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宁 张子琪 李劲峰
凤凰山下,南川河畔,一处圆拱形的花岗岩大墓静穆屹立。墓旁摆满鲜花,寄托着青海各地干部群众的悼念、追思。
80多年前,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两万余名指战员,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肩负使命、渡过黄河、披坚执锐、浴血奋战。英勇牺牲的数千名西路军将士中,517名英烈就安葬在西宁红军墓。
进入烈士陵园,拾级而上走向红军墓,最先见到一座高10.1米的革命烈士纪念碑,镌刻着“革命烈士永垂不朽”8个大字。这是朱德同志1958年在青海视察时,特意为西宁市烈士陵园题写的,饱含着这位红军总司令对西路军将士以及英勇牺牲烈士的浓浓深情。
“红军墓中的517位烈士,都是在西宁各地遇难的西路军将士。他们在新中国成立后才集中安葬于此。”西宁市烈士陵园主任刘艳宏说,1955年,西宁市各族群众从杨家台、苦水沟等地,从反动军阀残害红军将士的“万人坑”中,挖出了一具具骸骨,集中埋葬和修建红军墓,让英雄安息、让后人铭记。
1936年10月,刚在甘肃会宁胜利会师的红四方面军总部及所属第三十军、九军、五军、骑兵师、教导团等两万余名将士,奉命在甘肃靖远地区西渡黄河,执行宁夏战役计划。
由于战略局势变化,宁夏战役计划中止,河西部队组成西路军,向河西走廊进军。“炮火连天响大地,我们红色的战士,英勇的武装,上前线,决战在今朝!”在空旷的西北原野上,北风呼号、飞沙扑面、呵气成冰,西路军将士们开启艰苦卓绝、血火交织的漫漫西征。
巍巍峨峨祁连山,风刀血剑裂骨寒。由于敌众我寡,弹尽粮绝,西征不幸失利。从1936年10月下旬至1937年4月间,在历经70余次大小战斗、歼敌2.5万余人的情况下,西路军阵亡7000多人、被俘9000多人。其中部分被俘战士经由祁连山脉,被转押至西宁、循化等地。
据有关部门查证,西路军被俘将士共有3000多人囚禁在青海各厂矿、煤窑、医院、剧团等处服苦役。其中“新二軍补充团”是规模最大的集中营。反动军阀马家军勒令他们在西宁修桥、盖房。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被俘西路军战士每天要干10多个小时繁重的体力活,终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修桥的西路军战士被强迫到刺骨的河水中打桥基、搬石头,浑身冻得发紫;盖房的西路军战士要到十几里外的地方搬运木料、石头、砖瓦,全凭肩扛人抬,累得筋疲力尽,没有喘息之机,即使大雨滂沱,身患疾病,也不允许休息。
忠骨英魂,万古千秋。大量西路军战士遭到马家军惨无人道的迫害。据统计,1600多名西路军战士在西宁惨遭杀害。
“西征虽然失败,但西路军却在广大西北地区播下革命的种子,在各族人民心中留下了深远的影响。”西路军纪念馆馆长孙孟桥说,西路军将士在河西浴血战斗,充分表现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军队“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大无畏英雄气概,他们崇高的革命理想和舍生忘死的英雄精神,永远铭刻在中国革命史上。
他们浴血奋战,不屈不挠。
1937年3月,经历河西走廊失利后,身受重伤的红三十军八十八师师长熊厚发,率领近百位西路军战士走进了风雪茫茫的祁连山。
祁连山峦积雪未消,裸露的岩石阴森可怖,空气凛冽而干燥。在祁连山草岭大坂的大山根石崖边,熊厚发率领的部队同马家军的搜山部队不幸遭遇。面对敌人的围追堵截,熊厚发没有屈服,坚决战斗。
经过浴血奋战,西路军将士大部分壮烈牺牲,熊厚发腿部负重伤,被敌人包围。敌人迫令熊厚发投降,当即遭到他的怒斥痛骂。
残暴凶狠的敌人恼羞成怒,将年仅23岁的熊厚发杀害于青海祁连县黄藏寺附近。壮烈牺牲时,这位年轻优秀的师长振臂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工农红军万岁!”
他们彼此鼓励,坚定信念。
西路军政治部宣传部部长刘瑞龙等八位西路军指战员不幸被俘,被关押在监狱中。为了狱中坚持同敌人斗争,他们建立了秘密党支部。当他们被押解到西宁后,党支部商议决定以“坚定思想、稳定内部”为任务,相约决不暴露自己原来的姓名和身份。
在每天放风时间,党支部的成员便聚在一起,用手指、树枝在地上划下“坚定”二字互勉;还常常一同吟唱《苏武牧羊歌》,以“留胡节不辱”“大节不稍亏”“历尽难中难,心如铁石坚”等歌词相互激励。直至被解救出狱,党支部成员没有一个人暴露身份。
他们巧妙施计,帮助战友。
西路军失利后,曾庆良、黄良诚、刘玉庭等6位熟悉电报工作的西路军战士被俘。因马家军缺少报务人员,他们被派往马家军电讯台工作。
1937年4月间,马家军得知西路军一支部队正在向祁连山突进的消息,便电令在甘肃梨园口驻扎的部队星夜追击,企图包围歼击。当天,刚好是曾庆良替马家军报务员值班。得知电报内容后,他与黄良诚商量,果断决定冒着生命危险扣发此封电报。“就是赌上性命,也绝不能让电报发出去。”
而后马家军追问起前方消息,却发现这封关键的电报并未发出。敌人觉察不对,便恶狠狠地质问他们,曾庆良平静地回答:“天气不好,干扰太大,声音嘈杂,发不出去。”
正是这封“十万火急”电报的扣发,不仅延缓了马家军对西路军突击部队的围剿追击,也为这支最终抵达新疆的西路军左支队的顺利转移争取了宝贵时间,为革命保留了珍贵火种。
孙孟桥介绍,西路军将士们在极其艰难的条件和环境下,表现出的视死如归、忠贞不屈的革命精神和自我牺牲的高贵品质,永为后人纪念。
在西路军纪念馆内,一幅幅版画、一座座雕塑,讲述着青海各族群众冒险营救、掩护、帮助西路军将士的经历。
红五军骑兵团团长吕仁礼在高台战役中被敌人连砍数刀,头部重伤昏迷后被俘。在押解前往西宁的途中宿营时,吕仁礼寻机逃离虎口。在深山野谷中走了两天后,饥寒交迫,伤口剧痛的他,昏倒在地。
此时,凶恶的马家军在甘肃、青海等地疯狂搜捕、屠杀西路军被俘和失散人员,使整个河东、河西地区都笼罩在恐怖之中。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50多岁老汉家中。原来老人家在野外遇到了昏迷的吕仁礼,将他背回家中。见到吕仁礼苏醒,老人家从炕洞里掏出几个热土豆给他充饥,又换下他身上的血衣。离别时,老人家再三嘱咐:“你往山上走,别往川里走,碰上马家兵就没命了。”
沿着山路,吕仁礼翻山越岭,体力不支时遇到一位60多岁的藏族僧人。这位僧人不仅给他送饭,还照料他治病。休养了一个多月,归队心切的吕仁礼告别老人,再次踏上寻找部队的路途。当他来到甘青交界的大通河边时,发现驻守的马家军正在对渡口过往人群进行严密盘查。
正当吕仁礼一筹莫展、焦虑万分之时,他找到一位40多岁土族老乡介绍了自己的经历。这位土族老乡说:“不要紧,你当我的儿子,装哑巴别开口,他们问话由我出面。”如此帮助吕仁礼平安渡河。吕仁礼后来回忆说,正是汉族、藏族、土族群众的冒险帮助,才让他实现顺利归队的愿望。
此时,党中央也在沟通各方渠道,全力以赴营救西路军将士。西路军纪念馆副馆长陈革介绍,据统计,从1937年5月至1938年8月期间,经过多方营救和不懈努力,共有4000多名西路军指战员,克服重重困难,脱离险境,回到革命队伍和党的怀抱。
逝者悲壮,生者顽强。青海高原地广人稀,部分西路军战士走散后,一直无法与部队取得联系,却始终坚守信念,等待归队。
红三十军副营长廖永和战斗中右腿负伤后,在一次急行军中掉队。从此,他开始了在柴达木盆地12年漂泊的艰苦岁月。
在艰難向西追赶部队的过程中,他和其他掉队西路军战士组成新的战斗集体,彼此搀扶。途中遭遇土匪,廖永和在战斗中再次负伤。为不拖累战友,他和另一名小红军留下来,躲在岩穴中。此后,他俩流落至当地部落,参与放牧。
1949年9月5日,西宁解放。廖永和在距离西宁400多公里的德令哈得知消息后,找到帮人赶骆驼的机会,走了18天终于在西宁湟中找到党组织。几经核实情况,加上廖永和表现积极、立场坚定,第二年组织吸收他重新入党。
此后,廖永和先后担任青海都兰县县长、县委书记等职务,在昔日贫穷落后的草原,带领群众建设出社会主义新牧区。
(摘自4月30日《新华每日电讯》。作者均为该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