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丹
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热腾腾的暑气被夜色压了下来,晚归的鸟雀一群群往林子里飞。我站在篱笆外面,看见我家院子里站着一个男孩。他一只脚狠狠地蹍着土里的杂草,书包只用一根带子松垮垮地挎在肩上。好看的白球鞋,挺括的衬衫,头发乌黑又整齐。他是谁?城里来的?
爸爸告诉我,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对他那种和乡下孩子格格不入的斯文气质敬而畏之,更多的是討厌他抢了我的爸爸。
后来,哥哥也在村里上学。有一次,我跑到他们班的门口等他,拿着粉笔的老师看到我,和颜悦色地说:“小同学,你坐到哥哥旁边去吧。”
周围都是陌生的人,我有点害怕。哥哥捏着我的手,暖暖的,小声在我耳边说:“囡囡乖啊,放学我们去买好吃的。”
想到小卖部里那亮晶晶的柜台、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有贴花纸,我心花怒放地点点头。
哥哥会给我讲故事,帮我预习功课,还会唱歌,写很好看的字。我忽然觉得,有个哥哥也挺不错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哥哥六年级的暑假了。那天下午,太阳很明亮,哥哥和我头顶着荷叶、挽着裤管踩在藕田里摘莲蓬,开心极了。
回到家,院子里聚集了好多邻居,还有一个很漂亮的陌生女人,戴着大墨镜,穿着白色连衣裙。哥哥向她走过去,喊了声:“妈!”
那女人皱着眉头看了看哥哥满是泥巴的脚,说:“鱼宝,去把脚洗了,上车走!这个穷地方有什么好?”哥哥被那女人拖着走了几步后,伸手抠在篱笆上,死活不肯再往前走。
爸爸满头是汗地跑回来:“鱼宝,你长大了,要跟谁自己决定。”
我站在哥哥旁边,看见地上干燥的尘土慢慢湿了一小片。我冲上去,推了那个女人一把。她惊呼一声,低头看到白色连衣裙上的两个泥手印,下意识推了我一下。我跌坐在地上,哇哇大哭,院子里哭声、责备声混成一片。那女人气急败坏地踩着高跟鞋扭头就走,“嘭”地关上车门,绝尘而去。
哥哥一把抱住我,头埋在我的衣服上,声音里含着泪:“囡囡,我们都没有妈妈了。”
爸爸走过来,把我们俩揽进怀里。泪眼蒙眬中,我看到一滴眼泪,滴在哥哥的发旋上。
蓝鸟摘自《儿童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