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举玺 霍龚云
摘要:报刊诗话是近代报刊发展的必然产物,两者的结合既充实了晚清文学期刊的研究内容,又为诗话研究提供了新视角。《著作林》中的诗话以陈栩编辑整理的作品为主,潘普恩选诗评诗受陈栩影响较深,期刊迎合广大读者的猎奇心理,诗话集的形式多样新颖,内容重在叙事性编辑,在晚清期刊诗话中别具一格。
关键词:《著作林》;诗话集;编辑特色
中图分类号:G255.2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8122(2021)05-0012-04
1873年,《蝶梦楼诗话》(佚名撰)在我国第一种文学期刊《瀛寰琐纪》上连载,开启了新的诗话载录方式,标志着近代报刊诗话的诞生。此后,《益闻录》分别连载《金陵诗话》(1892年,佚名撰)、《东洲诗话》(1892~1893年,沙仁寿编)。20世纪初,开设诗话连载的报刊杂志如雨后春笋,如1903年,佚名撰《爱国庐诗话》连载于《湖北学生界》;1906~1910年,迤南少年生撰《滇南诗话》连载于《云南》;1907年,旧民撰《旧民诗话》连载于《汉帜》;1907年,南巷生撰《诗话》连载于《牖报》。
期刊诗话是新媒介与文学发展的必然产物,诗话作为旧文学期刊中的主要版块之一,对其编辑特色进行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意义。《著作林》所录诗话集数量可观,且形式多样,在晚清期刊诗话编辑中别具一格。因此,分析这些诗话集编辑风格既能充实晚清期刊的研究内容,又能为诗话编辑研究提供新视角。
一、《著作林》诗话集概述
《著作林》是陈栩主编的以诗文为主的旧文学期刊,1906年创刊于杭州,月刊,后迁至上海,到1908年11月停刊,共出版22期。其中以诗话命名的作品,被归入《谭聚》栏目。
《著作林》诗话作品的刊登情况如下:《栩园诗话》,天虚我生著,刊登在《著作林》第1~16期,共8卷;《蘧盦诗话》,天虚我生著,刊登在《著作林》第18~20期,共3卷;《筝楼评诗记》,天虚我生诠次,属于《评林》栏目,这个栏目都是以评论为主的,刊登在《著作林》第2~4期,共2卷,第一卷载于第2、4期,第二卷载于第3期;《艺苑同光集》(卷上),泉唐陈栩蝶仙纂,属于《杂俎》栏目,刊登在《著作林》第5、6期;《东海诗潮》,天虚我生选刊,共1卷,属于《诗海》栏目,因涉及诗论,因此也列入了诗话作品,刊登在《著作林》第2、4期;《赋江楼诗话》,上虞潘普恩少文编,刊登在《著作林》第13~14期,共1卷。
由上可见,《著作林》的诗话集虽谈不上煌煌巨著,但数量不容小觑。《著作林》的内容排版,诗话所属栏目是居于《文薮》之后,在诗词曲等内容之前,22期中共排了20期,无论是从栏目顺序还是时间跨度来看,编者对诗话的重视程度是显而易见的。
陈栩在对诗话集的编辑中,“存诗”目的非常明确。他在诗话中毫不避讳地说自己的《纪梦诗》散见在日记中,拉杂不成篇幅,丢弃了可惜,担心时间长了遗失,就存录在诗话中。借期刊诗话集来传播或保存自己的作品,是时代变迁过程中文人寄身于翰墨的新选择。“吴门张叔鹏(炳翔)为俞曲园先生高弟,以近著《忍盦诗集》寄示,嘱为评选”[1]。因此,《著作林》诗话集版块与古代人“著书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著作林》诗话集的组稿方式
《著作林》诗话集的组稿人主要是陈栩,潘普恩仅编辑了《赋江楼诗话》。《赋江楼诗话》篇幅亦不长,共录13人诗作,其中与陈栩诗话集中所录为同一人的不在少数,稿件的时间跨度集中在晚清,稿件创作人大多是与编者同时代的文人。诗话集主要组稿方式有以下两种。
第一,陈栩亲友或亲友推荐的稿件。陈栩对其妻子、弟弟、弟媳、侄女、女儿等亲人的诗歌均有点评,对友人诗歌的评论居多。例如,“余友孙君迩安出其尊人小山先生《映雪诗草》,始知其全家殉赭寇之难,先生亦濒危者屡,孑然一身,幕游粤东,身世之感付诸吟咏,多苍凉沈痛之作”[2]。亲友推荐收集的他人作品在诗话集中也较为常见,如“蕴山又谓其老友程竹溪广文(锡光),自号弹古调斋主。曾主讲鸠江书院,分纂省志,尝秉铎繁昌、无为等处,风流文采倾动一时”[3]。胡蕴山也向陈栩录示过熊伯耻孝廉的《新声古怨词》等,从诗话中不难发现,胡蕴山多次向陈栩推荐过友人作品。
第二,选稿而来的作品。维持2 000多年的邮驿制度发展到晚清基本上宣告结束,迫于西方列强给予的压力,清政府被动设立邮局,并且发展速度较快。1904年,除总局、副总局外,18个行省总计设立邮政局所1 319处,到1911年,总计4 250处[4]。晚清邮政的现代化为《著作林》收稿提供了便利,“竹西李涵秋(应漳),别署沁香阁主,久客淮北,郁郁不得志,以笔札自娱,文学昌黎,诗宗香山,长句则《国朝别裁》得老杜气息,知余名,千里邮示近作数百首”[5]。
以上两种是诗话集常见的组稿方式。除此之外,还有少数诗话的组稿方式与此有别。第一,选录有清以来的前辈文人诗作,加以评论,这类诗话为数不多;第二,陈栩自创稿件。编者生活中偶然所得也是诗话内容的来源之一,“余尝偕二三知己据座清谭,有丐者自称能诗,书《感怀四律》于破纸呈阅,字迹颇遒劲……举座为之鼓掌,询为湘中士人,乃助资斧遣归,惜未详其姓氏耳”[6]。传统诗话的记事功能在陈栩的诗话中得以延续;第三,社团文学活动的命题诗作,如《遽盦诗话》卷之二第6则诗话记录的著涒吟社以《采莲曲》命题,应课者作七绝。
综上可知,诗话集的组稿方式多种多样,陈栩对自创稿件、收集他人作品、事略的编辑和评论,既充实了诗话集本身的内容,又为期刊诗话编辑提供了一些可供参考与借鉴的新形式。
三、《著作林》诗话集的编辑内容与风格
《著作林》诗话集共6部,《栩园诗话》《蘧盦诗话》《赋江楼诗话》在期刊分布上属于《谭丛》,这3部诗话集几乎完全沿袭了传统诗话之体例,按照姓名、字號、籍贯、仕宦经历、著述,所选诗作,诗歌评价等顺序一一展开。《筝楼评诗记》《东海诗潮》《艺苑同光集》在诗话集名上,并没直言是诗话,但其内容实质上可以归于诗话一类。
(一)传统诗话集
第一,推新出奇。新奇是期刊吸引读者的重要因素之一,潘普恩深谙此道,在编辑选择诗话时严格遵循这一标准,潘普恩评古黟孙次青先生的《题风月双吟楼警句》《和胡筱庄赠周小红录事原韵四截句》《题殷豫亭东溪渔隐图》等诗作,均是别出心裁不落前人窠臼。
第二,明显的宗宋倾向。政通人和的盛世,文人崇尚唐诗的较多,国危之际,社会矛盾尖锐时宋诗较能迎合诗人心理,诗话创作跟诗歌的步调极为一致,晚清内忧外患,社会动乱,多重矛盾激化。在此背景下,潘普恩的诗话中流露出宗宋的倾向。海盐胡芝漱的诗得宋人笔意,潘普恩特别欣赏。陈栩较欣赏山阴汤志新的五言、七言警句中的 “剑南风趣”。
第三,对女性作品的关注。《赋江楼诗话》中有2则女史诗话,分别是紫阳兰英女史、钱塘许慧娟女士。另稽山徐氏别署天香馆主者,疑为女史,诗话中“讳其名”,也从诗句“妾身倘化江儿水”推测而来,有待于进一步考证。《筝楼评诗记》中有13名女史作品被品评,《栩园诗话》有23则女士诗话,这些均是研究清末女性文学的重要资料。
第四,雅好香奁体诗歌。袁枚在《再与沈大宗伯书》中提到:“艳诗宫体,自是诗家一格,孔子不删郑、卫之诗,而先生独删次回之诗,不已过乎?[7]”陈栩在对待艳体诗的态度上跟袁枚是一致的,他在诗话中提及自己的爱好,“余少年好为艳体诗,曾陪先叔梅亭公晏复堂先生于浩然堂,先生以余工绮语导为填词,由是得就范围然,先生亦工绮语,尝见其《艳体四章》云……缠绵绮丽,娓娓动人,抑何能此”[8]。
(二)形式与内容独特的诗话集
1.《筝楼评诗记》
《筝楼评诗记》的内容是两个诗案,《题筝楼聚影图诗案之一》《题筝楼聚影图诗案之二 》《题筝楼聚影图诗案之三》《题桐花笺诗案》。“因为作诗著文而罹难惹祸,招致公案,并不是只有中国古代才有,中外亦然。其原因或因政治,或为宗教,或涉道德……”[9]在中国古代,诗案较多涉及政治,如乌台诗案、文字狱等。但陈栩所说的诗案,是命题征诗,再对征来的诗稿简短诠次,像是文人之间的文字游戏,而对诗歌的评价确切意义上来说就是诗话。两次诗案的标题下均有说明。
癸卯冬十月余作《筝楼泣别图》,遍征海内题翰,极一时之盛,中以合肥李公子可亭所题《上下平韵三十律》为冠,乙巳夏四月复作《筝楼聚影图》即次李韵,自题《三十律》,刊《新疑雨集》中,同人和作如林,而别裁题句文词尤美不胜收,略为诠次如左[10]。
往岁仆承子炎之命,先将词曲及文案揭晓,见《消间录》。惟诗案积高数尺,邢尹伯仲无可序次,爰就随手检得者即随手评摘,固无曲意存焉,不列名次目为诗话也。可赠物由子炎另发,恕不具[11]。
从资料中可以看出,两次诗案发生的时间在1903~1906年之间,第一次诗案活动持续2年之久,给参与者作品排了次序,是秉承择优而录的原则,因此陈栩对所选录作品较为赞赏。第二次诗案活动未列名次,未限题目,凡参与者均有礼物相赠,这应该是较早的一种变相支付稿费的形式。《题筝楼聚影图诗案》在征稿时对作者署名应有一定的要求,所刊作品的作者署名几乎都是先题别号,后写姓名,如鑑湖社主周子炎、双红豆斋吴眉孙、梦蕙楼主王苏渔、古夥世上余人孙次青等。《题桐花笺诗案》则是开头直点姓名,并无别号。
《题筝楼聚影图诗案》又分3小部分,每一部分刊录10人左右的作品,共20页。有直接点评诗作的,有摘录其作品中警句点评的,没有如《栩园诗话》《遽盦诗话》选录整首作品评点的,固每则诗话甚短,如评崇川悼棠子张峡亭的诗:“七绝四首不暇雕饰,意到笔随,如‘兰红犹是当年物,今日花开也并头,此番欢聚非容易,多少鲛珠换得来。均脱口而出曾不咀嚅”[12]。
陈栩受袁枚影响较深,一是接受袁枚的诗学思想,二是对袁枚大量收女弟子,鼓励女子作诗较为认同。在诗案中他更看中“性灵”,他认为蝴蝶仙妃厂勋的七绝四首中的诗句除了饶有隽思,确是性灵之笔。陈栩在本诗案中评价双吟楼主潘少文:“《和韵三十首》含英咀华,引宮刻羽笔致娟秀,语意蕴藉正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如……等句,俱道人所未道,的是性灵之笔”[10]。
《题桐花笺诗案》所录人数众多,22页却有80多人,有的人在上一诗案中也有参与。每则诗话多是寥寥几句,较前一诗案更为精简,有的甚至就一句话,评江少书四绝只有四个字“敷衍成文”,评殷樟龄四绝仅两个字“无取”,或许是出于对参与者的尊重,陈栩对所有参与者均一一点到。
在感情基调上,如果说《题筝楼聚影圖诗案》是“褒”,那么《题桐花笺诗案》则是贬多于褒,而且贬得非常不客气,实质上是参选者的诗句有待商榷。《畊渔二绝》中的诗句:“周公自命称佳婿,小凤原来是小乔”[11],陈栩认为读后让人忍不住喷饭。陈栩对啸云女史《四绝》诗尾以“凤归来”三字作结,认为说来说去一无意味,徒费笔墨徒费心思,不如调粉。
《题筝楼聚影图诗案》中女性参加者只有皖水绣蝶女史、金闺小娴、泉唐女史吴湘云3人,而《题桐花笺诗案》中女性参与者的人数达到了10人,亦有被肯定之作,怜怜女史的《七绝六首》云“关山同照惟明月,但愿团圆与月同。此身也与浮萍似,双泪君前不自持”[11],陈栩认为这首诗委婉动人。
2.《艺苑同光集》
《艺苑同光集》在陈栩诗话中可以说是“不算诗话的诗话”。原因有以下几点。
第一,《著作林》期刊《杂俎》栏目将其收录,与诗话性质作品已成两个阵营,它与《诗家一览表》在期刊中的地位和性质相近。
第二,《艺苑同光集说明》道:“本书仿《墨林今话》之例,专事采访同治迄今名家列为小传,以资收藏家考证。分上下二卷,上卷专载先哲,下卷专载现时名家,随得随录,概不叙次,其已见《墨林今话》者不再列入”[13]。这段文字明确地讲到为《墨林今话》的补充,而《墨林今话》是一部论书画的专著,并非论诗。
第三,《著作林》中只有上卷的一小部分内容,从可见内容来看,仅在蔡召棠、凌霞、胡远、周间4人条目下提到,诗亦疏秀,工诗,小诗简峭,诗文简峭,别无诗评。另录有诗文集作品,如孙云锦有《印禅室诗集》、杨璐著有《南湖草堂诗集》等,或是书法代表作也为未可知。上列4字诗评,尚可勉强称为诗话。
《艺苑同光集》实录的清末艺苑人士的小传,以时人居多,给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研究资料,文风精炼无赘笔,“莫瑞清号直夫,元和县人,工楷书,初宗率更令继宗褚河南,得力于同州圣教,腴秀中饶有挺逸之气”[13]。因书画与诗文有不同之处,陈栩对两者的评论风格相似,当然内容是大相径庭的。
3.《东海诗潮》
《东海诗潮》为《诗海》栏目中内容,专刊日本人诗作,且多为近代诗人作品,编者本意是以诗为主,但是每首诗后几乎都有评论,有的直接记录谁人所评,有的并无告知谁人点评。
次韵却寄
野口宁斋
映碧堂深木榻陈,论交尔汝便天真。夏宜冲澹田园兴,诗是聪明冰雪人。
绿树夹门通小径,轻云蘸水过西阶。子由归日同听雨,话尽旧朋情谊亲。
槐南曰:“神流气畅,无不尽之情,聪明冰雪适足以当之,后联萧散自在,正是田园冲澹时候”。
种竹曰:“笔意灵动,字字皆带多少隽味,全然绝去依傍专自澄汰而出之,其境其人活现纸上,使余思慕不禁,‘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读毕彷徨者久之”[14]。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也可以把《东海诗潮》歸入诗话部分,其评论方式是先诗后评,与传统诗话风格迥异,未详细告知诗人基本信息,是纯粹的就诗论诗,诗评风格淡雅朴素。
四、结语
微观研究是宏观研究的基础,即从占有的原始资料入手,进而得出结论。由此观之,《著作林》诗话集是报刊诗话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理论价值虽然低于史料和文献价值,但却不能忽略。傅璇琮总主编的《中国古代诗文名著提要》,刘德重、张寅彭著《诗话概说》中附录的《历代诗话书目》等著作,均提到《栩园诗话》,并有简单的介绍。《诗话考述》《中国古代文学通论 清代卷》等对其中的内容都有引用,陈栩幼时跟随谭献学填词等事,补充了些许文人资料。此外,诗话中辑存顾炎武、魏源的几首未刊之诗,也可资参考。
《著作林》中的诗话充分结合了期刊期待长期发行的优势,编者力求内容新奇吸睛,对投稿人的诗作进行评价。但《著作林》诗话集有的未能跳脱“旧体诗话”的范畴,在西学东渐的大背景下,编辑内容缺乏与现代诗学精神相融通的现代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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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陈栩.艺苑同光集[J].著作林,第5期.
[14]陈栩.东海诗潮[J].著作林,第4期.
[责任编辑:杨楚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