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孙业红 北京联合大学旅游学院教授
多样性在自然科学领域是一个司空见惯的话题。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Convention on Biological Diversity,CBD)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将于2021年10月在中国云南召开,体现了国际社会共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命运共同体的美好愿望,也把我国对于生物多样性的关注再一次推向高峰。多样性意味着可供选择的资源多,这不仅意味着由此而来的产品多、业态多,还意味着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相互补充的可能,一旦某一部分出现问题,其他部分可予以有效弥补,使得系统可在正常范围内运行而不至于瘫痪。也就是说,多样性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组合性和稳定性,而这两者正是可持续性的基础。
旅游系统中多样性非常丰富,但相关讨论并不多见。在新冠疫情全球肆虐的今天,旅游业遭受重创,在这种情势下讨论旅游领域的多样性对于推动旅游业的稳定持续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本期邀请多位专家和学者,分别从多样性与可持续旅游的系统关系梳理、生物多样性、文化多样性以及社会经济多样性等方面讨论了多样性和可持续旅游发展之间的关系,以期为在充满变数和不稳定性的大环境中寻求旅游的可持续发展之路提供参考。
多样性与可持续旅游的依存关系及互促方式
——概念、实践和中国之治
董 茜1,苏 杨2
(1. 湖北经济学院旅游与酒店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223; 2.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管理世界杂志社,北京 100101)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05.001
近10年全球生态环境领域最重要也是中国第一次主办的该领域最高级别的大会——联合国《生物多样性公约》(CBD)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将于2021年10月在云南昆明召开,生物多样性成为绿色发展乃至全球治理领域的热点,如何依托生物多样性实现可持续发展引起了越来越多的关注1。实际上,包含生态系统、物种、基因3个层次的生物多样性往往还与文化多样性交织在一起,直接影响一个区域的发展方式、生产关系甚至社会形态。以保护、可持续利用和公平惠益分享为三大目标的《生物多样性公约》和旅游业具有协同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合理性和必要性:人文景观和生物多样性不仅是可持续旅游的资源基础,多样性也是旅游业的基本特点之一。这种多样性的良性组合不仅有可能形成有特色、可持续的产业业态和社会形态,条件成熟的区域可进一步形成国际公认的可持续旅游。中国国情下,這种多样性和可持续旅游间的关系在不同资源类型中都可能显现为依存和互促——和则互促,反之双输。
一、概念层面二者具有高相关性并常常体现为依存关系
1995年,西班牙兰沙罗特可持续旅游发展会议制定的《可持续旅游发展宪章》指出,“可持续旅游发展的实质,就是要求旅游与自然、文化和人类生存环境成为一个整体”“旅游与环境保护结合起来才能获得持续发展”。与可持续发展概念衔接,可持续旅游的本质是不断保持资源环境和文化完整性,并能给旅游区居民公平的发展机会。具体而言,就是要增进人们对旅游所产生的环境效应与经济效应的理解,强化其环境及文化保护意识,促进旅游业的公平发展,从而改善旅游区的居民生活质量,并向旅游者持续提供较好的服务。按这样的要求来理解,可持续与旅游结合后,至少意味着资源环境可持续、文化传统可持续、产业业态可持续、治理结构可持续4个方面,也意味着旅游的六要素要与资源环境文化保护协调,一些产业标准必须调整。套用《生物多样性公约》的三大目标,可持续旅游应该在资源环境保护、资源可持续利用、惠益分享机制公平上都体现出与一般旅游不同的特征,而多样性正是确保其体现这些特征的资源基础。如果不能在产业发展中将这3个方面特征都体现出来,就不可能实现4个方面的可持续,多样性资源皮之不存,可持续旅游毛将焉附?显然,概念层面二者具有高相关性,并常常体现为依存关系。
然而,目前中国普遍存在的旅游业态(现实)乃至旅游行业标准(导向)与这4个方面可持续尚有较大差别1,即便在资源价值和环境要求较高、对业态和旅游发展方式有较多约束的地方也存在类似问题,以不同资源类型为主体的旅游目的地发展经验在实践层面进一步说明了这种依存和互助的关系。
二、实践层面和则互促、反之双输
资源多样性是经济、社会持续稳定的基础2,更是旅游发展的基础。但传统的旅游开发和资源环境保护常常对立,如何在实践中实现二者互促呢?这需要分类析之。从资源的分类来看,旅游业态以其依托资源类型的不同呈现出不同的发展规律,这可分两类,并以正反两个案例来说明。
1. 以自然遗产资源为价值主体的国家公园
根据中办、国办2019年发《关于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的指导意见》,旅游也是中国国家公园的主要功能3。然而,国家公园更优先的功能是完整保护自然资源的多样性4,这难免和旅游产业活动(尤其是求量、求硬件的大众观光旅游)产生矛盾。总体来看,国家公园语境下的可持续旅游应是依托顶级自然遗产资源实现4个方面可持续的旅游,其不只是限范围、限人流、限行为的观光业态,主要指以生态旅游为龙头涵盖三次产业且能带动原住民实现公平惠益分享的业态5。即国家公园以生态旅游为主要业态并让多方受益的方式可能完整体现《生物多样性公约》三大目标,且多方能通过旅游受益渠道更有主动性地保护自然遗产资源的多样性,这种旅游发展方式对多样性的保持因而是可持续的。这与《关于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的指导意见》的要求是一致的,也是自然资源多样性与可持续旅游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指导下互促发展的具体实践。我国三江源国家公园已经开展的与国家公园产品品牌增值体系结合的多个生态旅游特许经营项目就是这种互促案例:国家公园管理局引入特许经营企业形成新的治理结构(与原住民社区合作社再组建合资公司承担具体经营业务),利用生物多样性资源6,在环境友好和社区参与的情况下开展生态旅游,并带动国家公园品牌农畜产品的加工和销售。由于这种旅游业态的吸引物是“动物演员”,“演员、场景、剧情”随时变化,常去常新且限流,所以不存在大众观光旅游同质化产品打价格战并破坏环境的局面,可以维持高价和个性化服务7。这种业态的旅游和农牧业的组合,使牧民实现了内涵扩大式再生产,不再依赖扩大养畜规模来增收,利于降低草原载畜量、加强保护,即自然资源的多样性和可持续旅游形成了互促互补的局面8。
2. 以文化遗产资源为价值主体的活态遗产
以文化遗产资源为价值主体且不能实现封闭隔离式保护的大规模旅游目的地,其多样性保护的要求更高、实现可持续旅游的难度更大,尤其是活态遗产。像云南哈尼梯田这类大面积的、活态的文化遗产9,其保护的关键在于保护传统人地关系。只从传统农业生产和活态农业文化遗产保护来看,既往哈尼梯田的生态和文化多样性与可持续农业形成一个地理重合、协同进化且相互作用的维持系统——生物文化多样性耦合体系,即森林、水系、梯田、村庄四素同构10。但在新的发展背景下,传统方式耕种梯田在第一产业的收入(即便采用了稻鱼鸭升级模式)明显低于替代性劳动(如外出打工)获得的收入,且劳动强度大,占用时间长,相当数量的年轻一代理性决策后不愿继续参与,梯田可能会因弃耕或缺少维护而损坏。旅游虽然已经以各种方式进入梯田多年,但外来大众观光旅游业态的企业镶嵌式发展(传统的旅游景区圈地收门票并与当地发展方式脱钩的模式),在新的发展阶段没有形成新的生产关系,四素同構仍然面临要素残缺的风险。所以,哈尼梯田目前多样性资源与旅游业态之间双输的风险是很明显的:不尊重多样性,不以共建共享多业态、多层次转化多样性资源为手段,既不利于保护,也局限了旅游。即可持续农业都面临风险,目前的旅游业态也没帮上忙,遑论可持续旅游。
哈尼梯田的这种窘境并非个案,全国有很多类似情况。长期以来,旅游系统注重产业资源和狭义的旅游业态的多样性,但对要求较高的自然文化遗产资源以保护为前提的产业多样性研究和实践都不够,缺少与保护要求和可持续旅游要求相适应的发展方式与治理结构组合创新,因而传承下来的生物、文化多样性耦合体系在与旅游产业结合后难以形成可持续的旅游发展。
三、发展方式和治理结构协同创新转化多样性资源可能实现可持续旅游
从以上案例可以看出,某地即便具备了较好的多样性资源基础和旅游产业基础,也需要较好的发展方式和治理结构才能将其转化为可持续旅游,形成生态和文化多样性耦合体系——可持续旅游的互促关系。可以从3个层面来分析中国国情下这种多样性与可持续旅游互促关系的构建。
首先是保护层面。正如CBD将生物多样性保护作为基础一样,多样性资源的保护是基础,尤其是可持续利用的基础。但在新的发展阶段,必须理性认识生物和文化多样性资源的原真性与完整性,避免僵化强调资源保护而使活态遗产失活,从而反过来从根本上动摇保护。以哈尼梯田为例,借鉴生物多样性保护中的适应性管理理念,需要明确以下问题:作为活态遗产的哈尼梯田,其原真性保护应明确哪些特征必须保留,哪些特征则可以容许一定的与时俱进。对应于世界遗产的OUV(outstanding universal value,一般译作杰出的普遍价值)描述,目前的生产方式只要保留哪些要素就可以?原住民参与的最严格地按照科学来保护(conservation,不是protection)才是真正的“最严格的保护”1。
然后是发展方式层面。在适应性管理留出保护的弹性空间后,需要形成新的发展方式及支撑其的资金机制和治理结构。从三江源国家公园的实践和哈尼梯田的窘境可以看出,借鉴法国国家公园体制改革和绿色发展的经验2可能会有答案:形成统一的区域性品牌增值体系,以旅游业为龙头打通一二三产——通过建立以哈尼梯田世界遗产产品品牌增值体系为代表的绿色发展体系,使符合标准的产品(不仅有农副产品,也包括特色民宿、餐饮及自然教育等旅游业产品)能获得明显的增值和更好的、统一的市场营销强化私人定制,依托品牌体系形成覆盖三次产业的个性化产品生产方式(包括各种研学旅游和私人土地承包、委托公司日常管理的梯田及其后续产品),精准扶贫的档案可以与私人定制等新业态相结合。加盟组织、企业和个人因此可以享受公园品牌所带来的惠益,但同时也需遵守这一体系所要求的规定、履行必需的环境保护义务。这一绿色发展体系将梯田对周边社区经济个体的态度从防御转变为合作,最大程度地平衡保护与发展的关系。
最后是管理层面。在自然文化遗产地等严格保护区域进行发展方式和治理结构的协调创新,对管理体制有两方面高要求,即政策法规突破和管理体制统一。在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和国家级自然保护地内的活化利用,需要突破既有政策法规漠视自然文化遗产资源的多样性甚至罔顾活态需要的现状,像三江源国家公园就通过《三江源国家公园条例》这样的地方立法为改革留出了空间。在多样性资源统一保护的基础上进行绿色发展,也需要将一定区域统一起来进行保护方式创新和发展方式创新的统筹管理。哈尼梯田区域的分散管理和法规管死的窘境使得即便有了发展方式创新的思路也难落地,而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按照习近平总书记的要求在管理体制上实现了“两个统一行使”(统一行使自然资源资产所有权、国土空间用途管制权)才真正奠定了自然资源的多样性和可持续旅游的互促互补的操作层面的基础3。
这样3个层面的联合措施,就可能使不同资源类型的主体都能构建多样性与可持续旅游的互促关系,多样性的绿水青山可持续地转化为用得上的金山银山——这可能就是COP15大会上最动听的美丽中国故事。
(第一作者系该院讲师,第二作者系该杂志社副社长、研究员;收稿日期:2021-02-09)
多元文化视野中的地方性知识与可持续旅游
李燕琴,徐 晓
(中央民族大学管理学院,北京100081)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05.002
在2015年联合国通过的《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文化”被认为是“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推动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此举誉为对文化的“空前重视”1。文化多样性不仅是可持续发展的目标追求,也对生物多样性目标实现具有驱动和赋能作用,是旅游业可持续发展的重要保障。春暖花开之时,万物复苏,不同于汉族常见的“踏春”,高寒的青藏高原,藏族则以“禁春”的习俗劝人们尽量不要外出,以免踩踏到幼小脆弱的生命。而在贵州偏远的岜沙苗寨,树被视为神灵与心中的图腾,岜沙人无论出生和死亡都会栽上一棵象征灵魂的树,种树、敬树、爱树由此成为岜沙人的传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育一方文化,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多元文化视野中的“地方性知识”(local knowledge)定义为:“具有与其自然环境长期打交道的社会所发展出来的理解、技能和哲学”2。作为地方文化符号的象征,地方性知识是可持续旅游得以发展的吸引物与驱动力,也为旅游资源保护提供了多样化的方法和路径。
一、多元文化视野中的地方性知识
地方性知识彰显了文化的多元性。哲学家卡西尔(Cassir)提出了“人=符号动物=文化”这一著名公式3,该公式揭示出文化的真谛,即文化是人与人之间以符号形式传递的前后相袭的一套概念系统,符号中承载着“意义”模式,借此人们交流、保存和发展对生命的知识和态度。人类学家格尔茨(Geertz)在考察巴厘岛土著居民法律制度在当地社会的地位和作用后,进一步指出作为符号象征的知识,其性质是地方性的、多元的,由此形成地方性知识的概念4。
从更大背景看,地方性知识的提出回应了西方学术界关于“普遍主义”和“相对主义”价值取向的争议。在“普遍主义”兴盛的20世纪60年代,个体被忽视了,只有社会结构的存在和演化;作为回应,人类学领域兴起了更为尊重地方性知识和文化的象征人类学和阐释人类学。为什么人类有文化?人类是如何创造出丰富多彩的不同生活方式与文化?在工业化衍生出的标准化追求成为社会主流声音的时候,阐释人类学者的追问显得弥足珍贵。可见,学术思考与社会发展息息相关,“普遍主义”是全球化和现代化的产物,作为回应的“相对主义”基于后现代的视角则主张“去中心”和“地方性”。地方性知识强调每一种文化都具有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价值,由此,多姿多彩的人类世界重新被看到、被关注。
二、地方性知识如何促进可持续旅游发展
地方性知识是旅游发展中经济可持续性的重要保障。地方性知识让游客得以体味到人与自然、人与人相处的不同模式,品味到不同的生活方式、态度与价值观。有了地方性差异,才有了远方的诗意,游客于是才有了不远千里、万里踏上旅程的驱动力,旅游业才有了发展的可能。在充满异域风情的旅游目的地,基于地方性知识开发的旅游产品更是经济可持续性的重要保障。比如节庆和舞蹈,常常以其强大的本土文化承载力与形式上的互动性特长而成为重要的旅游吸引物,而游客与主人在共享节庆与舞蹈的同时,也在共享一种文化类型和生存方式。而当把地方性知识写进旅游纪念品中,如故宫的文创产品,则可以让游客把多样的文化带回家,成为回忆甚至是驱动重游的载体。
地方性知识可提升文化自觉,促进文化保护,实现文化可持续性。全球化进程令文化多元性面临着更为严峻的考验。技术的便捷使得时空不断被压缩,远距离的交流越来越简单、快捷而廉价,全球化由中心向边缘迅速蔓延,在此进程中,人类普遍面临着如何消解全球化的问题,而韧性的缺乏使得边缘比中心地区的人们面临更大的压力。旅游业的发展可以让人们重新发现地方与地方性知识的价值所在,本地人由此有了学习和保护的更大动力,人们可以更好地对本土文化进行寻根、继承、批判和发展,从而在多元文化世界中明晰自己的位置,更加自信地实现与主流文化和全球性文化的对话和交流,最终在“各美其美”的基础上实现“美美与共”。
经由更加和谐的主客关系,地方性知识有助于地方与国家间共同体意识的建构,从而实现社会的可持续性发展。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构建共同体意识的先决条件。主客关系的对立主要是因为主客双方往往成长于不同的文化情境中,基于不同的社会规范,在互动过程中通常会产生一定的文化距离。游客对地方性知识的学习和了解可以消弭主客间的文化鸿沟,拉近主客关系,在尊重差异下扩大认同,在包容多样中增进共识。因此,根植于本土文化的地方性知识可以促进东道主居民和游客间文化的融合,使主客关系由“二元对立”转变为“二元一体”,在多元一体的文化中筑牢共同体意识。
发挥本地人的主体性作用,尊重本地人的地方性知识,有助于环境可持续性发展。地方性知识蕴含了不同地方的人们在长期人与自然互动中生发和留存的适合于本区域生存和发展的传统知识与保护理念,这些知识与理念是长时间试错的结果,是代代相传的经验结晶。以藏区为例,藏民千百年来在高原生存适应中,生成了与高原自然环境和谐相处的一整套的生态智慧、环保技能技术体系和行为习惯,如神山圣水的禁忌,它维系着藏民的生存和藏区生态环境的均衡。在藏区,综合了当地宗教、道德和习俗等诸多因素的社会文化行为,甚至形成了一整套的生态习惯法1,告诉人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该怎样做。它既是一种地方性知识,又是藏区牧民普遍接受的规则,作为藏区的非正式制度,具有强大的自我调适以保护生态环境的功能。
三、地方性知识促进可持续旅游发展的进路
一个不能回避的问题是并不是所有的地方性知识都是科学的、值得传承的。游客的到来会影响到陋习的演变,诸如缅甸长颈族的习俗,早在20世纪末缅甸已宣布取缔,最初的时候年轻人得以脱掉铜圈回到现代社会中,但作为一个吸引游客的“特色”,不久之后当地人又开始把铜圈套在脖子上。因此,地方性知识的利用与传承首先要有一个去伪存真的过程,进而涉及地方性知识如何与科学所代表的普遍性知识更好对话的问题。
两个极端都不可取。一是过分强调知识的地方性,会把地方性知识限制在传统文化框架内,使地方陷入愈发边缘的困境,也会影响到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稳固,而如果能从地方性知识中寻找到共同的认同,则有助于中华民族普遍性知识的丰富、多元一体格局的确立;二是过分忽视知识的地方性,致使地方性知识沦为科学“殿堂”外的“茅草屋”,甚至存留都成为问题。试想:没有地方性知识的世界该是多么单调,有谁愿意去不同的地方体验一样的标准化,旅游的意义又何在?在“地方性知识”与“普遍性知识”的关系问题上,科学实践哲学的开创者劳斯(Rouse)开启了地方性知识认知的新视角2。劳斯认为,知识的本性就具有地方性,即与特定情境相关联,地方性知识与普遍性知识并非对立,普遍性知识是地方性知识在更大范围转移和获得认同的结果。也就是说,科学性暗含在更多人群的接受和认同中。因此,在尊重地方性知识的独特性和差异性的同时,要使其积极融入现代科学并被普遍性知识所检验,进而发展为地方性科学。当然,在其与“科学”结合的过程中,也要警惕全球化或者说西化知识的“规訓”所导致的文化根基的丧失。
地方性科学需要多渠道的大众传播,可持续旅游中地方性科学的传播有赖于良性的主客互动,遗产解说和环境解说是重要路径之一。解说之父提尔顿(Tilden)对解说曾有着非常经典的总结,即“通过解说而理解;通过理解而欣赏;通过欣赏而保护”3。好的解说不仅是传达信息,还可以让地方性知识以更具吸引力的方式呈现,揭示其与人们的关系和意义。解说提供了一种地方性知识传播与对话的途径,使游客、东道主、管理者相互交流,达成相互间的理解和支持,进而共同促进多元文化与旅游目的地可持续发展之间的良性互动。
(第一作者系该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第二作者系该院博士研究生;收稿日期:2021-02-03)
非物质文化遗产进景区的“功”与“过”
苑 利1,顾 军2
(1. 中国艺术研究院,北京 100101; 2. 北京联合大学,北京 100101)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05.003
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是文化遗产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由于非遗拥有丰富的多样性内涵,所以,它本身就是很好的旅游资源。非遗介入旅游,不但可以丰富旅游产品,提高景区吸引力,同时,还可以凭借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多样性展示以丰富旅游产品的文化内涵。但从整体上看,大部分景区在开发中,仍存在着明显的重物质资源、轻非物质资源的问题,即或使用了非遗资源,也仍能感觉到多数景区对非遗所含文化多样性的理解并不到位。这不但会影响非遗资源开发的深度,也影响到非遗资源开发的广度,所以,重新探讨文旅融合,特别是探讨非遗与旅游融合中的“功”与“过”,不仅必要,而且及时。
一、如何让非遗在景区重构中活起来
所谓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指人类在历史上创造,并以活态形式原汁原味传承至今的,具有重要价值的表演艺术类、工艺技术类及节日仪式类传统文化事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主要包括民间文学、表演艺术、传统工艺美术、传统工艺技术、传统节日与传统仪式等6方面内容。下面具体分析非遗在景区重构中所能发挥的作用。
(一)民间文学类遗产在景区重构中的作用
通俗地讲,旅游就是“看景”。但一句“看景不如听景”,似乎又从根本上否定了“看景”的重要。为什么“听景”胜过“看景”?答案很简单:如果是单纯看景,那景观也许就是块并无太多景观价值的石头,但如果听当地人讲讲,人们就会从当地人的口中听到一个个有关于这块石头的故事,甚至会带来心灵上强烈的震撼。而这个“听”,指的就是当地人口中的民间故事。这是一笔珍贵的旅游文化资源,可以广泛地应用到旅游观光的全过程。如我们可以将这些传说故事融入讲解词中,作为民间解读的重要依据;可以将这些传说故事汇集成册,作为景区产品出售;可以将这些传说故事融入旅游设计,让人们一进云南石林就知道这里是阿诗玛的故乡。这些产生并流传于当地的传说故事,也是宣传推广、品牌再造的重要手段。良好的落地性和十足的亲和力,很容易让“死”的景观“活起来”,并让它在旅游观光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
(二)传统表演艺术类遗产在景区重构中的作用
传统表演艺术是一笔重要的旅游资源,但要用好并不容易。人们花费不菲的门票进入景区游览,要看的毕竟是“景”。如果反客为主,以“演出”代替“看景”,在客观上势必会削弱景区的主业。为避免“演出”与“看景”的冲突,笔者建议在演出时间的安排上,要有效控制时长,并尽量将演员的演出与游客的休憩放置在同一个空间;在演出形式上,要充分考虑到观众的接受能力,尽可能选取那些通俗易懂的,以展现形体美、音乐美的传统表演艺术形式;在演出内容上,要尽可能多地选取那些具有原生态特点的民间表演艺术形式,如在西藏观看藏族人夯房顶时所唱的打夯歌,就比经艺术家改编改造并登上舞台的文艺演出要效果好得多。在景区,“生活态”的表演要远超“表演态”的表演。这是由人们希望通过旅游体验一种不一样的生活的“旅游观”决定的。
(三)传统工艺美术类遗产在景区重构中的作用
传统工艺美术特指那些具有重要审美价值与实用功能的工艺美术类遗产。它对旅游的贡献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丰富多彩的传统工艺美术品本身可以为旅游市场提供优质的旅游商品。它可以满足旅游六要素中有关“购”的需求。目前,机械生产的同质化产品充斥市场,这已经成为中国景区重构中的通病。而挖掘当地乡土艺术资源,很可能是解决这一痼疾的重要路径。
其次,妙趣横生的手工生产线同样是一笔很好的旅游资源。通过手工生产线的参观和体验,将传统手工生产中的主要门道和规律告诉游客,或是干脆让游客参与到手工生产中来,都会取得不错的感受。
当然,并不是每一种工艺美术产品制作过程都适合参观,像剪剪纸、吹糖人、捏面人,将这类项目植入景区当然不存在任何问题,但像玉雕、牙雕之类需要非常安静的工作环境的非遗项目,并不适合生产线展示。
(四)传统工艺技术类遗产在景区重构中的作用
传统工艺技术类遗产包括传统生产知识与传统生活知识两方面内容。
传统生产知识是指与农林牧副渔等生产活动有关的知识。目前,这类遗产的开发基本上还处于采摘、垂钓阶段,很难满足广大游客希望了解各地传统生产知识与技能的需求。利用这类资源时,要重点考虑当地传统生产知识的独特性,并将其发挥到极致。如海南岛猴摘椰子、赶海、山兰稻种植、红树林海水养鸭等都是令人耳目一新、别开生面的项目。这类开发值得期许。
传统生活知识类遗产是指与衣食住行等日常生活有关的知识与技能。解决这类遗产活用的关键,是突破口选择要准:传统服饰可以从旅游从业者做起,传统饮食可以从农家乐、渔家乐做起,传统住宿可以从传统民居大院做起,传统出行可以从短距离的接驳做起。
(五)传统儀式类遗产在景区重构中的作用
所谓传统仪式,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大型民俗活动。在少数民族地区,传统仪式所包含的上刀山、下火海、贯铁杖等特色项目非常丰富,具有很强的观赏性,可以重点挖掘。但同样需要注意的是,这些仪式的最佳状态并不是“表演态”,而是原汁原味的“生活态”。这就要求我们将仪式的功能充分发掘出来,而不是简单地进行几出特技表演。
(六)传统节日类遗产在景区重构中的作用
传统节日是一个民族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重要载体。这个载体如果运用得好,传统节日就会在旅游开发中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同一个景区也会因节日的不同呈现出明显的地域特色与节令特点。
也许有人会以为中国的旅游单靠几个节日是很难拉动的。其实不然。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节日。尤其在少数民族地区,由于支系不同,一个节日在不同村落间甚至可以轮流半年之久。比如在海南岛,仅一个军坡节就能过上半年还要多。这是因为各村军坡节的日子选在冼夫人的到达日。由于到达每个村落的时间不同,各村军坡节的日子也就有所不同,这样一来,一个节日办上半年实属正常。将这些颇具原生态特点的旅游资源利用起来,能够大大促进旅游发展。
二、非遗介入景区重构时容易出现的几个问题
利用非遗开发旅游这本身就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让非遗走进旅游市场,不仅可以使一些已经步入濒危的非遗项目因旅游而重获新生,而且适度开发也会给当地带来一定的经济效益。但另一方面,非遗一旦走进市场,就很容易按经济规律而不是按非遗传承规律1办事。这样一来,以保持原汁原味为目标的非遗项目也许就会因此而受到伤害。
(一)改编改造给非遗带来的破坏
非遗是历史上产生的,由于它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又是原汁原味传承至今,所以它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历史,认识祖先文明。要想保护好它的历史认识价值,就必须确保遗产项目的真实,这一点与保护文物同出一辙。让非遗参与旅游,这对于那些历史上就“走市场”的非遗项目并不存在任何问题。但对于那些历史上“不走市场”的非遗项目来说,很可能就是问题。因为这类遗产一旦进入景区,很可能就会根据旅游的需要而被改编或改造,其结果便是将一个个“真遗产”变成“伪遗产”。
(二)景觀开发给非遗所处原生环境带来的破坏
1. 历史街区改造给非遗所处原生环境带来的破坏
有些人一谈到“历史街区”,首先想到的就是让它“旧貌换新颜”。但经验告诉我们,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韵味尽失;二是自断财路。既然人们看的是传统历史街区,为什么不去好好保护,而非得让它焕然一新呢?历史上,北京的前门大街、王府井大街、西单大街是北京地方特色产品——如工艺美术类遗产玉雕、牙雕、花丝镶嵌、景泰蓝,民俗饮食类遗产都一处、全聚德、馄饨侯、六必居,服饰鞋帽类遗产盛锡福、谦祥益、瑞蚨祥等的集中销售地,最后都因过度开发而旧貌不再,以及由高房租带来的高成本而风光不再2,这样的悲剧不应重演。
2. 传统村落改造给非遗所处原生环境带来的破坏
传统村落是一种宝贵的旅游资源,但作为承载了全国73%非遗项目的重要载体3,这类资源也最容易遭到破坏。最常见的做法就是通过各种“打造”,使传统村落“公园化”“城市化”“绿地化”。造成这种结局的原因,就是不懂村落的人、不会欣赏村落之美的人在开发传统村落。他们的基本套路,是用城市的样子来改造传统村落,从而导致传统村落之美在改造中荡然无存。
3. 复建仿古一条街给非遗所处原生环境带来的破坏
对于那些因改造已经没有了传统历史街区的地方而言,再造“历史街区”是个不得已的选择。但“再造”同样需要遵循规律,否则同样会给非遗的活态传承带来影响。这规律便是:
(1)再造铺面房体量不要过大,20~40平方米足够,否则就会失去原有的韵味。
(2)注意道路的蜿蜒曲折、建筑的高低错落,建筑样式要注意到时代与地域上的差异,万不可千篇一律,千店一面。
(3)街道不要超长。作为规律,街道通常不要超过600米。一旦超过,同样热闹不起来。
(4)通过走访老人,尽量恢复历史上原有街道的模样,以勾起人们对往昔生活的追忆。
(三)制度设计给非遗所处原生环境带来的破坏
历史上,在国家5A级景区评审过程中,要求景区内不得有原住民居住。这种做法对旅游开发和景区管理来说也许是件“好事”,但对后续开发未必是好事。想想看,如果景区内不再有原住民,除空留下的一座座房屋之外,当地的歌舞还有吗?当地的音乐还有吗?当地的饮食还有吗?当地的手艺还有吗?当地的传统节日和仪式还有吗?统统都没有了。对于这些一无所有的、被“空心化”了的旅游地来说,要想打出高明的非遗牌是很难的。建议在今后国家级景区评审过程中,尽快取消这一限制。同时,也建议那些已经被“空心化”了的景区请回部分居民,并通过他们将当地的传统恢复起来。
总之,非遗介入景区开发,本身即是一柄双刃剑。利用得好,可以促进非遗传承,增加地方收入,同时还可以增加景区文化内涵,促进景区旅游的可持续发展。但如果处理得不好,不但会破坏非遗的真实性,还会使景区因造假而使名声一落千丈。这个问题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
(第一作者系该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第二作者系该校应用文理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收稿日期:2021-02-09)
从韧性看可持续旅游发展1
孙业红,宋雨新
(北京联合大学,北京 100101)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05.004
新冠肺炎疫情导致全球旅游业受到重创。如何在疫情条件下保持旅游市场的活力,维持旅游业的生存和发展成为旅游领域关心的重要议题。韧性作为表述或刻画事物应对不确定性因素的重要属性,开始引起旅游领域学者的广泛重视。2002年南非约翰内斯堡举行的“可持续发展世界峰会”中,瑞典就曾提出韧性的构建是各国人民共同的发展责任,并呼吁将其作为扩展内容纳入《21世纪议程》当中2。就社会-生态系统的可持续发展而言,韧性早已成为其首要考虑的因素3。韧性和多样性关系非常密切,保护多样性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韧性的提升,从而增强系统抵御外部扰动、缓解系统压力的能力,最终实现可持续发展。
一、认识韧性与多样性
韧性(resilience)源于拉丁文“resillo”一词,代表“回弹”的意思,用来表示系统对于扰动的应对能力以及从故障状态恢复到惯常状态的速度与程度。韧性一词最早来自工程上的韧性概念,即“工程韧性”。加拿大生态学家Holling于1973年提出了“生态韧性”的概念和理论。之后,韧性理念进一步发展成为社会-生态韧性(social-ecological resilience),融入了社会、管理、经济等学科的内容,将韧性研究从自然领域引入社会领域,更加强调系统的适应能力、学习能力与创新能力,广泛应用于社区韧性等涉及社会因素的韧性研究中。虽然韧性的概念转向社会科学时间并不长,但却受到了社会科学各领域的高度重视与广泛积极响应。
多样性通常被理解为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生物多样性是指生物及其所组成系统的总体多样性和变异性,是地球生命经过几十亿年发展进化的结果,是生物系统维持其功能和过程的必要保证,同时也是人类赖以生存和持续发展的物质基础。世界自然保护同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联合国环境规划署 (United Nations Environment Programme)和世界自然基金会(United Nations Environment Programme)共同完成的《保护地球——可持续生存战略》明确提出“保护地球的生命力和多样性”的原则。生物多样性的概念包含遗传多样性(genetic diversity)、物种多样性(species diversity)和生态系统多样性(ecosystem diversity)3个层次4,后来衍生出景观多样性(landscape diversity)5。文化多样性的概念是2005年提出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认为,文化多样性是指各群体和社会借以表现其文化的多种不同形式,并在他们内部及其间传承。文化多样性有利于内部集体力量的形成与凝聚,可以作为当地社区在多方竞争中的核心竞争力6。
多样性意味着可供选择的资源多,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相互补充的可能,一旦某一部分出现问题,其他部分可予以有效彌补,使得系统可在正常范围内运行而不至于瘫痪,这也正是韧性的主要作用。因此,多样性的多少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征韧性的大小7。
二、关注韧性的多维度性
通常来讲,一个地区的韧性体系往往由生态、文化、制度、经济、社会等不同维度构成。生态和文化韧性通常可以通过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进行表征。生物多样性作为基础和前提,能够助力地区文化的产生及形成,促进文化多样性的发展,为韧性构筑基础。地区生物多样性的丰富程度如若发生变化,将会直接影响到当地人生产生活方式的选择,导致当地生态系统承载力不断下降,进而对传统文化的延续造成威胁。在面对外界干扰及自然灾害时,稳定的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可有效促进地区韧性的提升,更好地抵御外部因素的冲击,保障系统稳定。
现代社会中,除了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以外,地区韧性的维持也需要经济、制度等维度的投入。以云南哈尼梯田为例,上千年来梯田系统保持了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形成了“森林-梯田-村寨-水系”的“四素同构”生态体系,1300多年间抵抗了各种不同的自然灾害和社会变化,反映出极强的系统韧性。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千年传承的传统农业系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出现了梯田抛荒、系统完整性受到破坏、传统文化遭遇冲击等以往未曾遇到的问题,威胁到系统的生物多样性和文化多样性,进而影响到梯田的可持续发展。显然,在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哈尼梯田韧性除了考虑从内部生态和文化层面的稳定维持,在很大程度上也有赖于整个区域经济、社会和制度层面上对梯田可持续发展的影响。哈尼梯田系统的整体保护策略需要从生态、文化扩大到社会、经济、制度等多维度。同时,由于其重要的全球意义,保护梯田系统也要提高到全球气候变化、国际生物多样性保护的高度,纳入全球政治框架,突出梯田保护的重要意义。
三、重视社区层面的韧性组成
从多个尺度来看,宏观政策、经济层面的韧性分析已比较普遍,而社区等小尺度韧性则重视不够。社区韧性可影响到乡村韧性或是城市韧性甚至更大尺度1。目前,社区韧性的研究多聚焦在生活环境恶化、居民心理变化、社区文化缺失以及灾害频发等方面2。想要有效地提升社区的适应能力,必须进行社区韧性的培育,以增强社区应对灾害、风险以及扰动时的稳定、恢复能力,从而促使社区内部系统的良性发展。
众多微小的社区单元中,遗产地社区无疑是独特且重要的一部分。由于内部资源的独特性和多样性,大多数遗产地都发展成为旅游目的地,更易受到人为干扰。比如,农业文化遗产社区大多集中于偏远落后地区,具有丰富的生物、文化多样性,同时也存在生态脆弱性及文化敏感性的问题。生态脆弱性除了与生态环境本身有关外,也会受到人类活动的干扰。因此要高度重视遗产地旅游发展的可持续性问题。从韧性研究来看,需要重点关注社区的生态问题、居民参与的心理和情感问题、遗产地社区文化传承问题、传统知识利用问题以及遗产地的灾害和危机问题等。在这里,要格外关注系统中不同群体的发展需求,从关注社区的可持续生计到关注其发展和福祉问题。
四、从韧性角度思考可持续旅游的评价体系
可持续旅游是近年来经常被提及的概念。对于可持续旅游目前存在着4种认识:一是认为可持续旅游与大众旅游是相互对立的;二是认为可持续旅游与大众旅游各自有其覆盖的范围;三是认为可以通过特定的措施及对策使大众旅游具有可持续性;四是认为所有旅游形式都应实现可持续3。目前,学者普遍将可持续旅游理解为“一种能在无限时段中保持存在的特定旅游形式”,其本质是在寻求一种可以适应所有情境的具体旅游形式,这意味着可持续旅游的应用在某种意义上被转换成旅游替代形式的探寻,如“生态旅游”“自然旅游”和“特殊兴趣旅游”等4。不管哪种理解,实现可持续旅游的前提条件都要对旅游发展的资源进行合理利用,在满足当代人们的经济、社会和观赏需要的同时,尽可能维护文化多样性和生物多样性,维护基本的生态过程以及支持系统5。显然,在可持续旅游发展的理念中,维持多样性是重要内容,而韧性无疑是一个地区可持续旅游发展的基础,同时,维持系统的韧性也是可持续旅游发展的目标。这就为从韧性的角度评价可持续旅游提供了一条思路。
目前,学术界对于可持续旅游的评价提出了多种方法和框架,比较常用的还是2013年全球可持续旅游委员会(Global Sustainable Tourism Council)制订的《全球可持续旅游目的地标准》中关于可持续旅游的目标体系,或者在此基础上进行调整。该体系提出了4类指标51个子指标,涵盖了可持续旅游的主要内容。虽然在环境效益最大化与负面影响最小化中涉及了关于风险识别和评估的内容,但相对韧性的评价体系来讲,该标准对整个旅游系统的“恢复力”和“弹性”内容强调较少。在不断遭遇各类自然灾害和公共卫生突发事件的今天,尤其是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全球的大形势下,旅游地的可持续评价需要纳入更多对于灾害、危机和不确定因素的适应和恢复能力的指标,弥补以往评价中的不足,从构成韧性的生态、文化、制度、经济、社会等多个维度均设计关于适应和恢复的措施以及策略,突出对于突发事件的应对指标,从动态角度关注旅游的要素组织和资源配置,从而更好地适应当前和未来旅游发展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冲击。
(第一作者系该校旅游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第二作者系该校应用文理学院硕士研究生;收稿日期:2021-03-05)
不同类型旅游目的地游客与当地人互动的
多样性
杨晶晶
(澳门旅游学院,澳门 望厦山)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05.005
一、主客互动相关研究概述
游客与当地人的互动是旅游研究领域长久以来关注的议题,研究者们采用人类学、社会学、地理学等不同学科的理论框架、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分析游客与当地人互动的模式、对当地人和游客以及旅游目的地的影响等。人类学领域中,自从Smith编著的《主人与客人:旅游人类学》1一书于1977年出版后,很多研究开始关注“主人”(主要指游客)与“客人”(主要指当地人)相关问题,涉及主题包括谁是“主人”、谁是“客人”、主客互动以及对当地人的影响等。例如,苏明明和Wall2分析了游客和当地人互动对游客行为和体验的影响,指出游客和当地人的互动对游客对旅游目的地的评价、游客体验、未来对旅游目的地的选择以及旅游消费有很大的影响。地理学领域中关于相关议题的研究主要分析游客与当地人在空间、时间的行为。有些研究将游客与当地人互动结合特定场景来研究,如危机交流中的游客与当地人互动3,或者分析旅游目的地不同发展阶段下游客和当地人互动方式的变化。
二、游客、当地人定义以及互动方式
De Kadt4早在1979年提出游客和当地人的互动主要存在于3个情景下:游客向当地人购买产品和服务时;游客与当地人交流信息(例如游客向当地人问路)时;以及游客与当地人共处同一个空间擦肩而过无真正交流,这里的“当地人”主要指的是当地居民。Krippendorf5根据游客与当地人商业往来情况将游客与当地人的交往进一步分为4类:当地人与游客有频繁直接接触;当地人与游客没有直接接触,交往不频繁;当地人与游客经常接触,但是只有部分收入来自旅游业;当地人与游客无接触。“当地人”可以有不同解释,如(1)有当地身份证件的当地居民;(2)游客眼里的当地人,他们也许是当地居民,也许不是当地居民,例如餐厅、酒店和其他经营场所的所有者、经营者和服务人员。杨晶晶等6提出,在少数民族旅游目的地的旅游发展过程中,游客与当地人之间可能还存在一种文化掮客(文化中间人),他们不是当地人但了解当地少数民族文化,同时满足游客对当地少数民族文化感兴趣的需求,并能为游客提供其喜欢的文化产品和活动。
三、不同类型旅游目的地游客与当地人互动的多样性
游客与当地人的互动取决于旅游目的地的发展类型、发展特点、发展阶段、游客出游动机、当地人参与旅游方式等,游客与当地人的互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旅游管理和规划的方式方法,以及旅游可持续发展。因此,全面了解游客与当地人的互动方式和双方需求,对旅游管理和规划有很重要的意义。对于当地人来说,旅游发展所带来的利大于弊时,当地人更大可能支持旅游业发展;弊大于利时,当地人更大可能降低对旅游业发展的支持,从而影响旅游业的长远发展。
不同类型旅游目的地游客和当地人的互动方式不同。城市旅游目的地中,大量游客到訪的原因除了休闲以外还包括商务、会议、购物、探亲访友等。旅游景点不仅供游客参观,当地人也可能参观;一些设施的建立并不是为了游客而建,而是游客和当地人共同使用1。乡村旅游是以乡村地域及农事相关的风土、风物、风俗、风景组合而成的乡村风情为吸引物,吸引旅游者前往休息、观光、体验及学习等的旅游活动2。乡村旅游地的居民感知直接影响乡村旅游产业的发展情况及当地社会的稳定性,对其深入的研究有助于乡村旅游的可持续发展,游客与当地居民互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出当地居民对乡村旅游发展的感知情况3。以下以澳门和云南阿者科两个旅游目的地为例进一步说明。
案例一:澳门。澳门全称中华人民共和国澳门特别行政区,位于中国南部,地处珠江三角洲。澳门由澳门半岛和氹仔、路环二岛组成,陆地面积32.9平方千米。澳门以旅游业为主要产业,景区景点、购物场所、餐饮设施遍布澳门大街小巷,旅游休闲活动除了人们熟知的博彩外,还有会展、购物、文化、娱乐等。游客来澳门的主要原因为参加会展活动、购物、度假、探亲、商务活动、博彩、过境等。澳门地理面积小,一方面要满足游客的食住行游购娱的需求,另一方面也要满足当地居民日常工作、生活的需求,所以办公楼、学校、居民区等也处处可见。游客主要集中的旅游空间与当地居民的工作生活空间高度交叉,同时,当地居民也会到旅游设施集中的旅游空间休闲购物。此外,澳门作为世界休闲中心,公共空间中有很多休闲设施,游客也在这些公共空间休闲、放松、拍照等。De Kadt4提出的游客和当地人互动的3个情景在澳门都很常见。在新冠疫情发生之前,澳门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游客和居民,而且内地游客是主要游客群体,从面貌上看很难明显区分出游客和当地人。
大量游客的旅游活动给澳门当地居民的工作生活带来很大影响。旅游规划领域中常用的功能区分离的规划方法是指按照功能对空间进行系统划分,以实现对区域内旅游资源和土地资源的优化配置和合理布局,方便管理者对游客活动进行有效控制和分流,促进可持续发展。而在澳门,这种功能区分离的规划方法很难执行,居民区与旅游区很难真正分离。根据澳门特别行政区政府统计暨普查局网站显示,截至2020年第四季度,澳门总人口68.31万人,受新冠疫情影响,2020年12月入境旅客为659 407人次,而在新冠疫情之前,2019年12月,入境旅客人数为3 083 406人次。2019年全年游客数量为39 406 181人次,是澳门人口的57.7倍。澳门是世界人口密度较高的城市之一,每平方千米超过20 000人。这种现实情况下很难实现旅游区与居民区的真正分离。
在澳门常见的是,景点周围有当地居民楼,海关口岸附近有供居民休闲晨练的公园。在很多城市和地区,墓地一般都远离市区、地处偏远,而在澳门,氹仔坟场位于人群密集地带,旁边是居民楼,马路对面有很多餐厅。澳门居民与游客的常用地理空间也是高度重合的,旅游区与居民区高度重合,当地人与游客的活动空间高度重合。
案例二:云南阿者科。阿者科村位于云南省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元阳县新街镇,地处世界文化遗产红河哈尼梯田元阳核心区内,这里居住着60多户哈尼族人家,是保留最完整的哈尼族传统村落之一,2014年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哈尼族以耕作梯田为生。梯田旅游该如何开发?如何规划?近年来,元阳县通过对老宅民房采取原址不变、修旧如旧、内部提升等方式,能修复的房屋不新建,新建的房屋要遵循当地建筑样式风格。既发展了生态旅游,又满足了村民日益提升的生产生活需求,力图实现文化遗产保护与旅游可持续发展。
2018年6月起,元阳县与中山大学合作,推出“阿者科计划”,增强群众参与旅游发展的内生动力,努力实现旅游开发、当地群众受益和古寨保护共赢。该计划提升了当地人参与旅游的知识和能力,游客和当地人互动的方式也因此更加多样,游客向当地人购买产品和服务,例如村里的老人教游客纺线、织布,游客体验当地人制作的哈尼家宴;游客与当地人交流信息,村民的普通话水平以及沟通能力也逐渐提高,一些村民还为接待外国游客学会了英语。这些游客与当地人的互动增强了游客的旅游体验满意度,促进了游客体验更加多样化,当地人的收入逐渐提升,对当地旅游开发的支持度也逐渐提升。
Sharpley5提出,旅游业是人们在其他地方与其他人的互动,进而影响他们自己或者当地人的态度、期望、看法以及生活方式。游客与当地人的互动一方面影响着游客的体验1,另一方面影响着当地居民对旅游业的态度2。游客与当地人互动的多样性也反映出游客与当地人需求的多样性,这也意味着旅游管理和规划也要结合游客和当地人的实际多样性需求,同时考虑当地人口特征、地理面积、旅游发展特点和阶段等多要素进行管理和规划。
致谢:感谢中山大学旅游学院保继刚教授在本文写作过程中给予的意见和帮助。
(作者系该院副教授、博士生导师;收稿日期:2021-02-22)
“资源诅咒”、旅游供给多样性与可持续旅游发展3
庞世明,孙梦阳,宋志伟
(北京联合大学,北京 100101)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1.05.006
一、旅游业的“资源诅咒”现象
“资源诅咒”是一个发展经济学的概念,指过度依赖自然资源禀赋,使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产业结构单一,经济增长质量下降。“资源诅咒”最早源于Auty的研究4,一般认为,其影响机制通过“荷兰病”效应5、寻租6以及对人力资本的挤出效应7,导致区域经济发展丧失可持续性。
由旅游资源带动的旅游业发展形成“资源诅咒”效应还是“资源福音”效应存在争议。一种观点认为,旅游业发展能够促进经济增长,即“旅游导向型经济增长假说”(tourism-led growth hypothesis, TLGH),旅游发展通过增加外汇收入、吸引投资、增加就业、促进旅游消费、增加税收等方式拉动区域经济增长;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旅游资源丰裕导致的旅游业的过度发展同样存在“资源诅咒”效应,即旅游业的发展是以牺牲其他产业为代价的,旅游业对其他产业特别是制造业产生挤出效应,阻碍技术进步,挤出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8,旅游产业结构单一,抵御外来风险能力较差。
尽管大量实证研究表明旅游业发展可以拉动经济增长,但理论和相关案例研究则显示,“资源诅咒”型的旅游地的确存在。例如,西班牙的巴利阿里群岛(Balearic Islands)和加纳利群岛(Canary Islands)旅游业的专业化发展带来较低的教育水平、创新和技术进步9。桂林旅游业的发展产生了去工业化效应10。云南丽江市、湖南张家界市、安徽黄山市和四川阿坝州的旅游业均为各自区域内单一支柱产业,这些地区的经济增长在各自省內排名靠后,均属于“荷兰病”型旅游地11。
二、旅游供给的多样性与“资源诅咒”的破解
“资源诅咒”的案例大多集中在小型经济体以及旅游业占区域经济比重较高的地区。这类区域的显著特征是产业单一化以及由产业锁定导致的产品单一化。例如,海岛型旅游目的地主要产业集中在旅游相关的服务业和建筑业上,旅游产品集中在度假型旅游产品上。在这类旅游地生命周期的成长期和成熟期,旅游收入快速增加,经济剩余用于现有的单一产业和产品中进行简单扩大再生产,而这不会引致技术进步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提升,一旦旅游地进入衰退期,旅游业加速衰落,区域经济一蹶不振,形成“资源诅咒”效应。
因此,要实现可持续旅游发展,破解“资源诅咒”的关键在于实现旅游供给的多样性。旅游供给的多样性体现为旅游相关产业的多样性和旅游产品的多样性。旅游相关产业的多样化是指,旅游目的地需要构建相对完整的旅游产业链,即在旅游产业体系内,旅行社业、住宿业、餐饮业、景区业等应更加完备。同时,发展与旅游关联性强、具有耦合机制的农业、工业和服务业相关产业,实现旅游业和其他产业的协调发展。旅游产品的多样性是指,根据旅游资源的特征,构建配套的旅游产品,特别是旅游业处于成长期和成熟期之时,将旅游收入用于新产品的研发,打造全方位、立体型的旅游产品体系,例如,在观光型的旅游目的地,利用文化IP,通过相关多元化,将文化和旅游相融合,打造周边产品,或通过丰富旅游业态,从以观光型旅游产品为主向观光型、康养型、度假型等多样化的旅游产品体系过渡。旅游相关产业的多样性是旅游产品多样性的基础,只有实现了旅游相关产业的多样性,才能为旅游产品多样性提供必要的基础设施、劳动力、资本以及智力支持,不断降低旅游产品的开发和生产成本;同时,旅游产品多样性又进一步促进旅游相关产业的发展,旅游产品的推陈出新很可能需要新的配套产业加以支持,进而通过乘数效应推动旅游业关联产业的进一步发展。总之,旅游相关产业的多样性和旅游产品的多样性相互促进,共同推动目的地的可持续旅游发展。
旅游供给的多样性也是满足旅游消费行为多样性的客观要求。旅游消费行为存在的多样与差异,一方面是旅游消费者内在原因,游客个体存在着明显的差异,诸如个性、职业或年龄。特别是随着Z世代游客的快速增长,旅游目的地应该充分了解这一群体多元化消费的偏好与需求,不断创新与迭代旅游产品,提高旅游者的重游意愿;另一方面是社会环境等外部原因,诸如文化、经济或自然因素。特别是技术进步使旅游者明显地改变其购买决策模式,例如,高铁的发展使很多提供单一旅游产品的目的地成为飞地,产品越单一,飞地化导致的经济孤岛效应就越大1。因此,产品单一化的旅游目的地生命周期会显著缩短,“资源诅咒”效应会表现得更加明显,需要通过供给侧的结构改革,实现旅游供给的多样性,以满足游客多样性的旅游需求。
三、旅游供给多样性与可持续旅游的实现途径
第一,实现旅游供给的多样性和可持续旅游的前提是保护生态环境。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发展理念,“绝不能以牺牲生态环境为代价换取经济的一时发展”的重要论断,对于旅游目的地的可持续发展至关重要。让生态环境成为旅游目的地的优质资产,无论实现旅游相关产业的多样性还是旅游产品的多样性,都应该以保护生态环境为前提,不能引进和环境保护相悖的产业或产品线,在产业及相关产业链的选择上,尽可能地运用绿色发展理念和环保理念,大力发展和当地旅游业相关联的低碳产业和循环经济产业。
第二,积极发挥“有为政府”的作用。发挥旅游业的窗口功能和对外开放功能,打造旅游名片,发挥旅游业的招商引资效应,完善旅游供应链,利用旅游和贸易的相关关系促进货物贸易和相关产业发展。
国际经验表明,对于旅游资源相对丰裕的目的地,如果任由自由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发挥作用,旅游业的发展一般会遵循单一产品生命周期的演化规律走向衰退,一旦旅游业进入衰退期,资本迅速撤离,旅游目的地會饱受“资源诅咒”之苦。因此,政府应制定产业政策,在旅游业繁荣时期,控制总体规模,避免旅游业发展过热、过度消耗资源。政府还应鼓励和推动创新,培育文化产品和创意产品,引导市场提供多样性的旅游产品,使旅游地的生命周期产生叠加效应,保障旅游业平稳可持续发展。
第三,遵循要素禀赋的变化配置资源,是实现可持续旅游的关键。一般来说,在旅游目的地发展初期,要素禀赋呈现出旅游资源丰裕和劳动力丰裕的特征,旅游产品应当和要素禀赋的结构相匹配,旅游目的地才能产生最大的经济剩余。随着旅游目的地资本累积和技术进步,旅游产品应向资本密集和技术密集转变,融入更多文化、技术和创意元素,向多样化转变。
第四,构建和高附加值产业的产业关联,尤其是实现旅游业、信息技术产业和高端制造业的耦合发展。例如,通过发展智慧旅游,全面提升旅游业发展水平,提高旅游满意度,促进新一代信息技术产业的发展;将先进装备制造业应用于旅游场景创新,充分运用虚拟现实、4D、5D等人工智能技术打造立体、动态展示平台,为游客提供线上体验和游览线路选择。通过发展邮轮游艇、大型游船、旅游房车、旅游小飞机、景区索道、大型游乐设施等旅游装备制造业,提升行业的科技水平,不断提升游客的旅游体验,实现旅游的可持续发展。
(第一作者系该校应用科技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第二作者系该校旅游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第三作者系该校旅游学院副编审、通讯作者;收稿日期:2021-02-08)
[责任编辑:吴巧红;责任校对:宋志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