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晃
湘西南的时序,播洒在农历十月的高山垄。每一寸肥沃的泥土,都可以咀嚼。
父亲开春时种下的汗水,在田野的怀抱里打了个滚、翻了个身,长出了年轮与瓜果。
大地慈祥。深谙农事的风,提前接到了丰收的喜讯,早已在后山会合。
饱满的,是地里的庄稼,以及临盆的母亲。但时辰毫无征兆,只是月色闭门不出。
当父亲领着接生婆尚在路上,高山垄忽然哇的一下哭出声来。院内浮起了比庄稼拔节还要响亮的欢呼。
这个叫做十月十二的深夜,老屋一直都在忙碌。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我想起一块五花肉的皮。丈量了从家门口到课堂的距离,也舍不得咽下。
这个熟悉的名字,每当我时常默念起它,都会联想到种子的发芽,与春天的长大。
在铁炉下腹地深处,在欧阳老师木制的两层旧楼,有人哭闹,有人启蒙。
有人似蜂鸣喋喋不休,有人如蝶舞沾沾自喜。
要怪就怪母亲,不该在后窗偷偷瞄了那么一眼。有人破天荒地,在去往外婆家的路上,追了一里多地。
現在,适合让私塾的上世纪九十年代版上演。满堂的童谣向我涌来。铁炉下是个地名,是一个故事的楔子。
字面如蚕,却也可瞥见知识的雏形。我感知一个个小小的野心,在园里拳头紧握,目光清澈。
蛤蟆坳里的蛤蟆,都往池塘里去了,都往稻田里去了,都往草丛里去了。
蛤蟆坳下的河里没有蛤蟆,只有躲在石头下睡觉的螃蟹。可惜,这种慢下来的生活,经常被我们打乱。
浅水期来了。我们可以尽情地骚扰河流,骚扰那些常年披着流水的石头。
石头一翻,小螃蟹们就横着走。往河床上爬,往更大的石头缝里钻。
而我们的喜悦,有很大一部分,都来自螃蟹的功劳。
抓到一只,便嬉笑好一阵,也炫耀好一阵。脚下踩着浪花,那实际上是童年常走的路。
我就是那个一层一层卷起裤腿的孩子。阳光从天而降,螃蟹们在裤腿间叽叽喳喳。
沿着村机耕道,一路向北。越往下,坡度越发陡峭。从高山垄到大湾。入学的通知,踩着九月的肩膀。
在课本的扉页,我确定见过散漫的名字。扑面而来的,是旧报纸与书皮扮演的同一个定义。
当手敲的上课钟声响起,嘻嘻哈哈的花名册仍是章法杂乱。大湾,以村小的名义侵扰过我的美梦。
童年真是个醉汉。从老家的九担谷田,莽撞到了低矮教室与水泥黑板。然后,像野马一样冲向了七江。
七江不是江河的江。江河化解了惊涛骇浪。七江则以中学的教诲,点着了懵懂踉跄的青春之火。
知识之火。奋进之火。超越之火。
今夜,我借着那些曾经微弱的火苗,再次照亮书本,照亮文字。照亮属于自己独家记忆里的,旷远与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