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兴阁
1943年,我13岁,任村儿童团团长。这年深秋的一天午后,常驻我村的抗日区政府的刘建区长把我叫到他的住处。当时,屋内还有一位四十多岁的王同志(平常称他王交通)也在,刘区长对我说:“你这个儿童团长干得不错,现在再交给你个新任务,就是协助王同志去送一封信,你敢不敢去?”我立即回答:“敢去,我能协助王同志完成任务!”刘区长立刻说:“那好,老王,你带兴阁去做准备,天黑后出发。”
去哪里?有多远?会不会碰上敌人?我不便问,知道这是纪律,但我心里很高兴。
夜幕中的跋涉
为了安全、顺利、迅速地把信送到目的地,王同志对我说:“以下三点你听好。一、咱们俩要扮成父子关系;二、咱们准备了一辆土推车,以卖土棉绳(当地的土特产)作掩护;三、把信藏在土推车上或你的鞋帮里都不行,必须缝在你的裤裆里。”
最后,王同志又叮嘱我说:“万一我被敌人抓走或者牺牲了,你自己也要把信送到,地点是小范滏阳河大车店,要交给李掌柜。信,决不能落到敌人手里。”并叫我死死记牢,还让我反复说给他听,直到他满意为止。随后,我们化了装,天一擦黑,就悄悄地出发了。
大约两个钟头后,我们绕到了鬼子据点马回台村封锁沟南大概二里位置时,鬼子巡夜队突然向我们的方向打了几枪,子弹从我们头顶上飞过。我俩迅速趴在玉米地里,听着动静,看着鬼子炮楼小窗户向外射出微弱的灯光,以及断断续续的吆喝声,知道敌人没有过来。于是,我俩推起土推车,加快脚步,迅速通过献县武邑公路,来到了青纱帐较稠密的田间小路上,好在有惊无险。这时,我的腿有点儿疼,但不愿向王同志说,只能坚持着继续前进。
当我们快到台南时,天已是后半夜。
远处,已有鸡鸣声,随后听到从台南鬼子炮楼打出来“嗒嗒、嗒嗒”的枪声,但是鬼子没有出来。这时,王同志和我都已经大汗淋漓。王同志说:“兴阁,停下来,咱歇歇脚再走。”
把车推到一片高粱地里,我们坐在湿漉漉的地上,静静地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虫子的鸣叫声,四周悄无声息。
为了不被敌人发现,我们又开始赶路。王同志与我加快脚步,远离台南鬼子炮楼,直奔滏阳河东岸。然后,沿着河岸,由南向北疾行。
当东方泛白时,我们终于找到了小范大车店,有人把我们迎进院内。放下车,卸了货,王同志拆下我裤裆里的密信,交给接信人李掌柜。王同志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我们的这次任务完成了。
店里的伙计领我进了店房。饭未吃,水未喝,鞋也未脱,我倒在土炕上就睡着了。一觉醒来,已是夕陽西斜了。王同志端来一盆热水,让我洗了脚。吃了饭,他把一包旧棉絮装上车。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我们告别店主,马上连夜返程。
照样是王同志推车,我拉车。但是,我的脚打了水疱,小腿还是很疼痛。
再看王同志,已经不像来时那样精神紧张了。走出二十多里后,突然,我被小路上的一堆土坷垃绊倒,本来就难受的腿脚更加疼痛。
爬起来再走时,不仅疼痛难忍,而且行走起来更慢了。王同志怕遇上敌人发生危险,让我坐在他推着的车上,以便走快点,而我怕给王同志增加负担,坚决不上车。我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坚持着走下去。绕过鬼子炮楼后,腿脚竟不那么疼了,步行速度也快了很多。
就这样,又是一个晚上,我们跋涉了六十余里的路程,在天亮之前,平安返回区政府所在地,胜利完成任务,受到了刘区长的表扬。
寻找“王同志”
我跟随“王同志”完成夜送密信任务后,他对我说了一句话:“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后,再见!”然后,他抬脚就走了,从此,便再无信息。
“王同志”留给我的印象是:胆大心细,雷厉风行,头脑敏捷,无事不知。在我心目中,“王同志”他就是个英雄,所以,我很佩服他。
我总是希望能够再见到他。有时候,我问身为村长的父亲那位“王同志”去了哪里时,父亲便说:“小孩子,不该问的不要问。”后来我的精力主要放在了学习上,“王同志”的事也就暂时放下了。
1945年日本无条件投降后,我又想起“王同志”。
在我的印象中,“王同志”好像说过“白塔”二字。“白塔”像是个村名,但是,又不知哪个县有这个村。
1947年,领导送我去衡水湰运中学高师班学习,我步行路过武邑县审坡村时,遇上审坡大集,我上前问赶集的老乡:“你们这里有个白塔村吗?”老乡回答道:“有,你已经走过了。”老乡接着说道:“你路过的,有好几个白塔,你要找哪个白塔?”
噢,白塔在这里!总算找到了,我很高兴。
因为时间紧,为了赶路,我不能再往回走,谢过老乡后,我就继续赶路了。
1948年,我高师班结业,回阜东县路过白塔村,我下定决心,要在白塔把“王同志”的情况搞清楚。
走进白塔村,一问老乡,老乡说这里有三个白塔村,一个是姜白塔,一个是戚白塔,还有一个是大白塔。老乡们说你找的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
来到姜白塔村,找到一位村干部,我把“王同志”的概况说了一遍。
那位村干部说我要找的这个人,可能是自己近邻。村干部继续说:“他不姓王,也不姓常,更不姓黄,抗日时期,听说他三四天就改一个姓,他没有名字。他基本上没有回过我们村。他家的几间房子早就被鬼子烧了。”村干部又说:“这个人实际上姓白,听说在冀县上过师范,师范没有毕业,就到衡水的一个酒厂当账房先生,后来,老板又叫他跑外,他走过很多地方,如北京、天津,以及河北各县等地。日本鬼子侵占衡水后,他就不知去向了。人家说,他和妻子、孩子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鬼子认为他跟八路军有联系。”
另外一个村干部则说:“他妻子和孩子被鬼子杀害了,他还活着,1947年时,他跟随刘邓大军南下到大别山去了,但是,是真是假搞不清……”
我本来抱着很大希望,希望找到“王同志”,或者能了解到“王同志”的一些情况,但现在却变成了失望。不过,我依然不会放弃……
选自《忆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