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鹏 韩 晔
(1.北京标准营造规划设计咨询有限公司,北京 100000; 2.壒建筑工作室,北京 100000)
在城市化发展的背景下,中国的一些乡村存在其生产生活方式向城市盲目看齐的现象,乡村建筑逐渐“现代化”和“西洋化",与此同时城市化产生的乡村劳动力大量流失等一系列问题导致了乡村发展动力缺乏、发展速度相对滞后、乡村本土特色文化逐渐丧失。在党的十九大提出“乡村振兴”战略实施的背景下,一些地区采用大规模的自上而下的乡村更新、重建、搬迁方式,有的项目忽视了原有本地文化、乡村空间形态和肌理的保护,在建设过程中出现同质化、“千村一面”的现象,让乡村面貌失去了其独特魅力。
随着近年来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过程中对乡村进行微更新的改造方式逐渐成为提升乡村活力的主流策略。“更新”原指有机体为了实现健康和可持续发展而进行的必要的、不断的新陈代谢过程。“微更新”的概念源于现代城市中老旧街区改造,是一种渐进式的城市更新模式,现在把它应用到乡村的有机发展过程中,指的是采用不同于大规模拆建的发展思路,更多的从地方特色与个体诉求出发,以更加经济、可持续的方式进行城市更新的一种生态模型。
微更新的方式是乡村生态文明发展的途径之一,更有利于解决乡村发展过程中有限资金来源与追求改造成效和经济收益之间的矛盾,解决乡村文化延续和乡村发展之间的矛盾,有利于缓解发展过程中不同参与方之间的利益纠葛,是一种深度挖掘乡村内部资源、形成城乡互动,进行空间共营,文化共建、山水共享等多维度发挥乡村价值的模式。
在中国诸多建筑师们的乡村建设实践中,“批判性地域主义”的设计思想被广为采用,而“在地”一词则包含了传统建筑学语境内外的双重含义[1]。如谢英俊建筑师提倡的“开放的轻钢建筑体系”技术框架以及乡村协力造屋的社会学内涵,建筑师王澍实践的“循环建造”和多方合作模式都是对“在地”一词在建筑学和非建筑学层面的解答。
乡村建筑是通过传统的建造过程由当地的村民和工匠使用本地的施工技艺和材料建造并形成当地独特的建筑风貌,是地域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传统建筑体现了当地的民族文化、审美观念、生产生活方式等内容。因此,在设计和建造过程中运用当地传统的建筑材料和施工技术,考虑地域气候因素,结合当地独特的自然地形地貌进行营建,有助于强化乡村风貌的地方特性。诺伯舒兹在《场所精神:迈向建筑现象学》一书中写到:“风土聚落的内部空间形成一个周遭的延续,或“空间中的空间”的简单关系[3]”。在设计中如何延续这种空间中的空间关系,从而提高乡村建筑的认同感和归属属性,是乡村建筑在建筑学层面营造场所及空间过程中非常重要的课题。
建筑的在地设计是环境、技术与场地设计的统一。建筑的场地设计基于对建筑所处环境的认识和分析,是找寻“空间中的空间”的开始,需要对当地气候条件、地质水文条件、景观资源、村民居住习惯、传统建筑样式、村落历史发展、周边交通条件等方面进行调研和分析,并在此基础上形成生长于本土建筑的总体设想。在乡村建筑在地性技术策略的运用方面,采用成本低廉、维护方便、低能耗的方式来提高乡村建筑的结构安全,以及良好的采光、通风、保温效果,是改善乡村生产生活水平的重要途径。
时下的乡村建设正在逐渐走向多主体参与的协作模式。在营建乡村建筑时,与政府、NGO机构、新乡绅和村民等主体进行合作,使各方能够更多的参与到规划设计和施工运行过程中,使各方力量都能得到充分的施展,不仅能够改善乡村的就业问题,提高乡村居住、文化环境,增强村民对本地特有文化的认同感,而且新乡绅对于乡村发展的构想和村民掌握的本地特有建筑施工技艺与村落规划和营造更是直接相关。乡村建筑在地设计的非建筑学层面意义,本质上是对建筑学边界的挑战和拓展,它既内嵌于建造的过程中,又与经济、社会、文化、生活等方面紧密结合,从而影响和推动建筑学的在地化发展。
关头村位于山西省晋东南地区长治市南30 km处,村落东、南、北三侧被森林环抱,西侧有二厂高速从村外划过,村落周边的田地以种植玉米和杂粮为主,田地外围的缓坡山地也有苹果、桃树等种植园,从内而外形成了村落—农田—果园—森林四个不同生态圈层(见图1)。关头村具有悠久的历史,传说是炎帝尝百草中毒并尝试剃头解毒之地,在封建社会时期晋南地区有着良好的耕读教育传统,私塾、书院在这里广为盛行,明清代书院的密度更是明显高于周边的其他地区。关头村的传统建筑具有晋东南地区建筑的典型特点,以“间”为建筑的基本单位,多间成房,以房构院。建筑外墙采用厚重的青砖墙体,屋面为青瓦屋面,建筑开窗通常朝向院内,院外一侧不开窗。这样的传统建筑在关头村已经不多,仅存村东5栋被遗弃的老房子,这里曾经是村落兴起和聚集之地,但是在山西省煤炭经济崛起之后,代表着富裕生活的钢筋水泥住宅在村落的西侧建设起来,而这片原本的村落兴起之地逐渐无人居住,青砖厚墙的断壁残垣呈现出衰败和凋敝。
针对关头村周边多层级的、丰富的生态系统资源,通过发掘村内院落及街巷空间特色、周边农田果园、自然森林资源的特性,制定多层级、分期实施的村落更新策略。与中国乡村文明研究中心、香港施永青基金会、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和华夏儿童启蒙教育项目等团队的专家及县乡村政府研讨确定关头村的村落发展策略:采用低成本、可持续的理念整合和更新村落内部资源,从而带动村内商业空间,如民宿、民俗展示售卖等功能的再生;在区域范围内规划孩子谷教育基地,采用参与式的规划方法以满足本地及周边乡村、城市不同年龄段儿童的教育需求;村落发展的启动区设定在村落与自然田野之间的5栋传统老宅及周边街巷空间。
启动区采用在地设计方式将已经破败的老宅重新唤醒,将其改造成自然教育基地的教师培训用房、报告厅、宿舍等空间,将教师和儿童活动嵌入传统老宅的空间内和村落的街巷空间里,并力图通过5栋住宅的功能性改造激发村落的内在价值,使这处逐渐被遗忘的村落一角再次成为关头村的兴发之处。后续工作通过对村落周边田野、果园、森林植被的调研,以及本地学者、乡贤、居民的积极参与,选择具有不同生态特性的区域微改造为自然园地,从而形成以村落为中心,链接村落周边多个各具特色自然园地的空间构架。
通过这样的微更新策略,希望探索乡村建筑向更绿色、更适合儿童健康成长的空间更新,利用乡村资源一部分的院落和自然生态系统作为城市和乡村儿童未成年教育的母体,让乡村与城市的孩子在以村落为中心的整个环境中健康成长,同时促进乡村自身的绿色发展。
在项目推进的过程中,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华夏儿童启蒙教育项目的专家不仅参与乡村发展策略的制定,也对未来项目的运营和使用提出明确的要求。县乡村三级政府也积极提出合理的建议并给予政策支持。在策略制定以及建筑空间、景观设计之前,我们制定了调查问卷对村民和教师进行调查,问题包括对微更新策略的实施建议、建筑空间的喜好要求、自然园地选点的设定等。同时,和自然教育专业教师以及志愿者一起引导儿童通过模型、绘画方式表达自己心目中理想的村落空间。多方专家、老师以及各个年龄段的参与者在项目推进过程中积极参与制定各个阶段的实施策略,积极参与项目更新方案的讨论,也对方案具体实施提出中肯的意见。多方参与的过程促使乡村各相关团体和个人在整个过程中参与到村落发展的思考和行动中,大大的加强了乡村集体的向心力和行动力;充分的讨论也使项目的各个步骤和各方责任变得更加清晰。
营造活动始于伍家院的改造,院落保留了传统院落的尺度,同时考虑到室外教学等新功能的使用要求,增加了半围合的外院,从而通过内外两个院子既保证教育、禅修等活动的安静和私密性,同时开敞的外院(如图2所示)和打谷场可以欣赏到丰富的农田和自然景观,是室外教学、传统文化演示和儿童活动的场地。两个院子的设计反映了新村落建筑与传统村落建筑的异同,是聚落“空间中的空间”。设计中在屋顶增加了天窗、建筑后墙添加了侧高窗的使用,从而既改善了原有建筑的采光通风情况不良,使原本尺度狭小、黑暗的居住空间更适应多功能的公共建筑属性,也保障了传统建筑更关注朝向院落外侧私密性的要求。新增加的建筑部分采用局部钢筋混凝土结构减少了横墙的数量,也保证了会议、工作室等开敞大跨空间的结构安全。晋东南地区气候干燥,为充分利用雨水,设计对老宅周边的雨水路径进行了梳理和重新组织,从而利用屋顶和地形将屋面、地面以及山坡上留下的雨水在汇集后用于浇灌花园。
旧宅的更新充分利用了旧有建筑和回收旧有材料进行循环使用,从已经坍塌建筑的青砖、青瓦、木梁、木椽等构件中选出强度良好的保存备用(见图3);建筑基础和墙体由于不均匀沉降等原因产生的裂缝在经过结构安全鉴定后,本地的匠人采用传统的磨砖勾缝手艺使其平整如新(见图4);施工队来自于附近村落,对当地的建构方式很熟悉,也能够高效的处理施工问题;在施工过程中表达出极强烈的创作欲望,创作出美妙的砖雕、叠涩砌法。
乡村的微更新策略和在地化设计是乡村场所营造的两种有效途径,在抵抗现代建筑全球化泛滥的背景下,注重在特定场所上营造领域感、注重用建构的方式体现当地特色、注重对环境和对社区的回应,从而寻找体现传统精神的地域性印记、追溯历史的独特风貌,避免现代建筑及其带来的“环境的危机”[3],形成既追求地域特色又有普遍方法论意义的建筑设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