有效地应用于企业管理实践中。[30]

以上文献综述表明，已有研究对于数字化转型的内涵、企业间知识距离对组织变革绩效的影响、协同能力作用等问题已经做了相对丰富的研究，这为本研究的开展提供了理论基础，但已往研究对于专业服务机构介入下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微观机制缺乏深入的剖析。本研究旨在解决数字化转型中可能出现的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由于知识距离过大导致的知识差异性负担问题，在分析知识距离对数字化转型绩效影响的基础上，借鉴协同能力视角，进一步探索协同能力对弥合知识距离的作用机制。

三、案例研究

（一）案例选择

本研究采用多案例研究法的主要原因有以下三方面：首先，本研究需要考察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的知识距离以及协同能力对数字化转型绩效的影响过程，而多案例研究有助于深入探究过程机制。其次，案例研究适合用于研究“为什么”和“怎么样”类型的问题（Yin，2018）。[31]本研究主要关注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的知识距离如何影响数字化转型绩效以及协同能力如何影响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的知识距离，属于“怎么样”类型的问题。此外，案例研究适用于对一种新现象或新领域的探索性研究（Stuart等，2002）。[32]文献综述显示，已有研究缺乏对知识距离、协同能力和数字化转型绩效关系的深入分析，因此本研究决定采用案例研究方法开展探索性的研究。

Yin（2018）指出，多案例研究应当遵从逐项复制（即所选案例能产生相同结果）或差别复制（即由于可预知的原因案例能产生不同结果）。[31]本研究遵循差别复制法则，选择了四家浙江中小企业作为案例研究对象。案例选择标准主要是：第一，为避免行业之间的差异，将所选案例企业限定在制造业。根据国家工信部制定的企业划分标准，在制造业中，中小企业的从业人员为20人以上，1000人以下，营业收入为300万元以上，4亿元以下。第二，所选择的中小企业应当处于数字化转型项目中后期以便收集项目资料。第三，被调研企业应愿意让研究者接触他们各层级的管理者和员工以保证相关数据能够获得。第四，所选案例在知识距离、协同能力及数字化转型绩效的各主要指标表现上应体现一定的差异性以实现多重检验。四个案例的关键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四个案例的关键信息

（二）数据收集

案例研究中的数据收集由2017年9月中旬至2019年4月中旬。数据的收集方法包括对参与数字化转型项目的咨询顾问、企业高层管理者（例如总经理、副总经理）及中层管理者（例如车间主任、质量管理部主管、运营主管、人力资源部主管等）进行半结构化访谈，对项目进度资料以及企业生产数据、年度分析报告、规章制度、企业网站信息等相关二手资料进行收集。通过不同方法收集数据，可以帮助研究者更深入地了解与掌握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项目运作的过程、企业管理者和咨询顾问之间知识差异、协同能力水平以及数字化转型绩效表现。此外，对项目中不同层及的管理者以及咨询顾问进行访谈和分析，也有助于提高案例研究的效度。

（三）构念测度

对构念进行清晰地界定和测度是案例分析的基础（毛基业和李晓燕，2010）。[33]本研究聚焦知识距离、协同能力和数字化转型绩效这三个构念，具体测度如下：

知识距离的测度。根据的文献中对于知识距离内涵的分析，从知识基础和行为模式两个维度进行衡量。其中，知识基础是指中小企业管理者和专业服务机构咨询顾问的数字化技能相关知识储备和行业从业经验；行为模式是指中小企业管理者对项目的控制程度以及专业服务机构的咨询顾问对项目的推进力度。

协同能力的测度。根据已有研究，将中小企业与咨询机构协同视为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关系的紧密程度，从中小企业内部场地、信息对专业服务机构的开放程度以及专业服务机构参与数字化转型项目程度两个维度进行衡量。

数字化转型绩效的测度。根据文献分析，从运营数字化水平和管理制度改进水平两个维度进行衡量。其中，运营数字化水平是指对生产与制造、支持与管控以及渠道与营销系统的数字化改造程度，管理制度改进水平是指根据数字化转型要求对现有规章制度调整和更改程度。

（四）数据分析

本研究采用内容分析法对案例数据开展分析。借鉴许庆瑞等（2013）、谢康等（2016）的案例分析流程，对案例数据进行多级编码。[34-35]首先，在对案例数据汇总的基础上，本文作者分别对每个案例的文档进行一级编码，一级编码情况如表1所示。其次，本文作者对案例中知识距离、协同能力、数字化转型绩效进行二级编码，并将二级编码后的条目分配到各个构念条目库中。再次，在各个构念条目库中，按照构念测度变量完成三级编码。最后通过复制逻辑对各个案例的编码结果进行提炼、比较和验证，并通过理论与数据之间的迭代，进行案例间对比分析和印证，探索构念之间的逻辑关系，提出研究命题。在编码过程中，当遇到编码结果不一致的地方，本文作者通过反复讨论和协商，直到意见统一，从而尽可能减少由于个人偏见或主观性导致的结论片面性（Yin，2018）。[31]

表2 案例数据的一级编码

四、案例分析

（一）案例内分析

1.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

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于2008年开始实施ERP管理，在2011年引入MES系统以提升生产信息化水平。随着大型汽车制造厂商数字化进程加快，其对供应商生产数字化的要求也在不断提升。在此背景下，HYA汽车部件企业与咨询机构合作开展主题为“生产流程数字化改造”的数字化转型项目。企业一方面希望咨询顾问帮助其更好地整合与应用ERP与MES系统，另一方面，也希望咨询顾问能够对现有不符合生产流程数字化要求的规章制度进行改进。

从知识距离来看，在知识基础上，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总经理、副总经理和运营主管曾接受过数字化技能培训，企业也有ERP、MES系统，但是员工实际使用数字化操作系统的经验有限，大多时候还是靠手工记录相关资料数据。而咨询顾问有丰富的数字化改造项目经验，但没有涉及汽车零部件制造行业的项目实施经验。在行为模式上，董事长对项目决策保持高度控制，项目计划、培训计划等需要先在项目领导小组讨论通过后上报董事长批准才能实施。而咨询顾问通过阐述项目计划设计的目的、设计理由以及列举类似成功案例的方法，希望说服董事长加速项目实施进程。

从协同能力来看，企业除了提供基本信息以及组织项目要求的访谈活动之外，不主动为咨询顾问提供其他企业经营管理信息，如咨询顾问需要其他生产数据则要向相关的部门主管报批。咨询顾问只是每周来一次客户企业，每次在企业工作时间约为十个小时，其余时间通过电话、微信等方式与企业沟通项目内容。咨询顾问为企业分析问题、提供培训和建议，但是并不深度参与生产流程数字化改造方案的实施与应用。

从数字化转型绩效来看，在运营数字化水平上，咨询顾问虽然拿出了ERP和MES系统整合应用方案，但是由于项目方案报批时间过长，导致项目整体延期，数字化应用方案无法落地。而在管理制度改进水平上，咨询顾问提出了企业数字化操作系统规程、绩效考核指标等系列规章制度改进方案，但是也未能得到项目领导小组的认可。具体的典型引用语举例及其编码结果如表3所示。

表3 HYA案例具体的典型引用语举例及其编码结果

2.LX纺织企业

LX纺织企业自2007年始，逐步引进日本先进织机、喷气织机等自动化专业设备及相配套的软硬件设施。近年来，服装产业个性化发展趋势日益显著，印染企业对其供应商提出了多批次、快出货的要求。在此背景下，LX纺织企业与咨询机构联合开展运营与物流管理智能化项目，企业希望通过智能化改造提升运营和物流的效率与敏捷性。

从知识距离角度看，在知识基础上，企业副总经理、厂长有对ERP、WMS、OA系统以及可视化管理等数字工具使用的经验与知识积累。咨询顾问本人在纺织行业有着多年的从业经历，熟悉坯布加工工艺流程，并在其他纺织企业实施过类似的运营管理数字化改造项目。在行为模式上，LX纺织企业董事长对项目高度支持，并赋权给项目领导小组，项目领导小组对项目实施方案、培训方案等有直接决策权。咨询顾问积极参与项目领导小组讨论会并主动与董事长、副总经理汇报、沟通项目实施细节，以推动项目落地。

从协同能力角度看，企业允许咨询顾问接触企业的生产运营数据并允许咨询顾问随时进入车间观察、走访车间主任、一线员工，主动邀请咨询顾问参与生产管理例会。咨询顾问以驻厂咨询的方式为企业提供“10小时×6天”的服务，以便随时与管理者沟通情况。咨询顾问深度参与企业运营与物流数字化项目的问题诊断、数字化技能培训、各相关管理制度改进方案的起草、修订和实施环节。

从数字化转型绩效来看，在运营数字化水平上，咨询顾问在项目中快速找到企业当前运营与物流面临的实际问题，制定了工业机器人和MES系统软硬件整合的方案，并在企业车间中得到推广应用。在管理制度改进上，随着新方案在企业的推广和使用，企业流程和制度发生了显著改变，企业组织架构扁平化，合并了功能交叉和重复的部门，提升了管理决策效率。具体的典型引用语举例及其编码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LX案例具体的典型引用语举例及其编码结果

3.FY电器加工企业

FY电器加工企业自2010年起，企业开始引进德国全自动化生产线及其相关配套操作系统，但是企业产品质量一直不稳定，这直接影响了企业与下游企业的合作。在此背景下，企业希望与咨询机构合作开展质量管控数字化项目，借助数字化工具优化现有质量管理流程。

从知识距离角度来看，在知识基础上，企业董事长、总经理、副总经理及生产主管虽然去行业标杆企业参观过质量管理数字工具的使用，知晓一些基本概念，但企业内部没有开展过数字化技能培训。咨询顾问在制造行业实施过质量管理系统改造相关项目，对电器加工流程的背景知识有所了解。在行为模式上，董事长对项目总体持支持态度，项目相关决策基本交由项目领导小组决策，但是涉及人事、财务等方面的决策需要向董事长报批。咨询顾问积极制作项目方案并定期在项目小组讨论中主动汇报沟通项目方案和各项改进指标希望加速项目进程。

从协同能力角度来看，企业允许咨询顾问接触企业的生产运营、质量控制数据并允许咨询顾问查阅企业档案资料、参观车间并走访车间主任、班组长。咨询顾问以驻厂咨询的方式为企业提供服务，每周在企业四天，每天工作八到十个小时。咨询顾问深度参与企业质量管理问题诊断、数字化质量管理项目实施方案起草与修订以及实施等环节。

从数字化转型绩效来看，在运营数字化上，咨询顾问通过对企业车间与员工的访谈与观察，逐步完善和改进QMS方案内容与培训内容设计，使之更具有可行性与针对性。企业管理层和员工在项目过程中通过课堂培训和现场演练逐步加深对QMS系统的理解。在项目中后期，QMS方案快速在项目领导小组中通过并在车间铺开实施。在管理制度方面，咨询顾问通过与企业管理层以及车间员工的磨合与交流，不断迭代方案，最后在项目中期与企业管理层达成了共识，加快了项目进度。具体的典型引用语举例及其编码结果如表5所示。

表5 LX案例具体的典型引用语举例及其编码结果

4.KL机械加工企业

KL机械加工企业自2011年开始进行生产车间自动化改造，在2013年建立生产统计系统以促进企业数据化、标识化管理。近年来，下游欧盟厂商在供应商评估中对车间规范化、数字化管理的要求不断提升，同时，企业自身也面临生产效率和产品交期达成率双低的问题，董事长希望在咨询机构帮助下开展数字车间改造项目，以提高企业数字化水平和生产效率。

从知识距离角度看，在双方知识基础上，企业董事长、总经理、副总经理、生产主管和部分车间主任接受过6S等现场管理工具的专业培训，对PLC、MES系统有一定了解。咨询顾问对数字车间管理工具的使用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但对机械制造厂的车间管理并不熟悉且没有在其他机械制造企业中实施过现场管理项目。在双方行为模式上，在项目领导小组中，总经理对项目实施持谨慎态度，需要反复多次论证项目实施方案。咨询顾问通过加大培训力度，提供数据支撑改进方案合理性等方式希望项目实施方案能尽快通过领导小组的论证。

从协同能力角度来看，企业允许咨询顾问接触部分企业运营数据，并允许咨询顾问进入部分车间观察。咨询顾问每周来三次企业，每次在企业工作时间约为五个小时，其余时间则按照需要在线交流。咨询顾问作为客户企业现场管理提供数字技能、管理工具培训和建议并不深度参与改进方案的实施与应用。

从数字化转型绩效来看，在运营数字化水平上，车间的生产效率虽有改善但不显著。而在管理制度上，原本项目计划的企业运营管理制度与车间绩效考核制度改进部分未能如期完成。这一方面是由于咨询顾问并不深度参与改进方案的实施，导致其无法及时得到实施反馈意见。另一方面，企业前期运营基础资料和运营数据的缺失也给制度的起草和修订带来了困难。具体的典型引用语举例及其编码结果如表6所示。

表6 KL案例具体的典型引用语举例及其编码结果

（二）案例间分析

1.知识距离对数字化转型绩效的影响

在所研究的案例中，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的知识距离对数字化转型绩效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的知识基础差异阻碍了双方数字化知识的共享，进而负向影响中小企业运营数字化水平与管理制度改进水平。在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和KL机械加工企业案例中，中小企业管理者虽然熟知企业的具体运行情况，但是缺乏数字化技能和知识积累。而对于专业服务机构的咨询顾问而言，他们虽然有数字化专业知识积累也有数字化改造项目的实施经验，但对所服务的中小企业所在行业领域以及企业运营细节并不熟悉。此外，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和KL机械加工企业的生产运营标准化程度不高，咨询顾问在制定数字化解决方案过程中难以获得准确、翔实的生产运营信息，这进一步加剧了咨询顾问与中小企业管理者的知识基础差异。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和KL机械加工企业的管理者和专业服务机构的咨询顾问在数字化知识交流时都出现了话语体系难以融通、对数字化知识的理解难以达成共识的问题，这阻碍了双方数字化知识的共享，导致了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和KL机械加工企业的生产、车间管理数字化改造方案无法落地实施、现有规章制度的调整方案与实际脱节，运营数字化水平和管理制度改进水平都没有得到显著提升。与之相对比，LX纺织企业中，一方面咨询顾问对纺织行业以及纺织企业所涉及的工艺流程有较深入的了解，另一方面LX纺织企业管理者对所涉及的数字化操控系统的使用与管理也有一定的背景知识，因此在项目的进行过程中双方的沟通更为顺畅，软硬件整合的方案在LX纺织企业车间中得到推广应用。

二是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的行为模式差异阻碍了数字化知识的应用，使得数字化解决方案难以落地和推进，进而负向影响运营数字化水平与管理制度改进水平。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和KL机械加工企业案例显示，中小企业管理者尤其是董事长对数字化项目的推进持保守态度，对数字化解决方案需要“先论证，再实施”，而咨询顾问则希望能够尽快推进数字化解决方案的实施。双方行为模式的差异使得咨询顾问将大量的时间精力花费于召开各类小组会议，论证项目操作细节以及相应管理制度改进的合理性和可行性，这拖延了数字化操作系统在车间产线进行试验的进度和新规章制度实施的进度，影响了运营数字化水平与管理制度改进水平。如HYA汽车部件制造企业，董事长对项目决策保持高度控制，项目计划、培训计划等需要先在项目领导小组讨论通过然后上报董事长批准才能实施，咨询顾问虽然拿出了ERP和MES系统整合应用方案，但是由于项目方案论证和报批程序冗长，导致项目整体延期，数字化解决方案无法落地。而在KL机械加工企业中，总经理需要咨询顾问反复多次论证项目实施方案。咨询顾问花费大量时间用于加大培训力度，搜寻支撑例证以论证改进方案合理性，导致运营管理制度与车间绩效考核制度改进未能如期完成。与之相对比，LX纺织企业中，董事长对项目领导小组充分赋权，参与项目领导小组的副总经理对该项目的实施高度支持，允许数字化解决方案在部分车间“先试先行”，而咨询顾问通过主动与董事长、副总经理汇报、沟通项目实施细节，推动了生产数字化方案和车间管理制度的有效应用。因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1：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的知识距离是影响数字化转型绩效的重要因素，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的知识基础差异与行为模式差异负向影响中小企业运营数字化水平与管理制度改进水平。

2.协同能力对知识距离的影响

对案例的分析显示，协同能力对知识距离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是中小企业内部场地、信息对专业服务机构的开放程度越高，越有利于专业服务机构累积行业知识和增进对中小企业内部运营的认知，形成契合中小企业情境的数字化解决方案，促进数字化知识的共享，从而缓解双方知识基础差异对中小企业运营数字化水平与管理制度改进水平产生的负向影响。在FY电器加工企业中，在项目之初，咨询顾问和项目领导小组在培训课程内容、QMS方案上产生显著分歧，QMS方案无法在车间直接推广。而在项目进行过程中，咨询顾问通过驻场咨询、走访车间、参与例会等方式对企业的运营管理现状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更有利于他们准确把握企业存在的现实管理问题以及需求，通过分析现有管理制度中的不合理之处并提出与企业需求相匹配的数字化知识培训方案和生产改进方案，从而弥合双方知识基础上的差异，促进双方数字化知识共享，推进数字化操作系统的实施与规章制度的更新调整，在项目中后期逐步实现了QMS方案落地。在LX纺织企业中，咨询顾问通过“10小时×6天”驻厂咨询的方式，可以及时与管理者交流企业数字化转型中遇到的实际问题以及可能的解决方案，加速了运营与物流数字化工具的推广。

二是专业服务机构深度参与数字化转型项目的实施有利于数字化知识的迭代与整合，推动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就数字化解决方案达成共识，促进数字化知识的应用，从而缓解双方行为模式差异对中小企业运营数字化水平与管理制度改进水平产生的负向影响。在LX纺织企业中，咨询顾问深度参与问题诊断、项目实施方案起草、修订以及实施等环节。在深度参与过程中，咨询顾问可以及时收到企业管理者和一线员工对于数字化解决方案的反馈，并根据反馈意见有针对性地迭代改进原有方案，从而缩短项目方案和具体管理规程改进过程中反复修改的时间，推动数字化知识的应用。在FY电器加工企业中，咨询顾问通过与管理者的在项目中磨合交流增进了其对企业日常管理流程和生产工艺的理解，对电器行业领域以及企业内部运营的知识累积也随着数字化转型项目的推进而逐步增加。与此同时，FY电器加工企业管理者与员工对数字化知识的理解也在项目例会、走访交流、现场演练培训等“干中学”机制作用下实现累积与迭代，逐步就QMS系统解决方案和相应的管理制度与绩效考核指标改进达成一致意见，从而有效缓解了因行为模式差异而导致的对数字化转型绩效的负向影响。因此，本研究提出如下命题：

命题2：协同能力是影响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知识距离的重要因素，中小企业对专业服务机构开放内部场地、信息以及专业服务机构对数字化转型项目的深度参与有助于弥合双方知识基础差异与行为模式差异，从而缓解知识距离对数字化转型绩效的负向影响。

五、主要结论与启示

（一）主要结论

随着数字经济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中小企业开启了数字化转型之路。本研究选取了四家浙江中小企业进行多案例研究，研究表明，中小企业在数字化转型过程中受制于资源能力，往往需要与专业服务机构合作。然而，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在知识基础与行为模式上存在的差异性使得双方产生知识距离，阻碍双方数字化知识共享与应用，进而负向影响数字化转型绩效。本研究进一步引入协同能力视角，对如何有效弥合双方知识距离开展探索。研究发现，中小企业通过对专业服务机构开放内部场地、信息以及加强专业服务机构对数字化转型项目的深度参与可以增强协同能力，协同能力的加强有助于弥合双方知识距离，进而缓解知识距离对数字化转型绩效的负向影响。

（二）理论贡献

现有企业数字化转型研究侧重对数字化转型内涵以及大型企业转型机制进行探讨（Khajavi等，2014；Wagner和Walton，2016），[11-12]对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尽管有所涉及（Annosi等，2019；Li等，2018），[1，17]但未对专业机构介入下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微观机制进行深入分析。同时，现有组织变革研究尽管讨论了中小企业与专业服务机构间的知识距离对组织变革绩效的影响（Hu等，2019；Acar和Van，2016；肖志雄，2014），[3，18-19]但对数字化转型情境下知识距离对转型绩效的影响以及如何弥合知识距离缺乏探讨。本研究一方面将协同能力视角引入到数字化转型的讨论中，丰富了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研究视角；另一方面，通过剖析数字化转型情境下知识距离对转型绩效的影响以及协同能力对知识距离的影响，把知识距离、协同能力与数字化转型绩效系统地联系起来，构建了新的概念框架，为中小企业增强与专业服务机构协同能力，促进数字化转型绩效提升提供了理论指导。

（三）政策启示

本研究的主要结论对政府部门推动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具有以下启示意义。首先，加强数字化转型相关技术和知识的精准化培训与宣传。案例研究显示，数字化技术和知识基础较好的中小企业与服务机构的知识距离往往也较小，有利于数字化转型的顺利开展。但值得注意的是，企业由于所处行业和发展阶段不同，往往会产生多种培训需求。政府部门应对企业管理者数字化培训需求开展摸底调研，准确掌握企业管理者的培训需求。在此基础上，一方面，政府部门应根据企业不同时期的主要需求提供定期培训、远程培训、组织参观、到厂指导、政策解读等适配的培训方式，对企业家及管理人员开展精准化的数字化知识培训与宣传，有效提升企业家的数字化转型意识，激发企业数字化转型的内生动力。另一方面，在充分征求企业意见的基础上，探索建立培训效果的定期评估机制，了解企业家对政府培训的满意度、培训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以及改进建议，及时更新数字化知识培训的方式与内容，提高培训的实效性。同时，加快培育行业数字化转型示范项目和标杆企业，积极归纳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模式和路径，形成一套可复制可推广的成功经验，为主要工业行业提升数字化、智能化水平提供可借鉴的成熟方案。

其次，构建专业服务机构与中小企业的常态化对接机制。数字化转型涉及企业技术与流程改造、部门职能调整、产品与服务创新等多方面的组织变革，需要专业服务机构与中小企业保持长期交流与紧密合作。政府部门应通过支持数字化转型服务咨询机构建设、在产业集群、园区等建立公共型数字化转型促进中心、鼓励行业龙头企业搭建面向本行业的数字化转型服务平台等方式，以在线直播、视频展播、线上线下同步对接等形式，畅通专业服务机构与中小企业的信息交流与沟通渠道，帮助中小企业从服务平台获取行业资源和应用服务，引导专业服务机构开发针对中小企业生产制造、经营管理、市场营销等需求场景的数字化转型工具、产品和服务，为行业内的中小企业提供便捷适用、低成本的个性化解决方案，深化大数据、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在传统企业中的应用。

最后，强化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的人才、金融等服务保障。以学校教育为基础、在职培训为重点，深化校企合作、产教融合，通过建设企业大学、教学工厂等方式，推动企业深度参与学校课程设置、教学设计、实训课程开发，为企业数字化转型培育既精通信息技术又熟悉经营管理的“数字工匠”。同时，建设面向中小企业的数字人才云平台，定期发布制造系统集成、工业互联网等领域的重点引才目录、产业人才地图和人才招聘活动信息，鼓励企业以股权制、期权制等多种收入激励方式、不定时上班等弹性工作形式吸引一批复合型的数字人才，为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坚强的人才保障。此外，支持有条件的地方和投资机构设立数字化技术改造专项基金，深化投贷联动，以股权、债权、股债结合等市场化方式投资于智能制造、信息技术服务等领域企业，发挥技改基金的“引导”与“放大”作用，撬动社会资本投入数字化技术改造，为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提供持续的金融支持。

（四）研究局限与展望

首先，本研究只通过四个中小企业案例分析得到相应的结果，不排除其他中小企业在知识距离与协调能力上还有不同的表现形式，未来可通过增加合适的案例进一步验证本研究提出的理论命题。其次，本研究所涉及的数字化转型项目主要聚焦企业的运营管理改进，未来的研究可以探索其他不同类型的数字化转型项目中知识距离、协同能力对转型绩效作用机制的差异性。最后，本研究所涉及的案例企业开展数字化转型时间还不够长，因此分析深度有所欠缺。未来将通过对案例企业的长期追踪研究，进一步深化对中小企业数字化转型机制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