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

◇文/贾煜 图/段明

启 程

烈日下，陈力生反复检查着赛车电路，邵炜则站在不远处，女友雷小蕾正对他嘘寒问暖。他们所在之地，聚集了一百多辆越野车，声势浩大，因为这里正在举办一场汽车越野挑战赛。

陈力生是车手，邵炜是领航员，他俩是老搭档了。这次，邵炜显得比以往更积极，第一时间报了名。而陈力生却有些犹豫，因为此次比赛设在新疆，赛程达三千多公里，赛段极为复杂艰险，包括沙石路、沙漠公路、沙漠腹地和戈壁滩等，他担心凭自己的技术和经验，难以完成比赛，但邵炜却说，如果没有风险，又怎么能体现赛车的刺激呢？

就这样，两人准备好了一切，来到比赛的出发地。雷小蕾和邵炜正在热恋，她坚持来现场送男友。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后，比赛就要开始了。

比赛前，陈力生和邵炜早已做好预热准备，他们在郊外的沙漠地带试过车，所以一上竞赛路段，他们就驶在最前方，慢慢和其他车辆拉开了距离。

根据GPS和详细的路书，两人沿着既定线路，很快就到了第一个打卡点，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直至天色渐暗，他们来到了组委会安置的一处露营地。

晚上，陈力生拿出地图，正在熟悉第二日赛段的路线，邵炜把头贴了过来，指着地图上的一点，悄声说：“生哥，明天我们从这里绕过去吧。”陈力生惊讶地看着他，他便又说，“你看，从这里过去，我们可以节省三分之一的路程。”

“小炜，你不是第一天赛车，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是作弊行为？”陈力生有些生气。

邵炜忙解释：“我知道这样做违规，但是……”他笑了笑说，“但是无所谓了，因为参加这次比赛，我们还有更重要的目标……”

陈力生莫明其妙地盯着他，邵炜指着地图，压低声音说：“我们的目的是去这里，寻找宝藏……”

第二天，所有赛车朝着下一个赛段驶去，只有陈力生故意落在最后，在邵炜的指引下，逐渐驶出了既定路线。

“小炜，你那地图上的标记靠不靠谱？”陈力生开着车，一脸担忧地问。昨晚他认真研究了新线路后，发现他们要去的地方，将经过罗布泊，那里可是传说中的“死亡地带”，他早就听闻很多探险者路经那里后，都离奇遇难了。

邵炜不以为意，看着地图说：“放心，非常靠谱，这地图我是费了很大心思才拍到的，本来想和你直接去找这个地方，但又怕暴露了行踪，被人发现了，所以才想借这次比赛，顺道去寻一寻宝。”

“可是这个宝，到底是什么东西？”陈力生接着问，“不会让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这你就放心吧。”邵炜拍拍胸脯，打着包票说，“一定是很值钱的宝贝，否则我那朋友也不会把这地图锁在保险箱里，当作天大的秘密藏起来。”

“你那是什么朋友，怎么会有藏宝图？”

“这个嘛……”邵炜闪烁其词地说道，“我那朋友倒没什么特别，只是他的爸爸是位有名的科学家，早些年到边疆实地考察时无故失踪。后来据他爸爸逃回来的同伴说，他们在地层里有了重大发现，好像是找到了什么古墓的入口，本来他们是准备一起前往的，可他爸爸却带着地图早一步去了，然后一去不返，最后古墓的具体地点也就无人知晓，而其他人只能根据他爸爸失踪的方向，大致猜测那个入口的所在之地。可后来经过多次探寻，都一无所获，所以古墓的入口至今仍是个谜。

“我的朋友从未对我说起过这些，我是从旁人那里打听后，才知道了这一切，刚好又发现他的保险箱里藏着一张地图，所以我就联想到，那地图肯定是他老爸通过某种方式留给他的，而那个古墓里，肯定有难以估量的宝藏。”

陈力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希望你的判断是对的，如果那些记号真是宝藏的标记，我以后就不用为生计发愁了，也许还能挽回我老婆。”

“你老婆嫌弃你是穷鬼，抛弃你和孩子跑了，回头你有了大把的钱，还找她干什么，要找就找美女去……”邵炜满脸堆笑，“我前几天听那朋友打电话说，他们计划下个月动身去找那批宝藏，我们早他们一步行动，一定会成功。”正说着，汽车突然刹住了，邵炜顺着陈力生的目光看去，再一看GPS，才发现他们到了一个大峡谷前。

位于沙漠的峡谷，有别于普通的峡谷，陈力生小心翼翼地把车开进去，看到谷底地表好似干枯的河床，道路崎岖不平，两侧布满了极其高大的石柱，像狰狞的怪兽一般，把汽车包围在中间，让人感到阴森恐怖。而最要命的是，每根石柱之间的缝隙，宽窄不一，窄的只容一辆车通过，稍不留神擦到了它们，就会有石子和流沙滚下来，打得汽车的顶板“哐哐”直响。

好在这段谷底不长，汽车备受磨损，但还是安全地穿越了出来。当两人下车回望峡谷时，陈力生额头已渗满冷汗，邵炜则心有余悸地说：“终于开出来了。”

“别高兴得太早，这也许才是开始。”陈力生眺望着无边无际的荒漠，忧心忡忡地说。

遇 险

这天中午，两人正吃午饭，就遇上了沙尘暴。刚一躲进车里，他们就看见前方不远处的戈壁滩上，直面扑来了一道“沙墙”。汽车在漫天飞舞的狂沙中摸索前行，侥幸驶出了沙尘暴区。

“小炜，按今天的速度，明天我们恐怕到不了目的地，前面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危险。”陈力生又忧虑起来。邵炜却不急不慢地说：“生哥，你别杞人忧天，我不信明天穿越谷底，还会遇上沙尘暴。这荒漠里，除了环境恶劣点儿，还能有什么危险。”

“如果只是环境的危险，我倒不怕。”陈力生瞟了一眼备用的食物说，“我怕的是，时间拖得太久，我们的食物不够。本来比赛是三天，应备三天的食物，但事前你没说要来找宝藏，为了减轻赛车重量，我们就只备了一天的东西。”

“我有信心很快就能找到宝藏。”邵炜把刚拿出来的干粮又放回去了一些，“不过，现在时间稍微延长了一点儿，我们还是省着点儿吃吧。”

这晚，他们露营睡到半夜，忽然又刮起了大风。风呼啸着，掀翻了帐篷，两人只好跑回车内睡觉，艰难地度过了一夜。

第二日，他们又出现了状况。由于荒漠中气温过高，导致汽车水温也过高，水箱位于车头，遇到顺风，大约20分钟就会沸腾，陈力生不得不停车，等温度降低后再继续前进，如此一来，汽车走走停停，过了午时，他们才前进了二十多公里。更没想到的是，汽车突然出了故障，怎么也发动不了。

陈力生怒问邵炜：“比赛前我让你认真检查汽车，还特别叮嘱你要多配备一个电瓶，以防汽车抛锚，可结果呢，你什么都没有准备，为什么？”

邵炜自知理亏，吞吞吐吐地说：“生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比赛，心想着探宝的路途不远，就没费心去准备那些东西，对……对不起……”

“对不起有啥用，你现在害死我们了！”陈力生吼道，转身到车里收拾背包。邵炜见势，也赶紧把车内有用的东西塞进背包里，追着陈力生喊道：“生哥，别丢下我！”一路上，两人都闷着头，各怀心思。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都精疲力竭，正想找地方休息，忽见不远处的小沙山上，密密麻麻插着许多木柱，这让两人为之一振。因为那些木柱，显然是人工插进沙里的。

邵炜对照地图看了看，激动地拉住陈力生说：“生哥，就是那地方，我们到了！”

陈力生灰暗的眼睛里也发出光来，两人抖擞精神，往小沙山上跑去。邵炜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越跑越快，而陈力生却放慢脚步，索性停下来。他瘫软地坐在沙里，想歇一歇，谁料身体一靠在背包上，就随背包一同滚下了小沙山。

山并不陡，只不过陈力生饥渴难熬，这一翻滚下去，只感觉全身像散架一般。他重重落在沙地里，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见四周的沙地开始松动，然后“轰”的一声掉了下去。失重感很短暂，他很快又着了地，抹开脸上的沙粒，他才发现自己落入了一个大沙坑，眼及之处都是黄沙，并无异样。

他站起身打量大坑，走了几步，被什么东西绊倒。他踢开那东西，墙体上的黄沙纷纷坠落，竟露出了一具干尸！陈力生吓得连连后退，惊恐地瞪大眼睛。一阵缓冲后，他才有意识地大叫起来，叫声久久回荡在大坑上空。

邵炜在木柱之间研究了半天，没有发现特别之处，听见山下传来陈力生的喊叫，立即跑了下去。他在大坑边上俯下身，向陈力生张望，看见一具干尸躺在地上，也不禁惊叫起来。只见那干尸体瘦如柴，皮层收缩，紧贴骨架，微微弓着身子，嘴巴微张，一只手高高举起。

所幸大坑不算深，邵炜想办法把陈力生拉了上去。陈力生说：“这干尸保存得真完整，口眼鼻可辨，四肢骨头分明，如果我没猜错，这个坑以前是个流沙坑，这人一定是陷入里面而死，所以至今还保持着死亡时的姿势。”

邵炜脸色大变，说道：“那我们还是快走吧。”陈力生盯住他问：“上面有宝藏吗？”

邵炜支吾道：“还没……没发现，我们再去找找，那个古墓的入口一定就在某个木柱之下。”

“希望你的猜测是对的。”陈力生叹了口气应道。

可他们在小沙山上一直找到黄昏，也没找到一处看似古墓的入口。眼见天色渐黑，他们又找不到栖身之地，最终不得不压抑住恐惧，在大坑里和干尸度过了一晚。

第二天太阳刚升起，他们就立刻从坑里爬出来，继续寻找宝藏，直到找得弹尽粮绝时，才被现实打击得清醒过来。

陈力生跪在沙地里，绝望地说：“我们走吧，这里根本没宝藏，那张地图要不是假的，要不就是指向其他什么意思。小炜，再不走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邵炜舔着干裂的嘴唇，不甘心地说：“以我对那朋友的了解，他如此重视这张地图，里面肯定有宝藏！”

“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认为，那我只有先走了。”陈力生再无多余的力气和他辩论，说完，就背离小沙山而去。

邵炜当然不敢一个人留下，追上他问：“这个方向是去哪儿？”

陈力生抬头看着烈日说：“前面就是罗布泊，只有穿过它，回到越野赛的赛道上，我们才有可能得救。”邵炜没得选择，只能跟着陈力生前进。

濒 死

罗布泊曾是湖，如今已干涸，地面覆盖着碱土或硝土，两人刚进入不久，就遇到坚硬而锋利的盐壳，竖起在地面有六七十厘米高。他们一边要强撑着身子艰难行进，一边还要谨防被盐晶块划伤。

这片盐壳地带温度极高，两人没走多久，嘴唇就干裂出血了，喝完水瓶里的最后一滴水，他们互望了一眼，搀扶着继续往前走。途中，邵炜几次想放弃，都被陈力生给骂了回来。

渐渐地，他们开始看见枯树枝，发现有干死的水鸭遗骸、破布、绳子等物，随后又见到两堆烧过的火堆残迹，不禁欣喜起来，这里肯定是有人来过。他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走着，大约又走了几公里，看见前方有干枯的红柳，想必到了水分较多的地方，可沿着有红柳的方向走了不久，他们就又陷进了盐壳地带。

邵炜见状，崩溃地倒在地上，哭出声来；陈力生也感到了绝望，后悔当初轻信邵炜的话，更悔恨自己当时起了贪心。这时，邵炜把背包翻转过来，一些杂物掉出来，他哭丧着脸说：“生哥，我们已经没食物了，要饿死在这里了。”

“瞎说什么！”陈力生也清理了一下背包，发现可吃的东西一点儿不剩，也就不再说话。

邵炜躺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天空，手无意搭在背包上，碰到什么硬物。他把包的里层打开，看见里面竟然还有一瓶水，那是临赛前雷小蕾偷偷塞给他的！

两人的眼睛顿时直了，互相对望着，各种含意都在眼光中交流。陈力生想，如果邵炜不给自己喝，自己决不会责怪他，毕竟到了生死关头，谁能顾得了谁？

然而，邵炜却将矿泉水瓶扔给了他。说：“生哥，这瓶水绝对救不了我们两人，但可能救一个人，你喝了它吧，你体力比我好，或许能走出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力生的心往下一沉，“你想让我一个人走？”

“是啊，我走不动了。”邵炜苦笑道，“你走吧，我只会拖累你。你一个人走得快，也许还能找人回来救我。”

陈力生吃力地爬起来，想将邵炜扶起，可邵炜身体软得像棉花，根本直立不起来，最后他只得放弃。看着邵炜微闭的双眼，陈力生捡起矿泉水瓶，摇摇晃晃地朝前走去。他的手在颤抖，求生的欲望让他打开瓶盖，以一种感谢苍天的心情把瓶口凑近嘴边……

液体流入他的嘴巴，死灰的生命瞬间被点燃。他发现这水有点儿甜，又有点儿咸，这并不是矿泉水，而是口服的葡萄糖水！这一刻，他竟哭了出来。

他想起邵炜常说雷小蕾有低血糖，经常带着糖果和饼干在身边，没想到她连水都准备的是葡萄糖水，这次可真派上大用场了。

陈力生不知道这瓶水能支撑他走多久，但现在又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他命令自己不能死，还要找人回去救邵炜。就这样，他只有到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允许自己喝上一小口水，葡萄糖水不仅让他解渴，更补充了他的体力，他凭着一点儿尚存的意志，不断鼓励自己，就那样在烈日下苦行着，直到瓶中再也倒不出一滴水来，他的绝望感再次席卷而来。

他用干燥的舌头在瓶口舔来舔去，希望舌尖能感受到一点儿甜味，可是，那里面空荡荡的，如同他空荡荡的身体。

他觉得自己飘了起来……

真 相

医院里，陈力生逐渐恢复了知觉，才知道他的赛车偏离路线后，组委会收不到任何信号，引起了他们高度关注。他们制订了搜救计划，派出了三辆救援车和医务人员，携带食物前往赛段搜救。但由于赛段常是沙尘天气，直升机无法升空援救，所以他们才迟迟没被发现。陈力生晕倒的地方接近罗布泊镇，他是被路人发现后才得救的。

陈力生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救援队去救邵炜，当邵炜被运送到医院后，陈力生见到了雷小蕾。他本想隐瞒偏航的目的，可雷小蕾再三追问，他只得告诉了她真相。

“宝藏？”雷小蕾听后立即明白了，“他口中的朋友说的就是我吧。他可真幼稚，居然以为地图上的标记是宝藏！”

接着，她给陈力生讲了一个故事，关于她父亲的故事，和邵炜讲述的一样，她父亲是位有名的科学家，早年到边疆考察无故失踪了，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寻找父亲的尸体。她说：“我不能让父亲死在荒郊野外，所以发誓要找到他。据他同行回来的人说，他的脚印消失在一座沙山上，那里竖立着许多木柱，是一座古老的墓葬群，可我反复在那里找了几十遍，都没有找到他，所以在地图上打了标记，打算今后还要继续找下去。”

陈力生突然想起大坑里的干尸，就把这个重要的信息告诉了雷小蕾。女孩为之一振，表示即日就要出发去往那里。

陈力生急忙问：“你走了，邵炜怎么办？他还在急救室里。”

“他？”雷小蕾苦涩地笑笑，“我和他从此再无瓜葛，不过作为朋友，我会再来看他。”

说完，她就开始打电话联系出行的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陈力生只能在心里默祝她一路顺利，如果那具干尸真是她的父亲，那他和邵炜的探宝之旅似乎才有了一点儿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