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静怡 刘娥平 秦浩原
(1.广东财经大学会计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2.中山大学管理学院,广东 广州 510275)
打赢脱贫攻坚战是我国坚持制度自信的重要保证,对于政治、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具有重大且深远的意义,已被党中央视为安邦定国的重要举措。目前,中国政府正在以空前的力量奋斗在脱贫攻坚一线。事实上,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的扶贫工作从未间断,但过往“粗放扶贫”模式下,公共财政大包大揽导致扶贫资金体量难以提升,“天女散花”“手榴弹炸跳蚤”导致扶贫资金的投向与利用缺乏社会监督与协同治理而陷入低效率运转。在新时期,党中央提出“精准扶贫”,其核心在于解决扶贫资源的配置问题,强调政府配置的公共财政与市场配置的社会资本有机结合、综合利用,将市场主体纳入现代化建设的攻坚战线上。在这一现实背景下,上市公司作为精准扶贫的重要力量,已经成为坚持中国特色扶贫开发道路、构建“三位一体”大扶贫格局的重要参与主体。尤其是,2016年9月证监会所发布的《关于发挥资本市场作用服务国家脱贫攻坚战略的意见》,为积极引导资本市场、紧密凝聚社会力量参与脱贫攻坚吹响了冲锋号。
在迫切的现实需求下,众多学者基于不同视角对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驱动因素及经济后果展开研究,尝试为政府更好地筹划精准扶贫工作、完善上市公司参与精准扶贫的相关政策和制度建设提供参考借鉴。相关研究主要认为,参与精准扶贫将有助于企业获取更多资源支持(严若森和唐上兴,2020)[32],树立良好的企业形象(任长秋和王钊,2020)[25],帮助改善投资效率(王帆等,2020)[27]、缓解融资约束(邓博夫等,2020)[14]、提升财务绩效(胡浩志和张秀萍,2020)[17],但鲜少研究从供应链关系及竞争优势的视角探讨精准扶贫的经济后果。并且已有研究对精准扶贫经济后果的解读更倾向于资源交换式的“输血”假说,即企业参与扶贫所带来的价值增加与政府补贴、社会融资直接相关,至于企业参与精准扶贫能否“造血”,对社会价值带来增量的贡献,仍有待进一步讨论。
有鉴于此,本文选取了供应链关系的情景,检验企业是否参与精准扶贫、参与扶贫金额对企业供应链关系及资金结算的影响,具体包括供应链集中度、供应链依赖度以及商业信用水平、经营现金流等,并且在此基础上探究是否有助于提升行业销售份额、获得竞争优势,以期能丰富中国企业精准扶贫的经济后果研究,探明精准扶贫能否实现效率与公平的一致性。实证结果显示,精准扶贫有助于优化社会资源配置,并实现效率与公平的一致性,具体表现在参与精准扶贫的企业能在供应链关系中获得更大的竞争优势,使得客户、供应商的集中度以及依赖度下降,商业信用资产下降、经营现金流提高,最终提高了行业销售份额。尤其重要的是,控制政府补贴规模后,精准扶贫对获取供应链竞争优势的影响仍然显著。这些研究结果说明,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在提升社会福利的同时,也能增加企业效用,体现了“造血”效应。
本文的研究贡献可能在于:(1)相对于已有研究从投资效率、融资约束、政治资源等研究视角考察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经济后果,本文选取的是供应链管理这一新颖视角,论证了精准扶贫是通过改善企业在供应链关系中的竞争优势提升了行业销售份额,对今后政府引导企业参与价值导向型精准扶贫、寻求精准扶贫政策对社会福利的帕累托改进具有启示作用;(2)揭示了精准扶贫提升企业竞争优势的具体方式,精准扶贫既能帮助企业提升供应链议价能力、减少强势客户挤占流动性储备,也能促使企业主动“体恤”供应商,降低商业信用融资需求,实现价值共赢;(3)厘清了供应链集中度、依赖度的改变对提升行业竞争优势究竟是价值创造还是价值损毁,回应了已有研究关于供应链关系经济后果的争议,对企业优化供应链关系管理、寻找自身发展的新增长点具有一定的启示作用。
自利益相关者理论提出以来,企业社会责任(CSR)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国外学者分别从理论和实证角度分析,认为履行社会责任将会给企业带来积极影响。理论层面,发现履行社会责任等利他主义行为会给企业带来信任与合作(Jones,1995)[5],并因此给企业带来可持续的竞争优势(Mcwilliams et al.,2002)[6]。实证层面,发现企业履行社会责任会积极影响消费者对企业的态度和感知(Saat and Selamat,2014)[8],提升客户满意度(Phillips et al.,2019)[7],可以通过增进消费者对该公司的崇拜而对消费者的维权行为产生积极的影响(Castro-González et al.,2019)[1],并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和销售增长率来提升企业价值(Flammer,2015)[3],尤其是战略性的社会责任行为对企业财务绩效具有更为显著的积极影响(Sayekti,2015)[9]。国内学者也对企业社会责任展开了充分讨论,主流观点认同企业社会责任的价值提升作用,发现企业积极履行社会责任并不会导致短期财务绩效恶化(杨皖苏和杨善林,2016)[33],在事件窗口期能产生显著为正的超额收益(张璇等,2019)[39],对应计盈余管理和真实盈余管理具有显著的抑制作用(宋岩等,2017)[26],长期履行社会责任还对企业融资约束具有更为显著的缓解作用(花拥军等,2020)[19]。
积极履行社会责任有助于企业在产品市场竞争以及供应链关系管理中获得优势。一方面,企业的慈善捐赠对增强产品市场竞争力具有战略效应。成本优势越大的企业越有动力履行社会责任,从而以更好的形象区别于竞争对手,减缓产品市场上激烈的价格竞争(马虹和李杰,2014)[22]。在外部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公司将会增加现金捐赠而非削减现金捐赠(陈胜蓝等,2014)[13],特别是当新产品上市、产品与消费者直接接触时,企业的慈善捐赠行为将会更加积极(胡珺等,2017)[18]。当企业产品多元化、国际化程度越高时,企业的慈善捐赠水平越高(王菁等,2017)[28]。徐辉等(2018)[31]认为产品市场竞争可以促进企业社会责任对财务绩效的影响,这种促进方式主要是通过强化社会责任战略制定、督促社会责任战略实施以及社会责任信息披露等途径实现的。张德容和张婷(2020)[38]探究了企业社会责任信息的披露与权益资本成本的关系,发现企业社会责任信息的披露有助于降低权益资本成本,并且产品市场竞争的激烈程度会影响降低的程度。
另一方面,企业的慈善捐赠对优化供应链关系管理具有战略效应。其原因在于,企业社会责任作为一种促进信任的手段,补充了贸易信贷的不完全契约性质,使企业社会责任与商业信用提供之间表现为正相关关系(Zhang et al.,2014;Cheung and Pok,2019;Xu et al.,2020;李四海等,2016)[11][2][10][21]。同时,高质量的企业社会责任行为被视为具有良好信誉和履行财务义务能力的信号,所以供应商更愿意向这些客户提供商业信用(Zhang et al.,2020)[12]。凭借着积极履行社会责任,企业可与供应商建立起良好的商业信任关系,降低使用商业信用的交易成本,这种促进作用仅在买方企业市场地位较弱时才会表现出来(冯丽艳等,2016)[16]。为了维持这一效果,哪怕是业绩下滑的企业也并没有因为自身盈利能力的下降而减少捐赠,反而会更积极地增加捐赠支出,这种战略性慈善行为能够降低利益相关者对企业业绩下滑的风险感知,从而降低企业商业信用资源流失的风险(李四海等,2016)[21]。此外,当客户集中度越低时,企业的捐赠水平越高,随着产品独特性的增强,客户集中度对企业捐赠水平的影响更强(吴芳,2018)[29]。
在企业履行社会责任的诸多形式手段中,精准扶贫是极具中国特色的一种。随着脱贫攻坚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精准扶贫正在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热点话题。具体在公司金融领域中,现有研究主要关注的是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动因,以及参与精准扶贫后的经济后果。
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动因主要与政治资源、社会关注、企业特征等方面有关。政治资源方面,王帆等(2020)[27]的研究结果显示,民营企业参与扶贫的动力来自获取政府补贴、减少融资约束、享受税收优惠,在这些因素的作用下,民营企业扶贫行为将有助于提高投资效率、增加企业绩效。杨义东和程宏伟(2020)[34]得到了类似的结果,认为政治资源是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驱动因素,政治资源的价值越高,参与精准扶贫的驱动力越强,并且行业同构程度越大,则政治资源所产生的驱动力越强。聂军等(2020)[23]则提出了反向的见解,认为企业参与精准扶贫是由于受到地方政府的压力,地方政府为了如期完成精准扶贫任务的财政压力越大,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投入越大。社会关注方面,任长秋和王钊(2020)[25]基于注意力视角,发现重污染行业、与消费者高度相关的行业以及业务发展多元化的企业会更加积极地参与精准扶贫。黄珺等(2020)[20]发现媒体关注将会影响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意愿,特别是民营企业在媒体高度关注时会加大扶贫资金投入,并通过教育扶贫、健康与生态保护扶贫等方式完成精准扶贫工作。除此之外,也有学者从企业特征的角度展开研究。杜世风等(2019)[15]发现上市公司精准扶贫行为的主要影响因素是公司业绩、公司规模以及国有产权。原东良和周建(2020)[36]发现高管团队的性别多样性和教育背景多样性将会促进上市公司参与精准扶贫。相对而言,国有企业和政治关联民营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态度更加积极,但参与方式存在差异,国有企业倾向于整合型精准扶贫,而政治关联民营企业倾向于慈善型精准扶贫、所产生的市场反应更好(易玄等,2020)[35]。
经济后果方面,现有研究的主流观点认为精准扶贫有助于企业获得更多资源,形成企业价值提升效应。张曾莲和董志愿(2020)[37]发现参与精准扶贫对企业绩效具有显著正向的溢出效应,特别是对于绩效较低、非国有、西部地区的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对企业绩效的正向溢出效应更为显著。胡浩志和张秀萍(2020)[17]发现上市公司通过参与精准扶贫可以获得更多的市场资源和政治资源,进而有助于提高企业绩效。邓博夫等(2020)[14]检验了上市公司参与精准扶贫能否促进社会资源配置效率,发现扶贫企业的融资约束得到了显著的降低,且无论参与何种类型的精准扶贫,企业都将获得更多信贷支持和财政补贴,这是企业融资约束问题得到缓解的重要原因,但参与产业发展脱贫的企业除了能获得资源效应以外,还能获得信息效应。严若森和唐上兴(2020)[32]发现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能获得更多政府补贴等政府资源支持,当企业缺乏政治关联或处于政府干预程度较高、市场化水平较低的地区时,参与精准扶贫获得的政府资源支持越多,表现出对扶贫当年经营绩效的显著提升作用,但遗憾的是,该作用未能延续至次年的经营绩效。
回顾已有研究,可以发现:(1)以往研究大多集中于广义的企业社会责任、慈善捐赠范畴,较少以精准扶贫这类具有中国特色的企业社会责任形式作为研究主题展开实证研究;并且,此类文献所探讨的主要是企业社会责任对企业绩效或企业价值的直接影响,但对其内在作用机制探讨不足。因此,有必要深入考察其中的传导机制,以探明企业社会责任究竟如何创造价值。(2)目前精准扶贫领域的动因类研究主要讨论社会关注以及政治资源,经济后果类研究主要关注融资约束、投资效率以及财务绩效等。尽管已有文献发现企业社会责任与竞争优势存在关联,尤其是商业信用与经营现金流是企业参与产品市场竞争的重要手段,但暂未发现有文献将这些问题置于精准扶贫的框架下展开研究。(3)现有研究论证了财政补贴将会强化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动机,并且企业确实通过参与精准扶贫获得了更多政治资源、提升了财务绩效,但还需要关注的重要问题是,企业参与精准扶贫是否只能通过获取政府支持来提升企业价值?换言之,精准扶贫究竟是“输血”抑或“造血”?若能为精准扶贫寻找经济价值的实现方式,将有助于丰富精准扶贫的价值内涵,为精准扶贫政策的实施和深化提供理论支持。
有鉴于此,本文聚焦于精准扶贫能否帮助提升企业供应链关系中的竞争优势,考察企业精准扶贫对行业销售份额的影响,并探究供应链关系及其资金结算的中介作用。本文研究结果丰富了精准扶贫经济后果领域的研究视角,探明了精准扶贫提升企业竞争优势的内在作用机制,在我国倡导脱贫攻坚的大环境下,对于建立引导社会资本参与精准扶贫的长效机制具有借鉴与启示作用。
本文主要从政治资源、信息不对称、声誉资本等角度分析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对供应链关系与供应链资金结算的影响,分析逻辑如图1所示。
图1 理论分析框架
首先,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将会增强获取政府资源的能力。在目前的制度背景下,企业在跨区域经营往往面临着严重的市场壁垒,而政府在市场准入方面拥有重要的资源分配权和企业经营活动的审批权、管理权,这也就决定了政府是外地企业能否进入本地市场的重要主体。通常来说,如果企业实施符合政府价值导向的行为,则更容易建立政企关系,帮助减少进入异地产品市场所面临的阻力。如此一来,积极参与精准扶贫的企业可能由于面临着较低的市场壁垒而更容易获得新客户、供应商。
其次,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可以提供与自身价值相关的增量信息,减少企业与外部市场的信息不对称问题,从而增强企业获取市场资源的能力。通常来说,企业与外界存在着信息不对称问题,为了避免被潜在客户、供应商低估自身价值,企业有动机主动对外传递价值信号,以求提升潜在客户、供应商对企业价值的预期。作为履行社会责任的重要组成部分,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可以显示自身盈利能力强劲、未来发展潜力巨大等内在质量的信息,以及注重谋求合作共赢、回馈利益相关者等价值取向方面的信息。这些信息能够减少潜在客户、供应商与企业进一步接触的疑虑,增进未来的合作意愿与机会。尤其是,自2016年以来,证监会、交易所已颁布相关文件对企业披露精准扶贫信息的内容和方式进行了统一规范,使外界更为便捷地了解企业参与精准扶贫方面的表现及效果,并以此形成资金引导效应的良性循环,激发企业积极参与精准扶贫的内在动力。于是,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更加容易自上而下形成“中国梦”“共同富裕”的统一价值取向,促使管理层披露更为可靠的财务信息,减少客户、供应商的交易风险,从而吸引新客户、供应商。
再次,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可以帮助企业积累良好的声誉资本。特别是,由于脱贫攻坚战是涉及国计民生的重大战略,被社会各界人士所关注,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相较于其他捐赠行为更容易引起关注,帮助企业在日趋白热化的市场竞争中积累良好声誉,从而形成难以被对手复制的竞争优势。这种声誉是企业从外界获取资源、建立良好社会关系的重要基础,被潜在客户、供应商视为是否值得商业往来的重要参考指标。并且,在供应链关系建立后,企业参与精准扶贫所形成的声誉资本将帮助企业更好地进行供应链关系管理。这是由于光环效应:个体的某种特征会扩大成为他人对其整体评价印象,当个体的某种特征能给人一种好印象时,那么在该印象的影响下,个体的其他方面也容易获得积极评价,形成道德资本(Godfrey,2005)[4]。即使偶然出现利益损害行为,也容易得到积极归因,被理解为是无心之失。精准扶贫能反映企业发自内心地回报社会的高尚品质,使得客户、供应商对该企业的好印象进一步扩大到企业的其他方面,从而为企业带来供应链竞争优势。
基于以上三个层面的原因,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可以塑造负责任、有担当的企业形象,进一步扩大企业的品牌知名度和影响力,向外界传递企业发展前景广阔、业务稳定增长、财务状况良好的信号,获得更多积极评价。这种声誉资本对于维系供应链协作关系良性发展、吸引更多潜在客户与供应商、提升供应链关系竞争优势具有重要作用,同时,还有助于降低供应链信息不对称状况下的交易不确定性,减少供应链关系缔结与实施过程中的交易成本。因此,精准扶贫是企业进行“善因营销”的有效渠道,有助于优化企业与客户、供应商之间的关系。随着企业参与精准扶贫,供应链关系得到优化,企业获取新客户的难度相对降低,对供应商的议价能力相对提升,企业不必担心供应链断裂影响正常经营而追求较高的供应链集中度,对现有客户、供应商的依赖性也会随之降低。
据此,提出假设:
H1a:上市公司参与精准扶贫将有助于降低供应链集中度与供应链依赖度。
理论上,供应链集中度、依赖度较高究竟是价值创造还是价值损毁还存在诸多争议。尽管供应链集中度、依赖度较高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帮助企业间实现资源整合和信息共享,并形成外部治理压力,督促企业改善委托代理问题、提高经营业绩,但现实中,企业与客户、供应商之间面临着委托代理问题,供应链集中度、依赖度较高时,对方的议价能力更强,企业需要花费更多精力来维系供应链关系,并增加专用性投资以保持双方的契约关系,面临着被客户、供应商“敲竹杠”的处境。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企业的利润空间较小,客户、供应商的侵占盘剥行为对企业的危害性更大。如果企业通过参与精准扶贫,增强了自身在产品市场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将对客户、供应商的“敲竹杠”行为形成有力还击,从而提升竞争优势。
产品市场竞争激烈主要表现为同行竞争者众多且难分伯仲,产品的同质程度和用户的转化成本较高,但市场进入门槛较低,潜在进入者的威胁较强;更可怕的是市场增长率长期低迷,行业生产能力超过市场需求,导致价格战盛行、行业利润水平较低、企业发展受限。在这种情况下,企业的流动性风险将会大大增强,随时徘徊于破产边缘。反之,产品市场竞争缓和时往往呈现出寡头垄断的竞争格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的掠夺效应已时过境迁,企业的生存压力较小。
面临激烈的产品市场竞争时,若想避免产品同质化导致用户随时被新进入者的掠夺性定价抢走,谁能率先采取非价格竞争方式,谁就有可能形成品牌认知差异化,摆脱价格战旋涡导致两败俱伤的魔咒。其中一种可行的措施就是,通过参与精准扶贫主动履行社会责任,向外界传递自身的品牌价值和企业文化,塑造良好的企业声誉和产品形象,与外部环境形成和谐互动,从而掌握可持续发展的关键要素,减少产品市场竞争带来的风险和压力。此外,产品市场竞争激烈往往意味着企业的信息不对称程度较低,因为长期以来充分的竞争会让企业的相关信息充分曝光。利用信息透明度高的机会,企业通过参与精准扶贫可以更好地向外界传递追求社会公平理念的信号,增强潜在客户、供应商的信任感,影响利益相关者乃至社会舆论的评价。
因此,在产品竞争激烈时,企业通过参与精准扶贫可以形成差异化,并借助信息充分曝光的机会更好地向外界传递追求社会公平的品牌价值与企业文化,从而更加有助于降低供应链集中度和依赖度。
据此,提出假设:
H1b: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精准扶贫更有助于降低供应链集中度与供应链依赖度。
参与精准扶贫可能会从两个方面影响商业信用资产:一是企业可以更容易缔结新的供应链关系,也就不必为了维持现有的客户关系而被迫接受苛刻的信用条件,特别是防止大客户强制要求商业信用供给,因为向客户提供商业信用在本质上是由于客户占据强势地位,为了避免失去客户、增强产品市场竞争力而作出的无奈之举;二是通过声誉机制解决企业的信息不对称问题,企业不再需要通过延迟收款的方式向客户保证产品质量。在信息不对称的环境下,为了减少道德风险行为,上游企业向下游企业提供商业信用是减少产品质量不确定性的重要手段,因为劣质厂商一旦提供了商业信用,在信用期内就会出现大量售后、退货问题,这些劣质产品在市场上转了一圈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于是优质厂商可以通过提供商业信用的方式传递产品质量的相关信息。但事实上,多数情况下向客户提供商业信用融资对企业而言是昂贵的,这不仅仅是无息地对外提供资金的问题,更可怕的是资金能否回收都成问题,从而增加了现金流风险。一旦现金流出现问题,企业随时面临着破产风险。为了规避此类风险,企业可能会不得不持有大量闲置资金,造成资金周转不灵、经营回报下滑。
随着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在产品市场的知名度与竞争力提高,如果客户不愿意及时付款,企业完全有能力与新客户进行交易,因此,客户的变更相对更为频繁,即使减少商业信用供给,也可以很快地找到其他替代客户,向客户提供的商业信用资产将会降低,经营现金流得到改善。与此同时,随着供应链集中度和依赖度的下降,客户的违约风险有所下降,大客户延迟付款、无力付款等情况对企业运营的影响下降,企业的经营现金流更加安全,收回应收款项后可以充分及时地投入再生产,从而提高资金的周转利用效率,改善经营活动现金流。
与此同时,随着供应链地位得到提升、经营现金流得到改善,践行社会责任的上市公司可能会表现出对供应商的“体恤效应”(吴娜和于博,2017)[30]。按照正常的商业逻辑,强势的买方会利用自身的市场地位优势,要求延迟付款以获得更多商业信用融资,特别是在强势买方资金周转不灵、面临融资约束、陷入财务困境时,更有可能借助商业信用负债侵占供应商的流动性储备,迫使供应商成为资金提供方反哺买方。可是,参与精准扶贫的上市公司为了体现自身善意行为逻辑的一贯性,可能会“体恤”供应商的难处,主动降低商业信用负债,毕竟许多供应商是非上市公司,他们所面临的融资约束比上市公司更加严重。相反地,如果企业在自身状况得到改善的前提下,继续挤占供应商的现金流,要求扩大商业信用负债规模、延长账期,则可能会破坏通过精准扶贫所树立的正面形象,得不偿失。另一个可能的原因在于,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融资约束问题得到了缓解,可以通过银行借款、定向增发等方式获取资金,而不需要占用上游供应商的资金以弥补自身的资金缺口,基于企业与供应商的利益趋同关系,也可能会表现出对供应商的“体恤效应”。只是,企业毕竟以盈利为目的,对供应商的“体恤效应”会量力而行,而不是损己利人,所以参与精准扶贫后虽然商业信用负债有所下降,但不会对经营现金流造成较大损害。据此,提出假设:
H2:上市公司参与精准扶贫将有助于降低商业信用水平,改善现金流状况。
本文以2015―2019年A股上市公司数据为研究样本,选择该区间的理由是,在2015年之前由于缺乏正式的信息披露规制,许多上市公司披露精准扶贫的相关信息口径不统一、数据零散。本文的精准扶贫数据来自CNRDS,高管数据来自CSMAR,其他数据来自同花顺iFind。在剔除了金融行业(该行业不适用本文所讨论的供应链关系这一研究主题)、数据缺失的观测值后,共得到10586个观测值。为使研究结果不受某些极端观测值的影响,对连续变量进行了上下1%分位的缩尾处理。本文采用Stata 14.0软件进行数据处理。
为验证研究假设,本文采用以下模型进行回归:
其中,式(1)的被解释变量是客户集中度cus、供应商集中度sup,式(2)的被解释变量是客户依赖度cusw、供应商依赖度supw,式(3)的被解释变量是商业信用tc(包括商业信用资产tradeca、商业信用负债tradecl)、经营现金流ocf。解释变量是上市公司是否参与精准扶贫ifpa、扶贫金额lnpa。控制变量包括销售增长率sg、净资产收益率roe、负债率lev、两职合一dual、公司规模lnta、公司年龄age、产权性质soe、股权集中度first以及行业年度的虚拟变量(杜世风等,2019)[15]。
若式(1)、(2)中精准扶贫的系数显著为负,则可以验证H1a。在此基础上,针对产品市场竞争程度(采用勒纳指数pcm来衡量,该值较低意味着企业的利润空间较小,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高低进行分组回归,若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分组中精准扶贫的系数显著为负,而另一组中精准扶贫的系数不显著,则可以验证H1b。若式(3)中被解释变量为tc时精准扶贫的系数显著为负,被解释变量为ocf时精准扶贫的系数显著为正,则可以验证H2。
以上涉及的变量如表1所示。
表1 变量定义
表2报告了样本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客户集中度cus、供应商集中度sup的平均值约为0.3,说明主要客户、主要供应商的销售或采购占比约为三成;客户依赖度cusw、供应商依赖度supw的平均值约为0.16,说明大多数上市公司的主要客户、主要供应商变化频繁;商业信用资产tradeca的平均值比商业信用负债tradecl高,似乎表明上市公司整体上表现为向供应链提供资金,但统计商业信用资产、负债金额后发现,A股上市公司应付账款、应付票据、预收账款三项总和远远大于应收账款、应收票据、预付账款三项总和,是资金的净占用方,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可能在于,商业信用资产比商业信用负债大的公司普遍总资产较小,即小公司由于在供应链关系中缺乏话语权、信息不对称问题严重,所以形成了大量应收预付款项,商业信用资产比商业信用负债多,而大公司有更多筹码就支付方式与供应商、客户进行谈判,信息透明度更高,从而成为资金的净占用方;是否参与精准扶贫ifpa的平均值为0.178,说明目前吸引上市公司参与扶贫还有较大空间。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结果
表3报告了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对供应链集中度的影响。其中,(1)~(4)列报告了全样本的回归结果,包括企业是否参与精准扶贫ifpa、扶贫金额lnpa分别对客户集中度cus和供应商集中度sup的回归结果;(5)~(8)列报告了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情况下的回归结果(pcm较低);(9)~(12)列报告了在产品市场竞争缓和情况下的回归结果(pcm较高)。结果显示,解释变量系数均在全样本回归中显著为负;进行分组回归后,解释变量系数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仍然显著为负,而在产品市场竞争缓和的情况下不再显著。这说明,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将会同时降低客户集中度和供应商集中度,特别是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参与精准扶贫更有助于降低客户集中度和供应商集中度。
表4报告了精准扶贫对供应链依赖度的影响。其中,(1)~(4)列报告了全样本的回归结果,包括企业是否参与精准扶贫ifpa、扶贫金额lnpa分别对客户依赖度cusw和供应商依赖度supw的回归结果;(5)~(8)列报告了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情况下的回归结果(pcm较低);(9)~(12)列报告了在产品市场竞争缓和情况下的回归结果(pcm较高)。结果显示,精准扶贫的系数在全样本回归中的结果与预期不太符合,尽管系数为负却不显著;进行分组回归后,解释变量系数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显著为负,而在产品市场竞争缓和的情况下不显著。这说明,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参与精准扶贫将有助于降低企业对特定客户、供应商的依赖度,提高自身在供应链关系中的竞争力。
表4 精准扶贫对供应链依赖度的影响
表5报告了精准扶贫对商业信用和经营活动现金流的影响。其中(1)~(2)列是商业信用资产的回归结果,解释变量系数在1%水平下显著为负;(3)~(4)列是商业信用负债的回归结果,解释变量系数在1%水平下显著为负;(5)~(6)列是经营活动现金流的回归结果,解释变量系数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从解释变量的系数可以发现,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对商业信用资产和商业信用负债同时具有负向影响,这说明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将会改变原有的供应链结算模式,能更快地收回应收账款,并且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自身的经营活动现金流得到了改善,基于对供应商的“体恤效应”,将会更快地支付应付账款,连带着供应商的现金流也得到改善。
表5 精准扶贫对商业信用和经营活动现金流的影响
1.供应链依赖度的下降是否具有必要性?
事实上,客户、供应商变更过于频繁也可能表明企业的供应链不够稳定,影响其风险承担能力和正常稳定经营。为了进一步考察供应链依赖度下降的必要性,在上述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样本中,根据销售费用率salesc(销售费用除以营业收入)的中位数再次进行分组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可以看出,在销售费用率较高的情况下,精准扶贫的系数显著为负,而销售费用率较低的情况下,精准扶贫的系数不显著。这些结果意味着,靠高额费用来维系的客户、供应商关系对上市公司的价值较低,这种情况下降低供应链的依赖度具有必要性,通过精准扶贫可以帮助公司吸引更多新客户、新供应商,从而获得竞争优势。反之,在销售费用较低的情况下,上市公司与客户、供应商之间的关系相对更为平等和谐,缺乏降低供应链依赖度的必要性,基于过往的合作关系,上市公司变更供应链关系的动力不足。
表6 销售费用率对精准扶贫与供应链依赖度之间关系的影响
2.精准扶贫后回款和付款同时增加,经营现金流得到改善的原因是什么?
从前文表5的结果来看,精准扶贫既能够降低商业信用资产(即减少客户拖欠款项),也能够降低商业信用负债(即减少拖欠供应商款项),这意味着回款和付款都增加,但最终为什么会表现为经营现金流得到改善呢?考虑到经营活动现金流是流量概念,而商业信用资产、负债是存量概念,为了揭示其中的内在逻辑,本文进一步分析精准扶贫对商业信用资产周转率、商业信用负债周转率的影响,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其中,商业信用资产周转率包括应收账款周转率recto(营业收入/应收账款期初期末的平均值)、应收账款及应收票据周转率rec2to(营业收入/应收账款及应收票据期初期末的平均值);商业信用负债周转率包括应付账款周转率payto(营业成本/应付账款期初期末的平均值)、应付账款及应付票据周转率pay2to(营业成本/应付账款及应付票据期初期末的平均值)。需要说明的是,计算商业信用资产周转率时不包括预付账款,因为预付账款往往与采购有关,而采购属于营业成本,若将营业收入与预付账款相除缺乏经济意义;同理,计算商业信用负债周转率也不包含预收账款。可以发现,精准扶贫对商业信用资产周转率的影响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而对商业信用负债周转率的影响几乎不显著。这些结果说明,作为存量指标的商业信用资产、商业信用负债,虽然在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都出现了下降,但它们的流转速度是不同的,下一期收回应收账款的平均次数比支付应付账款的平均次数要高,即商业信用资产不仅在规模上下降了,还在回收速度上加快了,所以对经营活动现金流产生了显著的改善。
表7 精准扶贫对应收、应付账款周转率的影响
3.精准扶贫对供应链关系的影响是否有助于提升竞争优势?
为了进一步考察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降低供应链集中度与依赖度究竟是否有利于提升竞争优势,本文以行业销售份额salesr(上市公司销售收入除以所在行业销售收入,由于该值通常较小,故取百分数表示)作为竞争优势的代理变量,进行了供应链集中度与供应链依赖度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如表8所示。从Sobel检验的z值可以看出中介效应均显著,且结合相关变量的系数可以发现,供应链集中度、供应链依赖度在精准扶贫影响行业销售份额的过程中发挥了部分中介作用。这些结果说明,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降低供应链集中度与依赖度对于提升行业地位是有利的。
表8 供应链关系的中介效应检验
为了进一步考察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降低商业信用水平、提高经营现金流究竟是否有利于提升行业竞争优势,本文同样以行业销售份额salesr作为竞争优势的代理变量,进行了商业信用水平、经营现金流的中介效应检验,结果如表9所示。从Sobel检验的z值以及相关变量的系数可以发现,商业信用资产tradeca、经营现金流ocf在精准扶贫影响行业销售份额的过程中发挥了部分中介效应作用,而商业信用负债tradecl则不具有中介效应作用。这些结果说明,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降低商业信用资产、提高经营现金流对于提升行业地位是有利的。
表9 商业信用与经营现金流的中介效应检验
为确保研究结论可靠,本文进行了以下稳健性检验:
首先,研究假设存在着反向因果的内生性问题,即拥有竞争优势、业绩优良的企业才拥有参与精准扶贫的能力。尽管主回归已经通过解释变量滞后一期加以解决,但仍然无法排除。并且,从描述性统计结果可以看出,参与精准扶贫的观测值与未参与精准扶贫的观测值差异较大,数量上约为1:6。为了解决是否参与扶贫企业在业绩上以及数量上的差异性对研究结果的影响,本文采用倾向得分匹配(PSM)方法匹配后进行回归。具体而言,使用Probit模型作为倾向得分的估计模型,并采用有放回的一比三匹配,最后将匹配后的样本重复前文回归过程,结果见表10、表11的Panel A。一比三的匹配方法是沿用了潘红波和张哲(2020)[24]的做法,为了避免研究结果受到匹配方法的干扰,也采用了无放回的一比一匹配,结果见Panel B。
表10 H1的稳健性检验
表11 H2的稳健性检验
其次,考虑到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后能获得政治资源,如赢得政府好感、建立政企关系,从而在政府补贴、税收优惠或市场准入方面获得便利,但此类政治资源本质上属于“转移支付”,如果企业参与精准扶贫所带来的社会福利效果仅仅是由于背后的政府支持在发挥作用,那么此时精准扶贫并不能带来增量的社会福利。为了考察究竟是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在改善供应链竞争优势,还是政府补贴在改善供应链竞争优势,本文在控制变量中加入精准扶贫当年的政府补贴(除以营业收入以控制规模效应)作为控制变量,回归结果如Panel C所示。
再次,采用差分回归,考察精准扶贫对于供应链关系变化趋势的影响,结果如Panel D所示。除此之外,对于解释变量的其他衡量方式,本文分别用扶贫金额除以总资产或营业收入替代lnpa并重新回归(受篇幅所限省略)。相关结果与前文基本一致,说明检验结果是比较稳健的。
基于近年来企业积极参与精准扶贫的现实背景,本文选取2015―2019年A股上市公司作为样本,实证检验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对供应链关系及其资金结算的影响。研究发现,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将会降低供应链集中度和供应链依赖度,且这种作用在产品市场竞争激烈的情况下更为显著;与此同时,企业参与精准扶贫将会降低商业信用资产规模,改善企业的经营活动现金流。这些效果最终促使参与精准扶贫的企业扩大了行业销售份额,在供应链关系中获得竞争优势,提升行业地位。
基于上述研究结果,本文得到以下几点启示:(1)从政府层面来看,一方面,不能仅仅依靠财政补贴、减税等手段短期刺激,以免强化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政治动机、资源交换动机,而应当建立引导企业参与精准扶贫的长效机制,构建声誉资本积累式的精准扶贫参与模式,以深化扶贫工作与时俱进;另一方面,不宜矫枉过正,将精准扶贫作为政治任务向企业直接“摊派”,导致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活动受到干扰。(2)从企业层面来看,在心态上,不能简单将参与精准扶贫视为负担,要正确地看到精准扶贫对于增强产品市场竞争力、润滑供应链关系管理等方面的正向溢出作用;在行动上,可以将精准扶贫的理念融入企业文化中,保持精准扶贫行为的一贯性、持续性,建立长期规划将参与精准扶贫与主营业务有机结合,并积极营销宣传,从而发挥精准扶贫的经济价值。
本文还存在一些不足:(1)企业在供应链关系中的竞争优势除了表现为本文所选取的几个代理变量,还表现在对消费者口碑的建立、信心的提振等方面,今后可以考虑通过心理实验的方式获取此类数据,作进一步的分析检验;(2)受数据来源所限,本文所选取的研究区间只有短短几年,而事实上声誉的建立、关系的维护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还需要从更长远的视角来考察评价精准扶贫的经济后果。这些问题有望在今后的研究中得到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