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伟 大山
2021年3月3日,海南省海口市美兰区一居民楼内,服装店女老板乔玲在其父亲家中击杀了保姆任秀。
此前,任秀是乔玲和外婆的“共享保姆”,两人曾亲如家人,那么,雇主和保姆为什么反目成仇拔刀相向?这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疑心四起:舅舅接走外婆剑指房子?
2019年12月8日夜晚9点多,劳累了一天的乔玲关上店门,到学校接到上高一下晚自习的儿子曦曦赶回外婆家,例行探望一下外婆孙雅芬。
还没放下手中的东西,外婆就把她叫到边上,说:“下午你舅舅潘明来电话了,和我商量着把我接到他那边去,还说过段时间让我和他一起去深圳探望我的曾孙子。”一听舅舅要接走外婆,乔玲非常惊讶。
时年40岁的乔玲是个单亲妈妈。10年前离婚后,她一直带着儿子曦曦生活。她在海口市海府路上开了一家小服装店维生。父亲乔万年和母亲都是当地一所重点中学的老师。
父亲一直患有心脏病。离婚后的乔玲卖掉了房子,搬回父母家中,父母家在学校对面,很方便儿子读书。2013年外公去世,外婆孙雅芬独居,乔玲经常去探望。
祸不单行的是,2017年底,乔玲的母亲在一次体检中,被检查出肝癌晚期,乔玲苦不堪言,每天奔走在医院、学校、店铺和家的路上。妈妈生病后就无法照顾外婆了,外婆已经82岁,身边没有个人照顾实在不行。
一家人和乔玲的舅舅潘明商量,希望他能将外婆接到身边,潘明一口拒绝了。时年52岁的潘明早年丧偶,只有一个儿子在深圳工作,他以工作很忙居住得太远为由,说照顾外婆力不从心。
最终,乔玲和妈妈决定请个“共享保姆”,白天可以在家中照顾父母,有时候还能帮她搭把手接送一下儿子,晚上保姆可以去外婆家中,这个两全齐美的方案很快得到了全家人一致拥护。
任秀就是这样被他们从劳务市场请到了家中。时年48岁的任秀,海南省文昌市人,早年丧夫,没有儿女,只有老父亲。他们给任秀开了每月3800元工资,白天她在乔玲家中服务,晚上则住到乔玲外婆家中,照看外婆。费用外婆出2000元,乔玲父母出1800元。
任秀为人朴实能干,很快就深得乔玲全家人喜欢。更让任秀感激的是,到乔玲家的第三个月,任秀的爸爸就突发脑梗,任秀为了救父亲四处借钱,但还差3万块,乔玲得知后,二话没说就拿出原本准备进货的3万块钱让她先用着。虽然任秀父亲经过手术仍旧撒手人寰,但她对乔玲感恩不尽。
2018年3月,乔玲母亲病情恶化,一家人的生活再度陷入混乱。任秀提出她愿意去医院护理乔玲妈妈,而且坚决不收任何费用。
为了救母亲,乔玲四处求医,然而,巨额医药费花光了,乔玲也因此欠下100多万小额贷,但最终还是无力回天,2019年1月12日,乔玲母亲病故。此前任秀一直兢兢业业照顾着乔母,直到料理完后事。乔玲和任秀的特殊感情也由此加深。
女儿的早逝让外婆孙雅芬痛心不已,但年迈的她完全帮不上一点忙。她唯一的财产是一套130平方米的观澜湖的房子,按市场估价值300万。看着外孙女为了救母亲背了一身债,老太太许诺说:“等我走了,这套房子就留给你。”乔玲打断了外婆的话说:“现在我妈妈已经走了,我希望外婆能长命百岁。”
对乔玲来说,每月小额贷的催款,信用卡的逾期,让她非常紧张,每当她感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她就想到外婆说的,房子以后让她继承,她就觉得还有坚持的底气和信心。
乔玲母亲病重期间,恰逢舅舅潘明儿媳产下一子,孩子还得了急性肺炎,潘明连忙办理了内退,赶去深圳照顾孙子,因此没有见到姐姐最后一面。潘明在姐姐去世后也郑重承诺,等外婆百年之后,他放弃这套房子的继承权,也算是报答姐姐和乔玲。
那么如今,舅舅为何要接走外婆呢?乔玲于是趁着中午回来,问保姆任秀是不是听到舅舅和外婆说什么,任秀想了想说好像是听到舅舅几次要外婆搬到自己研究所的福利房去,说他儿子还有心在深圳买房子接祖孙四代去居住。
乔玲心绪难宁,就打电话问舅舅,舅舅很真诚地说,自己原来没有退休,没有时间照顾外婆,现在他一个人居住,把外婆接来行行孝,将外婆的房子出租了补贴家用,这不正是帮乔玲解忧的好办法吗?他的话说得合情合理,乔玲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心中却充满了警觉。
未雨绸缪:安插保姆做卧底
乔玲把舅舅要接走外婆还准备去深圳的事情说给父亲听。父亲一听,立刻炸了:“你舅舅住的房子是福利房,没有房产证,他的一点钱都贴给深圳的儿子了,他们怎么能在深圳买房子?过去你妈妈生病他不接外婆,现在他献殷勤接外婆,肯定是想把外婆的房子卖了去深圳买房。他这样做就是为了独占你外婆的房子。”
一晚上,乔玲辗转反侧,完全没有睡踏实。在脑海中,她把父亲的话翻来覆去思量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明确了一个思路:如果真的如父亲所说,她就是将自己可能拿到的财产拱手相让了,而且法律上也不支持她拿回。
第二天一早,乔玲就赶到了外婆家,她先把事情告诉了任秀,任秀告诉她,是听着他们好像在嘀咕什么卖房子,于是乔玲更紧张了,赶紧去问外婆能不能写个遗嘱,说房子以后让乔玲继承,可是外婆一口拒绝了,她特别迷信和保守,觉得提前立遗嘱是诅咒她死。外婆年纪大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乔玲和任秀束手无策。
舅舅频繁关心起外婆,天天在外婆耳边吹风,说得声泪俱下:“我是你唯一的兒子,我就想退休后好好把你接到我身边一起生活。”
乔玲冷眼看着,难道真的像父亲所说的那样,舅舅就要在大家完全不设防的情况下,“绑架”外婆,偷偷卖掉房产?但是外婆很吃舅舅那一套,整天憧憬着和舅舅一起生活,一起去看重孙子。
不管怎么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但怎么防舅舅偷卖房子呢?这个时候舅舅提出他把外婆和保姆任秀一起接去,外婆的房子出租补贴家用。乔玲如坐针毡。忽然,她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能帮自己“监控”舅舅的一举一动!如果舅舅是真的瞒着她卖房,她可以事先得知,从而阻挠舅舅的“阴谋”。这个人当然就是保姆任秀。
出于对任秀的极度信任,上午她没有急着去店里。送曦曦去学校后,她等来了任秀。她把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任秀。任秀拍着胸说:“妹妹,你放心,我去做保姆帮你把舅舅看着,你舅舅一有风吹草动我立即报告你!”乔玲欣喜地点点头。
一周后,舅舅潘明果真接走了母亲孙雅芬,任秀也陪同前往,现在她由潘明付所有工资,只一周来乔玲爸爸家做1次钟点工。为此,乔玲还给她增加了300元盯梢费。任秀不要,乔玲坚持给,还说:“这任务比这300元重多了,等我条件好了,再给你加一点!”乔玲直接转了半年的1800元打到任秀的账上,任秀做钟点工的工钱,乔玲也每月算出来打给她。其后,乔玲和舅舅潘明一起将外婆的房子出租了,月租2800元,租金给了舅舅潘明,用来照顾外婆。
任秀到潘明那边照顾外婆后,每个周末回到乔玲父亲家做清洁,这一天,她会把在潘明那边看到听到的一一汇报给乔玲。
第一周回来,任秀就告诉乔玲:“这几天你舅舅天天跟外婆一起回忆往事,看照片。我分析他是想打感情牌,为将来卖外婆房子做准备!”乔玲一听觉得有道理,顿时神色紧张起来。
任秀安慰乔玲说:“你别担心,我每天在那边帮你盯着,有风吹草动,我随时会告诉你的。”乔玲这才松口气。她暗暗感叹,幸亏把任秀安排过去了。不然真的好险!临走,乔玲送了任秀一个包包。任秀推辞了一下,笑着接受了。此后,任秀陆陆续续跟乔玲汇报了很多细节。听来都像“有鬼”,但两人仔细分析也都有惊无险。
一晃就过去了小半年,任秀告诉乔玲,舅舅那边没什么动静,每天数次和孙子视频,说着想带外婆去深圳看看重孙子。乔玲觉得有点蹊跷,但任秀安慰说:“你舅舅这人挺孝顺的,也许是我们多虑了。”
乔玲有点不放心,她当晚去舅舅家看望外婆,特意留下来吃饭。她发现任秀晚饭后竟然去跳广场舞。任秀慌忙解释说:“外婆入睡困难,我在家叮叮当当做家务总是让她不安神,所以你舅舅说要我这个时间下楼去转转,等外婆睡着了再回家做家务。”乔玲听后说:“舅舅还挺细心的。”任秀连连点头说:“可不是嘛!还真是个孝子。”在任秀的“情报”分析下,乔玲对舅舅的防备慢慢放松了不少。
2020年7月,乔玲的父亲生病住院,乔玲整天泡在医院,周末她想找任秀过来帮忙,却得知她和舅舅、外婆都去了深圳。乔玲有点生气,但不好发作。
半个月后,任秀从深圳回来后,来乔玲爸爸家做清洁。乔玲一惊,几日不见,任秀化着淡妆,烫了个烟花烫,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十岁。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任秀拿出了一盒近千元的林清轩的化妆品送给她。乔玲非常诧异。任秀慌忙解释说:“这次我去深圳,没有帮上你的忙,心里挺愧疚的。你舅舅说这个牌子好,就买了送你。”还忙不迭地让她看深圳的一些照片。乔玲看到舅舅一家带着外婆、任秀一起在大梅沙度假。任秀说:“这次外婆玩得很开心,没有任何异样,你就放心吧。”
乔玲突然想起再做几个月,她们的劳务合同就期满,她提出续签。可任秀表示她可能不想继续干了,她说:“我也劳累了大半生了,想为自己活几天。”乔玲一听就急了:“你不能走啊,还要帮我盯着外婆的房子呢!”任秀嘴唇翕动了一下,连忙安抚乔玲:“没事,没事,我和你永远亲如一家人,我永远支持你!”并且给了乔玲一个大大的拥抱。乔玲哪里知道任秀这个拥抱背后的含义。
戾气四溢:共享保姆“无间道”
受疫情的影响,乔玲服装店的生意也大不如前。生意萧条,100多万的小额贷,每月利息要还4万多,而且马上要归本。
2021年2月25日,她和父亲商量着把现在住的房子做抵押,能贷出100万左右的现金,先解燃眉之急。乔玲在咨询用房产做抵押贷款时,发现一个问题:她和父亲所住的这套房子,因为母亲过世,抵押贷款前必须先析产。乔玲一听就觉得太耽误时间,于是随口就提到了外婆名下的房产是不是能用来做抵押贷款。工作人员说70岁以上老人不可能抵押,但是让她提供了外婆的身份证号,帮她查外婆的房产。
结果这一查不打紧,乔玲得到了一个惊天消息——外婆名下的房产已经在两個月前卖掉了。她立刻拿起电话就给任秀打了过去。任秀却没接。乔玲急了,又打电话给舅舅潘明,乔玲还未开口,那边就急急忙忙表示很忙,挂了电话。
乔玲慌了,立刻打的赶到了舅舅家中,一看家里只有任秀一人。任秀有点紧张,哆哆嗦嗦地说:“你舅舅带外婆出门理发去了。”乔玲上前一把拉住任秀问:“房子怎么卖了?是舅舅干的吧?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任秀身体不断向后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啊!”乔玲一看就知道任秀在说谎,她伸手去拽任秀的头发,任秀被抓疼了,喊着说:“是的是的,房子卖了!”“卖了干吗?”“给他儿子在深圳买房子首付了!”
“你为何不阻拦,说,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任秀泪光盈盈,只有交代:自从任秀到潘明家中照顾外婆后,她和潘明处出感情,两人竟然恋爱了。上次去深圳,就是任秀和舅舅的结婚旅游。他们在深圳定了一套房子,是用舅舅和他儿子的名义付了一大半房款,只给儿子做了10年的分期。乔玲一听,脑袋都炸了,她追问任秀:“外婆同意吗?”任秀低着头说:“外婆患上了老年痴呆,你舅舅说卖掉房子后,把大部分钱给你,只留下一部分作为外婆的养老金,外婆便同意了。”
这个时候,舅舅带着外婆回来了,外婆老年痴呆得更厉害了,把乔玲喊成她妈妈的名字。乔玲见和外婆说话没有用,就哭着对舅舅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还有那么重的债要还,你怎么能这样无情无义!”舅舅连忙解释这只是借用下外婆的卖房款,外婆以后的养老送终他来管,大不了以后这笔卖房款的一半他攒齐了自己的退休金给乔玲。乔玲哭得捶胸顿足,肝肠寸断地说:“你这个骗子,你自己有多少退休金,拿什么保证我的那一半房款?”
任秀连忙来劝:“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我们慢慢还钱你!”“你混蛋,我没有你这样的家人!”保姆背叛了自己,还当上自己的舅妈。如果不是她瞒着自己让自己放松了警惕,舅舅没那么容易卖房!乔玲气愤不已,窝了一肚子的火。
2021年3月3日,任秀说她彻底辞职不当保姆了,到乔玲父亲家去做交接。刚刚被债务催收搞得门口泼了油漆的乔玲心肺都在剧烈疼痛。这时候,任秀踩着高跟鞋走进了屋,身上满是香水味。乔玲被香水味醺得头轰的一炸,她大骂任秀,说她无耻,忘恩负义,在自己舅舅家上位当舅妈。
任秀也生气了:“我和你舅舅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我们黄昏恋就成了无耻了?”乔玲语塞,控诉她背叛誓言,自己家是上演了农夫与蛇的故事,她难道忘记了自己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怎样帮她救治父亲的!任秀也不甘示弱,反驳她说无耻的人是她,还说外婆还在,她就盼着外婆死,想继承财产。
乔玲气不打一处来,她随手拿起一罐可乐狠狠地砸向任秀,并追着打她。任秀躲到厨房,乔玲又追进去。气急败坏的任秀拿起一把水果刀对着乔玲破口大骂。乔玲本来就被高利贷在追债,心情郁闷,血涌上头的她冲上前,夺过刀,狠狠地刺向任秀,一刀又一刀。任秀歪倒在地。乔玲此时才清醒过来。她拨打了120和110。但120赶到时,任秀因为失血过多,抢救无效死亡。日前,海口市公安局美兰分局对乔玲执行逮捕。目前,此案还在进一步审理中。
(文中除犯罪嫌疑人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
[编后]本案中,保姆雇主亲如家人曾是一段佳话。然而,一套房子却令亲人反目,血案骤发,令人唏嘘。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的至暗时刻,唯有自救、唯有奋斗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本案当事人面临生活危机时觊觎长辈的房产,虽各有各的无奈,但说到底属动机不纯;而迁怒保姆,更是错上加错。不管曾有什么样的交情,保姆和雇主之间只是工作关系,交往分寸应该恰当把握。
编辑/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