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期黾勉竭庸驽不做空头文学家

2021-06-20 14:32梁绍壮
文史月刊 2021年2期
关键词:王瑶中古文学史

梁绍壮

王瑶旧居,今平遥县道备村头道街69号院外观

故乡道备

1914年5月7日(农历四月十三),山西省平遥县道备村村西一户农家小院里,随着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一个乳名叫黑蛋的,被父亲称为“秋瓜”的孩子来到了这个时局艰难的世界。他,就是王瑶。

这一年,平遥日升昌票号北京分庄被查封,平遥票号业整体走向了衰落,昔日的风光一扫殆尽。无奈之下,供职于日升昌河南分号的王瑶的父亲王惠然(字肯堂)只能黯然返乡,在家歇业。

道备村是处在晋中平原的平遥县一个比较富裕的村庄。村里经商做买卖的人不少,即便是种地,一年也有不错的收获。王瑶在《我的故乡》一文中回忆,“在我们那里,这村子是有名的富庶,汾河的水每年可以浇地一次,收获量是很丰的;村里头做买卖的人也很多,顺着山西商人的足迹,散遍到各处,每年都往家捎个百八十元的……”。

王瑶旧居,今平遥县道备村头道街69号院院内

王瑤的父亲王惠然是兄弟姊妹11人中的老大,王瑶的祖父常年卧病在床,王惠然仅读过一年塾学,16岁开始,稚嫩的肩头便挑起了这个大家庭的生活重担,一边租种田地,一边走村串乡做起了小本生意。于是村人常常看到这样一幕:夕阳下,一个挑担的少年匆匆返家,村口护河堰上,久等的弟妹们一拥而上,卸下大哥肩头的担子,争着翻找担子里可能带回的吃食……以后由挑贩瓷器而到瓷器铺学徒,再到布店、钱庄、票号等行业。这个穷困家庭出身的孩子终于撑起了这个大家庭的一方天地。到1915年时,王惠然已购置了近十亩田地,开始了自耕农的生活,家庭状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次年,王惠然只身到河南制造蛋黄蛋白的工厂打工。1925年,王惠然长子王磷中学毕业后,进入阎锡山的太原市山西省银行当职员,家庭生活再次得到极大改观。到1929年,王惠然因病从河南辞职回乡。王瑶回忆:“这时家里家境已经丰裕了,自己在乡间有了一所三进院的房子,田产也多了,有了雇工,还养了骡马。凭着一些现款和田地,家里的生活过得相当宽裕,已经是当地的小地主了。”这所三进院的房子便是今天的道备村头道街69号院。“父亲并不是位名人,更不是英雄,但如果说能和生活挣扎的人都是英雄的话,他也未尝不可称为英雄。”在这个过程中,王惠然的那个大家庭的生活境况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经济条件和地位有了很大的提高。王惠然的一个妹妹嫁给了平遥近代史上因接待过清末两宫圣驾而赫赫有名的举人赵鸿猷的长子。

王瑶

“一个受惯贫困而挣扎出来的人,通常总是过分看重自己的创造能力的。父亲的才力和奋斗的精神自然是出众的,因为这经历的过程全是他个人摸索的结果,这经验当然是辛酸的。但这种结果却又给了他过分重视自己能力的乐观的态度,以为困难总是可以克服的。”每每忆及父亲,王瑶总会受到感染。父亲王惠然这种在困境下永保乐观、积极进取,从而克服并摆脱人生中的种种困境的生活阅历给王瑶以后的求学及治学以极大的影响。而在今日道备村人的认知中,这位改写了整个家族史的“英雄”父亲的名头,丝毫没有被他的这个日后名牌大学教授的儿子的荣光所遮掩。

1982年,返乡的王瑶与孙女王宜在郭家巷旧居(今西郭家巷34号)留影

1921年,8岁的王瑶开始在村东关帝庙内所设的学校上初级小学。13岁时,离家到城内文庙第一高级小学上学。之后的王瑶随着学业的进步,太原、天津、张家口、北平……家乡道备村渐渐留在了身后。1934年夏,王瑶考取清华大学。1937年6月下旬,王瑶回到道备家中度暑假。孰料,卢沟桥事变爆发,北平、平遥相继沦陷,王瑶被迫阻隔在家,在村内帮着长兄王磷经营一个杂货铺。1941年3月,经友人推荐,王瑶到城内为兴隆信钱庄东家之子郝拯民补习功课。同年夏天,王家在城内西郭家巷内由王瑶一手经办购置的一所院子遭遇朝鲜人与地方流氓地痞的强行赁居,王瑶的身心遭到极大创伤,遂与好友商议,毅然决然外出至后方求学。自此,王瑶的人生发生重大转折,走上了成就卓然的学术之路。

1946年6月下旬,王瑶由昆明返北平,途经平遥时回到了道备村,与父母及家人团聚。

1947年4月,父亲王惠然在道备村去世,享年76岁。24日是父亲出殡之日,一篇饱含人子之情的悼念文字《受制杂记》自王瑶笔下流出。“我哭了,嚎啕地哭!应该哭的,‘哭泣之哀也是孝道。我现在所能尽的,也只有这种孝道了。”同年十月,王瑶的母亲侯氏去世。

此后,王瑶一直在外从事教学和学术研究,把精力全部用在了工作和事业上。

1956年12月,王瑶以全国政协委员的身份回到山西视察,到文水瞻仰刘胡兰墓。抽空闲与兄王磷见了一面。

1982年8月下旬,王瑶受中国作协山西分会之邀,到太原参加赵树理学术研讨会。9月4日,王瑶从太原回平遥,住在城内沙巷的县招待所,并回道备村探望了嫂子。据同行的孙女王宜回忆:“那是县城附近的一座村庄,爷爷告我村西头的一排平瓦房便是他出生的地方,只见门口几棵枣树上挂着鲜红的果实,令人馋涎欲滴。爷爷看见了,也高兴起来,竞二话没说拿起一根长竹竿就去打枣。眼看熟透的枣雨点般落在地上,我简直目瞪口呆了,我觉得他对这儿有一种特殊的感情。”9月6日,王瑶由县政府工作人员陪同游览了双林寺,并在留言簿上题字:“双林寺雕塑形象逼真,仪态万千,洵为文物精华,艺苑珍品,乡邦有此胜迹,殊堪扬眉。”9月7日,在平遥县招待所会议室,王瑶受邀为全县的中学语文教师及文学爱好者代表做了演讲。对着在座的这些家乡的崇拜者,乡音未改的王瑶第一句话是:“这下可把我给解放了。”之后,当时在座的县文化馆创作组组长郭正一写了《我见到了王瑶先生》,“我也不是热爱家乡的吗?可我为家乡做了些什么,又能为家乡再做些什么?望着我久已向往而又终于见到的王瑶先生,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王瑶的这次演讲极大地激发了家乡这些一线文教工作者的工作激情。

1989年11月21日,王瑶抱病赴上海青浦参加巴金学术讨论会的开幕式,病情恶化。12月13日,他病逝于上海华东医院,享年76岁,故乡道备村永远留在了他的身后。

郭家巷旧居

求学之路

1934年9月,21岁的王瑶负笈北京参加了大学考试,同时被清华大学和北京大学录取。最终王瑶选择了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当时全校录取新生370名,王瑶名列第89名,中国文学系共录取了9名新生。当时的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聚集了一批全国有名的学者,如朱自清、闻一多、刘文典、杨树达、俞平伯、陈寅恪等大家,这位学号为2544的年轻人在诸多大家的耳提面命下学识得以极大地提高。

迈人大学门槛的王瑶并没有一门心思埋头书本当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关心。在张家口读中学时,他就想参加抗日同盟军,后报考了军政人员短训班,人编宋哲元部队,后因想继续求学,返回了校园。在进入清华园的同年冬,王瑶加入了中共外围组织“现代座谈会”。1935年3月,王瑶因积极参加了“现代座谈会”活动而遭到了当局的逮捕,后在校长梅贻琦的保释下才重新返校。同年5月,又参加了共产党领导的地下团体“左联”和公开团体“清华文学会”。这一年,王瑶先后参加了著名的“一二·九”及“一二·一六”兩次救亡游行,遭到军警的殴打而受伤。1936年3月,王瑶因参加北平学生抗议反动当局迫害死河北高中学生郭清的抬棺游行示威活动再次遭到当局逮捕,入狱两周后被释放回校。经此锻炼,王瑶在实际斗争中逐步走向成熟,1936年5月,经赵德尊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坚定的革命者。

1937年6月下旬,清华大学大考结束后,王瑶向党的负责人赵德尊、杨述请假回到了平遥老家。因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北平、太原、平遥相继沦陷,王瑶被困老家,与北平的母校及组织失去了联系。他在《坎坷略记》中回忆说:“自民国廿六年事变以来,余即蛰居家中,虽亦不无波浪,但大体言之,均属平淡。卅年春,即前一年,余仍亟亟于商业生利,盖系为家庭服务性质,一方面亦生活逼迫使然,故亦津津乐为也。”此时的王瑶学业未成,内心不甘。“今者发愤之年已过,而立之年将至,于人生途径之起点上,亟应有所趋向,长此摸索殊非下场。且五年荒疏,身心两方俱显停顿状态,如能得诸名师之启发,及高等学府生活氛围之熏陶,或可于学术途径上得一启示之机,亦求进步之欲望有以趋之也。”“余一切之行动计划,率皆以赴滇完成学业为一大目标。”1941年10月25日,困顿老家平遥四年多的王瑶离开家乡,踏上了南下昆明复学的艰难旅程。

“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随着时局的变化,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等各校纷纷南迁。1938年4月在昆明成立了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是中国抗日战争时期国内一所著名的综合性大学。虽然办学条件简陋,却云集了当时中国众多著名的教授、学者,成了学子心中向往的神圣殿堂。

王瑶(右二)在清华大学参加闻一多先生雕像揭幕典礼

1942年5月,经过迢迢跋涉,王瑶到达了昆明,时西南联大早已开学。同年9月,王瑶在西南联大正式复学。1943年6月,在朱自清、闻一多的指导下,王瑶完成了毕业论文《魏晋文论的发展》。王瑶的才华也得到了朱自清、闻一多的赏识。7月,他在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毕业。9月,考入清华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部,师从朱自清、闻一多攻读中古文学。1944年7月,王瑶被清华大学聘为中国文学系助教。同年经闻一多介绍加入中国民主同盟。1946年4月,王瑶的研究生毕业论文《魏晋文学思潮与文人生活》通过答辩。

1946年7月31日,西南联大正式停办,三大校复员北返。同年8月,返回北平的王瑶受聘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员,开始了大学教读的漫漫生涯。

清华磨砺

“我毕业于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和清华研究院中国文学部,因此就师承关系说,我是直接受到当时清华的几位教授的指导和训练的。1934年我考入清华大学中文系,系主任是朱自清先生,以后我的毕业论文导师和研究院的导师也都是朱先生。当时听课和接触比较多的教授还有闻一多先生和陈寅恪先生,他们的专业知识和治学方法给了我很大的影响。”这是王瑶在其《治学经验谈》一文中所述。受时代和这些前辈大家的影响,青年时代的王瑶从古典文学人手,将汉魏六朝文学作为自己的专业。之后,王瑶受到左翼文化运动和鲁迅先生的影响,治学的触角延伸到了“五四”运动以来新文学及鲁迅的研究。到新中国成立后,由于教学工作的需求,王瑶的研究方向再次转向,开始致力于现代文学史的研究。来自前辈大家的潜移默化的熏陶和他自身的潜心治学终使王瑶在古典文学、鲁迅研究、现代文学史研究各个领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创立于1911年的清华大学坐落于北京西郊,以“中西贯通,古今融汇”的办学方针深深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莘莘学子。王瑶的才学在进入清华园不久就得以显露。1936年,23岁的王瑶先后担任了《清华暑期周刊》言论栏编辑、清华文学会刊物《新地》的编委、第45卷《清华周刊》的总编辑,利用手中的文笔向反动当局发起了冲击。这一年,王瑶用古顿、耿达、达忱、齐肃、浦溶、昭琛、狄恩、甄奚、余列、耿原、建旭、闻军等笔名先后写了时评、译文等50余篇。据当时和王瑶在一起的同学赵俪生回忆,“自1934年至于1937年,首尾四年。那时候,我们一起到教室听课,一起到大食堂或小饭铺吃饭,一起到琉璃厂买旧书或到北京饭店校下法文图书公司买外版书,一起在城内大街上游行示威,一起组织会社、编刊物和写文章。那时,我们一伙青年朋友们自发地各有所好,各有所趋,有的写小说和报告文学,有的写诗或散文诗,有的搞翻译。王瑶兄一直喜爱并写作文学评论和文学理论方面的文章。因此,我们私下里对他有‘小周扬和‘小胡风这样的称号。”良师的指导、益友的砥砺、进步思想的追求,这时的王瑶开始引起了人们的注意。1937年1月,以灌输新思潮新学术,讨论新思潮新学术,创造新思潮新学术,研究改良各种社会问题为追求的《清华周刊》被当局勒令停刊,作为总编的王瑶在最后一期刊物上《为清华周刊的光荣历史敬告师长同学》大声疾呼:“拿《清华周刊》对于中国文化建设的贡献,和对于培养文化人才的成果上,我们说一句《清华周刊》的存在是直接影响中国文化的,也不算是过分地夸大吧!”可见,对于这份清华学子自办的进步刊物,青年王瑶倾注了大量的心血。这篇“告师长同学”的文章在清华园乃至北平学界也传诵一时,很有影响。

1943年9月,王瑶考入清华大学文学院中国文学部读研究生,师从朱自清、闻一多攻读汉魏六朝文学。1946年1月,闻一多、朱自清先后两次致函校长梅贻琦和教务长潘光旦,为王瑶安排毕业考试。朱自清的散文、闻一多的诗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早有定论,二人的才学、人品对当时的王瑶及其以后的治学产生了深远影响。1947年11月,已随清华大学返京的王瑶被清华大学聘为中文系教员,经常在朱自清主编的《新生报》副刊“言语与文学”专栏发表文章。此时的北平,社会环境和教学秩序相对稳定,根据自己的特长,王瑶在清华开设了“中古文学史专题研究”和“陶渊明研究”等课程,同时开始进行近代文学的研究工作。此时的王瑶在学界尚默默无闻。1947年12月,朱自清给正在编《文艺复兴》的郑振铎写信,推荐王瑶的文章,“此间同事王瑶先生有《魏晋时代的拟古与作伪》一文,甚好!弟拟奉介。乞示定夺”。1948年7月,王瑶的《魏晋笔记小说与方术》发表于《学原》第二卷第三期,朱自清称该文“非常精彩”。8月12日,朱自清去世,王瑶以受业弟子的身份撰挽联“十载亲承音旨,未登堂奥愧游夏;一朝神归道山,空仰文章媲韩欧”,并写了多篇悼念文章。

从1946年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王瑶在闻一多、朱自清诸位前辈学人的指导、提携下,通过自己孜孜不倦的努力,在中国中古文学研究领域很快出人头地,确立了在中古文学研究领域的领先地位。这个时期的研究成果,汇编为《中古文学史论》,分《中古文学思想》《中古文人生活》《中古文学风貌》三册,于1951年8月由上海棠棣出版社正式出版。1956年,经过修订后的《中古文学史论》汇为一册,题为“中古文学史论集”,由古典文学出版社出版。至1986年,北京大学出版社将棠棣版三册汇编成一册,经充分校订后出版。完成于1948年的《中古文学史论》是学界公认的中古文学研究中的开拓性著作,与刘师培的《中国中古文学史》和鲁迅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被学界公认为是研究中古文学史必读参考书,其甫一出版即获得好评无数,在经历半个多世纪的岁月流光后仍焕发着强大的生命力。学者葛晓音评价王瑶及《中古文学史论》的学术贡献时说:“王瑶先生的成就在于准确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原理,提出了中古文学中除乐府之外所有的重要学术课题。其范围之广,几乎可以说是将这段文学史中的重大文学现象全部囊括在内;其材料之富,可以说是将凡能作为论据的史料尽皆搜罗无疑;而其论点的影响,则一直笼罩着50年代到80年代的中古文学研究。今人除了在少数问题上有较大突破外,绝大多数学者都只是在他开辟的范围内再作深细的发掘或者进一步的发挥。”

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此时的王瑶兴奋之余写道,“我打算要好好埋头做一个中国古典文学方面的第一流的专家”。然而随着教改的要求,现代文学成了中文系的一门重要课程。一心致力于中古文学研究的王瑶按照组织的要求开始改行教授现代文学史。在当时没有教材、相关资料缺乏的情况下,王瑶只身投入到了教材的编写工作中。根据1950年5月国家教育部课改会议的要求,中国新文学史将是各大学中文系的主要课程之一。各大学讲授中国新文学史的讲师纷纷写信向王瑶索取讲义或大纲。王瑶读作品,翻资料,搭框架,写讲义,一边讲授,一边撰稿,同年12月,近20万字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完稿,1951年9月由开明书店出版。1952年5月,30多万字的《中国新文学史稿(下)》脱稿,1953年由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至此,这部总计53.7万余字的新中国第一部《中国新文学史稿》正式问世,填补了中国文学史上研究的一项空白,是学术界公认的“最早的具有完备系统的现代文学史专著之一,建立了现代文学史研究与教学的基本格局”。该书的出版引起了海内外学者的极大关注。1955年,日文版的《中国新文学史稿》由日本河出书店出版。1982年,该书修订后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再版。1983年,国家高教部将该书列为大学中文系必读教材。1988年該书获得全国高等学校优秀教材奖。《中国新文学史稿》一书是中国各大学中文系讲授中国新文学史课程的一本必不可少的参考书,由此也奠定了王瑶作为中国新文学史研究学科奠基人的地位。

学者黄修己在论及《中国新文学史稿》的历史地位时概括总结了该书的七个“第一”:(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第一部中国新文学史著;(二)第一部贯串32年的完整的新文学史著;(三)第一部力图以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的思想精神为指导编写的新文学史著;(四)第一次以延安文艺整风运动为标志,划分抗战文学的前后期,并把这次整风运动之后的文学视为一个新的文学发展阶段;(五)第一部真正的高校教材,为高校教材建设贡献了力量;(六)第一次确立了纵的历史段落与横的文体分类相交织的体例;(七)第一部具有较高学术品位的新文学史著。

同时在中国古代文学和中国现代文学两个领域都取得突破性的成就,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即使不是仅有,也是不多见的。他健全的知识结构和丰厚的创造活力赢得了学界和他的学生由衷的钦佩。

燕园耕耘

1952年9月,中国大学进行了全国范围内的院系调整,清华大学文科各系并入了北京大学。随学科调整进入北京大学的王瑶继续担任中国新文学史的教学工作。11月被评为副教授。这一年,他只有38岁。此时的王瑶除了进行正常的教学工作外,对中古文学的研究仍未放弃,一些研究成果时或见诸报端。

1956年2月,王瑶在北京大学开设了鲁迅研究专题课。同时被评为教授。作为中国新文学泰斗和旗帜的鲁迅无疑是追求思想及学术进步的王瑶崇拜和敬重的偶像。而在新中国成立后,鲁迅研究一度成为显学,为世人所多关注。早在1936年鲁迅先生去世后,王瑶就撰写了《悼鲁迅先生》《盖棺论定》,之后被鲁迅纪念委员会收入1937年出版的《鲁迅先生纪念集》。在之后的学术道路上,王瑶也从不讳言从鲁迅著述中汲取的教益及鲁迅精神对他的影响。如在《中古文学史论》重版题记中,王瑶写道:“第二部分是‘文人生活,这主要是承继鲁迅先生《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加以研究阐发的,着重在文人生活和文学作品的关系。”在王瑶看来,鲁迅“强烈地贯彻在他全部生活中的却只有一个理想,是爱护真理和追求真理”(《悼念鲁迅先生》)。对真理的追求和热爱,以鲁迅精神治鲁迅,并在学术生涯中一以贯之地执行下去,成就了王瑶在鲁迅研究领域的又一领先地位。尤其在经历了“文革”残酷的岁月,年老体弱的王瑶以满腔热情很快投入到了学术研究之中。他的鲁迅研究成果先后汇编成《鲁迅与中国文学》(收文5篇)、《鲁迅作品论集》(收文21篇)二书。此外,在进行自己的学术研究的同时,王瑶一度借调到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工作,于1977年协助李何林主编了《鲁迅年谱》。在鲁迅研究领域的倾心投入使得王瑶成了这个研究领域不可或缺的专家学者。

1989年,王瑶在北大镜春园76号寓所院内与学生合影,从左至右:张国桢、温儒敏、陈平原、赵园、王瑶、方锡德、孙玉石、钱理群、谢伟民

从1946年到1953年是王瑶学术生涯中的黄金时代,在学术研究道路上始终坚持“师朱(朱自清)法鲁(鲁迅)”,坚持客观公正、与时俱进的史学观,从而使得他顺利迈过了重重门槛,在中古文学、现代文学、鲁迅研究等领域取得了一系列的辉煌成果,得到了世人的肯定。在这个时期,王瑶除了正常的教学任务,还相继出版了《李白》《中国诗歌发展讲话》《(陶渊明集)编注》《关于中国古典文学问题》等专著。至1957年,王瑶还发表有影响的论文80余篇,字数逾百万,有两部专著被翻译成日文出版。此外,除了正常的教学与学术研究外,王瑶还参与了一系列社会活动,被推荐为第六、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先后担任了《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编委会副主任、北京大学及中国社科院文研所学术委员、中国作协理事会理事、鲁迅研究会理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主编、《中国现代文学资料汇编》编委、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长、中国诗歌学会顾问、三晋文化研究会名誉会长、民盟中央委员兼民盟文化委员会副主任等职务。并先后赴法国、日本等国家讲学。在这期间,王瑶尽职尽责,直至生命的终结。

桃李芬芳

王瑶的教学生涯始于七七事变后困顿家乡之际,为平遥兴隆信少东家郝拯民补课。他在《坎坷略记》中说:“余于数学极感生疏,能帮忙之处殊鲜,惟英文尚不感困难,自问于彼或不无小补。”1942年2月到5月间,为求学奔波后方的王瑶先后在金堂县铭贤中学、昆明私立天祥中学教授国文,直至同年9月在西南联大正式复学。1943年2月,在昆明私立五华中学教国文课,至1945年9月,为筹措盘缠回家看望父亲,又在建民中学兼课。这期间的教学,或为人情世故,或为生计所迫,然王瑶均能立师严明,认真授读。同时在五华中学期间,他结合时事给学生们灌输进步思想,推荐进步书刊给学生阅读,积极支持学生运动。

1945年7月,王瑶被清华大学聘为中文系半时助教。1946年8月,聘为清华大学中文系教员,开始了在水木清华为期7年的教学生涯。至1952年9月,清华大学文科各系并入北京大学,王瑶随之调整到北大中文系任教,先后开讲“中国新文学史”“鲁迅研究”等课题。1960年,他开始带研究生。1977年11月,中国科学院与教育部联合发布了《关于一九七七年招收研究生具体办法的通知》,我国研究生教育在中断了12年之后得以恢复。1978年1月,教育部和中国科学院决定将1977年和1978年招收研究生的工作合并进行,统称为1978级研究生。1978年3月,65岁的王瑶开始招收“文革”后首届硕士研究生,报名800余人录取7人。1981年11月被评为首批博士研究生导师。此外,他还給日本、新加坡等地的留学生讲过课。

王瑶一生门下弟子众多,几乎遍布了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各个研究领域,可谓桃李满天下。其中继承乃师衣钵而研究有所大成者不在少数。他的弟子孙玉石(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教授,中国鲁迅研究学会、中国郭沫若研究学会理事)、钱理群(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教研室主任、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温儒敏(北大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北大语文教育研究所所长,国家级精品课“中国现代文学”主持人,教育部授予国家级“教学名师”)、陈平原(曾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及系主任、北大20世纪中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俗文学学会会长)等均成为北大教授中的新锐和学术界的领军人物。北京大学中文系轮番为王瑶弟子所执掌,以致学界有人惊呼,王瑶之后,北大中文系尽为王门弟子天下!

1989年12月13日,王瑶病逝。众弟子献了一副挽联:“魏晋风度,为人但有真性情;五四精神,传世岂无好文章。”弟子钱理群更是第一时间告知师弟陈平原:大树倒了。在王瑶弟子眼中,这位博闻强记,清俊洒脱,谈吐诙谐,操着一口山西方言,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恩师走了,长歌当哭,斯人已殁。而可告慰乃师的是,大树庇佑下的小树皆以参天而立。

1990年,为纪念王瑶逝世一周年,众弟子及友人整理出版了《王瑶先生纪念集》。

1995年,王瑶生前著述文字由众弟子及友人汇编整理,七卷本的《王瑶文集》由山西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

1996年,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北京大学中文系编辑的《先驱者的足迹:王瑶学术思想研究论文集》由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

2000年,为纪念王瑶逝世十周年,众弟子及友人整理校订《王瑶和他的世界》及八卷本的《王瑶全集》,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同年,为纪念中国现代文学史学科奠基人王瑶,推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事业的发展,鼓励学术创新,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设立了“王瑶学术奖”。

2014年5月7日,为纪念王瑶诞辰一百周年,“精神的魅力——王瑶与二十世纪中国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大学隆重召开,《中古文学史论(典藏版)》《阅读王瑶》与《王瑶先生百年诞辰纪念论文集》同日首发。

王瑶身后,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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