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铃悦
2018年12月份,教育部发布和中共中央宣传部联合发布《关于加强中小学影视教育的指导意见》,提出3-5年基本普及全国中小学生影视教育的工作目标,旨在加强优秀儿童电影的产出,创作思想性、艺术性强,有益于孩子们成长的影视精品,形成中小学影视教育的浓厚氛围。通过影视美育的形式,充分发挥优秀儿童电影在引导儿童身心健康发展的重要作用,为青少年儿童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那么,如何创作出优秀的儿童电影呢?还需要创作者增加对儿童的理解和尊重,明确儿童电影所构成的艺术世界必须以儿童为本位,这与儿童电影的界定息息相关。
在中国,“儿童本位论”作为一个口号正式提出,是与美国实用主义教育家杜威的名字直接联系在一起的。1919年五四运动前夕,杜威应邀来华进行为期两年又两个月的讲学。杜威的演讲涉及面很广,“儿童本位论”是其中一项重要内容,但是还未形成“儿童本位”观。根据现有资料,最先明确提出“儿童本位”的是郭沫若。郭沫若于1921年1月15日在上海《民铎》月刊发表《儿童文学之管见》,文中指出:儿童文学,无论采用何种形式(童话、童谣、剧曲)、是用“儿童本位”的文字,由儿童的感官以直塑于其精神堂奥,准依儿童心里的创造性的想象与感情之艺术。
“儿童本位论”也即“儿童中心主义”。“儿童本位”强调对儿童的内心世界和精神需求的挖掘和重视,宣告儿童教育的一切措施围绕着他们转动,以儿童为主的艺术创作需要以儿童为本位,为儿童读者所接受,儿童的权利、尊严受社会保护。“儿童本位”论的出现唤醒了儿童文学、儿童电影等新体裁出现。同时,“儿童本位论” 在解释中还存在着忽视了创作者主体地位和社会文化背景赋予的教化意义缺陷,反对以成年人的审美视野代替儿童的感受,反对把儿童视作缩小版的成人,这一概念界定与儿童电影的概念界定划定了区域与局限。
美国出版的《电影术语词汇》一书对儿童电影是这样解读的:
专门为吸引儿童,以及供儿童娱乐的,内容及处理手法是为吸引儿童的“故事片”,其核心是指以儿童群体为目标受众而进行的电影娱乐创作,即“为儿童观众娱乐观看而拍摄的电影”。
从西方对儿童电影的定义来看,国外儿童电影不限于儿童观看,受众面向市场,具有商业娱乐气息,它们并不要求电影带有教育意义。
1986年,由我国电影理论家许南明所著的《电影艺术词典》中对“儿童片”做出了如下定义:为少年儿童拍摄的故事片,即从培育儿童的需要出发,从儿童自身的精神需要出发拍摄的、符合他们欣赏特点和理解能力的影片。中国儿童电影经过30多年的演变,其内涵已经远超过词典所定义的,相较于国外儿童电影的商业娱乐气息,中国儿童电影功能侧重于意识形态的启蒙,这和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的教化观念和文艺始终坚持为人民大众服务的方针是密不可分的,1985年,黄佳明在《中国儿童电影六十年》中,详细地归纳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儿童电影梗概,为后期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文献资料,但是缺少提炼优秀儿童电影的共性。之后,张震钦先后发表两篇文章罗列儿童电影创作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法,但方案粗放,无法指导创作、生产。2005年张之路在《中国少年儿童电影史论》中介绍了中国儿童电影发展历史,但该书涉及大量非儿童电影,仍然存在概念界定模糊不清的问题。
由此可见,我国对儿童电影认识存在局限性,加之缺乏系统研究,在几十年的创作实践中儿童电影从萌芽、发展时期到繁荣、低迷时期,直到今天儿童电影仍然处于困境,产量逐渐增多,但是真正迈向儿童视野的少之又少。在新探索时期,为繁荣儿童电影,创作者应结合“儿童本位论”的视野,深入儿童生活,从儿童的视点出发,注重儿童的审美需求,通过与国外在儿童电影制作方面有优势的国家进行横向对比,提高走出国门的全球意识,坚持内容为王,顺应时代特征,融合新时代电影数字化技术,多层次、多维度对儿童电影发展空间提出较好的策略。
中国儿童电影以宣传教育为主,创作者将儿童电影视作精神文化作品,流行“寓教于乐”口号,引导儿童向上的精神思想,但是创作者常脱离儿童视点,远离儿童心理认知,以及“模糊的受众定位”都成了此时国产儿童电影市场低迷的原因,这种情境下创作出的儿童电影在以成人审美意识或是儿童审美意识摇摆不定,使得儿童电影呈现出“低幼化”和“全龄化”的两种倾向。
动画片的興起为儿童电影提供了一种喜闻乐见的样式,市场上提供给儿童受众选择的动画电影逐渐增多,但是专注于儿童消费的动画电影难以吸引更多的受众,“低幼化”的儿童电影更是引来了成年人的心理排斥,如《摩尔庄园》《赛尔号》《喜羊羊与灰太狼》《熊出没》后继系列,重复性叙事、俗套的情节、意念的传递难以维持大龄儿童的热情。中宣部副部长景俊海明确表示:“要改变动画片低幼的定位,以新的技术制作出多年龄段,甚至全年龄段的动画片。”儿童视角不该仅仅局限于儿童电影,创作者要从“儿童本位”的视野下,以儿童能够欣赏和接受的角度,创作出儿童真正喜欢看的内容、题材、叙事风格与表现形式,渗透对高度、深度、宽度的表达,适当加入成年化表现元素,考虑儿童的想象力和游戏能力,以乐中有益的方式,给予儿童娱乐轻松,实现尊重儿童的电影创作目标。例如《西游记之大圣归来》《大鱼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这类动画电影堪称国产动画摆脱低幼化的成功代表,儿童电影可以成为全民健康娱乐消费方式。
“创造力就是童心不灭”,“创造力从根本上说就是儿童品性在成年时期的延续”,未成年人影视作品在内容审核上更加严格,创作的局限性也相对较大。国内儿童电影类型匮乏,故事片集中在社会伦理片、校园片和战争片几种类型,创作者擅长运用现实主义题材,借用儿童视角加深社会现实问题的表述,叙事的出发点往往高于儿童的实际生活,不可避免的是将儿童形象呈现“全龄化”倾向,因此,市场上出现了许多违背“儿童本位”理论的电影作品。如《宝葫芦的秘密》令儿童难以共情和信服,因王葆幻想不劳而获诞生的宝葫芦,拥有自我思想和不辨是非的缺陷,为王葆带来一系列失败教训,当王葆意识到不能依靠宝葫芦获得成功时,王葆毅然决然地劈向宝葫芦,从儿童产生幻想到压抑幻想而结束,电影说教意义明显,缺乏儿童心理关怀,儿童压抑的好奇心是一种童年的消逝。
《暖春》反映的是农村三代亲情,农村儿童求学等问题,贫困儿童为主要人物的电影带有浓郁的悲情色彩,小花悲惨的命运与其不符合身体年龄的成熟让观影的群众潸然泪下,但是难以给予儿童深刻的共鸣,受众取向更偏向于成年人。
首先,儿童电影从受眾接受取向上,有“儿童本位”取向和非“儿童本位”取向,中国儿童电影在角色塑造上倾向于非“儿童本位”取向,而是成人本位取向,创作者以成人的视角塑造儿童角色,并赋予他们成人的理想和厚望,儿童角色呈现工具化特点,具有强烈时代气息,如《三毛流浪记》遭遇苦难却乐观的孤儿形象、《背起爸爸上学》孝顺上进的好孩子形象,《二小放牛郎》革命小英雄形象,具有德育熏陶的教化特点。
其次,对于儿童电影和成长电影的界定不明确,成长电影所表现的内容大多涉及青春时期朦胧的情感和成长困惑,关注未成年人的叛逆心理、性冲动和暴力倾向,已脱离单纯的儿童电影定义。比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阳光灿烂的日子》《十七岁的单车》等电影的创作者多成长于秩序紊乱的年代,故事内容、角色原型糅杂了个人情感,具有划时代意义,一部优秀的儿童电影不能脱离儿童接受范畴,因此不能界定为儿童电影。随着不同时期的创作者的不懈努力,中国儿童电影经过了理念的转变,迎合社会多元化、娱乐化的需求,逐渐回归到制作儿童电影的初心——“儿童本位”的体现。
国外儿童电影在角色塑造上倾向于“儿童本位”取向,关注儿童自身的成长困惑和精神需求,如叫好又叫座的《哈利·波特》与《小鬼当家》系列,电影中儿童角色与成年人斗智斗勇,充分发挥儿童的想象力,将学校和家庭变得游戏化,因此外国儿童电影深受儿童的喜爱。但是这其中也存在着令人担忧的地方,有些情节为了追求娱乐性,增加恶搞镜头,语言粗鲁使得电影缺乏内涵,为了渲染紧张气氛,增加的暴力镜头和成人化镜头,在儿童成长的关键时期容易养成不良的生活习惯,影响儿童的价值观。还有伊朗儿童电影《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黎巴嫩电影《何以为家》平淡地叙述着儿童面对苦难和贫穷的伤痛,用于反馈成年人对他们的漠视和桎梏,儿童逐渐与成人世界形成对立面,对儿童观众而言,可能会滋长儿童在青春期对父母和家庭的对抗情绪,对儿童成长存在着不利因素。
中外儿童电影因意识形态不同,承载的政治形态、社会文化、思想意识使命不一,影响着儿童电影思想教育的表达,从根本上而言,国内外儿童电影的分歧在于电影的作用,中国倡导儿童电影的教育意义,国外倡导儿童电影的娱乐意义。
中国战争类型的儿童电影多将儿童塑造成革命英雄形象,虽然主人公是未成年人,但是创作者并未站在儿童的视角,缺乏儿童生活的真实体验,无法引起儿童的兴趣。电影《黎明的河边》歌颂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小陈遭遇敌军的严刑拷打,仍然保留坚强的意志,影片末尾还着重教育到革命的鲜血缔造了幸福的今天。苏联儿童电影具有相同的思想价值,《伊万的童年》讲述了因为母亲和姐姐早年被德国军队所杀,小小年纪的伊万已经是一名在战火中穿梭的侦察兵,他放弃学习机会,决心战斗到最后一刻。这一类型电影直接表达社会意识形态,很少用艺术手法去再现现实,影片对“完美儿童”的定义,注重了教育上的拔苗助长,却缺少了人文关怀。
国外儿童电影功能是商业娱乐为主,满足于儿童的兴趣爱好,将电影塑造成儿童消遣的方式,给予孩子美好的希望,让孩子具有对于纯洁,美好的向往。法国电影《一袋子弹》,意大利电影《美丽人生》利用儿童纯真的视角反映战争的残酷,尽量以美好的方式,从亲情出发,营造出温馨感人、发人深省的故事,伊朗的《白气球》《小鞋子》把儿童放入贫穷与苦难的社会环境,表现儿童之间的善良纯真,引导受众对社会问题的反思,美国的《狮子王》和《猫和老鼠》将食物链上相残的动物化为朋友,整体故事充满欢悦的斗争,以趣味性的方式满足孩子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尊重孩子的精神思考和情感需求。
在对国内外儿童电影进行横向对比后,最值得关注的是如何将拍出的儿童电影传递给儿童受众。面对儿童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需明确儿童电影受众对象要以儿童为主体,兼顾成人,最终才是合家欢电影,灌输深刻内涵的儿童电影,需要真正建立“儿童为本”的创作理念。同时,儿童电影的未来发展要兼顾市场需求,创作者要将“儿童”和“成人”的概念适当融合,扩宽叙事题材,消除教育和娱乐功能间的壁垒,考虑儿童观影的影响因素,挖掘儿童真正喜欢看的题材与故事、类型元素与表现形式,仍是中国儿童电影在新世纪继续努力的方向。
(作者系上海大学上海电影学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