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皮狗
2021年4月19日,美国洛杉矶,网飞办公楼
居家隔离,影院关门,这一切都迫使电影发行转到线上。
流媒体大佬Netflix今年发布了去年第四季度财报,可以看出去年一年Netflix可算是乘上了东风。2020财年,Netflix全年营收249.96亿美元,同比增长24%;净利润为27.61亿美元,同比大幅增长48.5%。截至2020年底,Netflix共有2.04亿付费用户,同比增长21.9%。新冠疫情一年里,Netflix全年净增长近3700万新用户,是其有史以来新增用户数最多的一年。此外,Netflix在2020年第一次实现了现金流转正的局面。
发迹于1990年代的流媒体,一直以不温不火的速度悄悄改写着电影行业的旧秩序。只是,传统电影行业过去100年打下的基础固若金汤,既得利益团体不到火烧眉毛之际,更多会倾向于保守做法,不会冒然前进。但过去一年,各大制片厂坐不住了,纷纷推出自己的流媒体平台。HBOMax、Disney+、Paramount+等,开始与Netflix、AmazonPrime等“老字号流媒体”抢占市场。Disney+如今有超过7370万付费用户。截至3月底,HBOMax也拥有了970万零售订户,第一季度用户增长甚至超过了Netflix。
关于“流媒体”的话题,过去几年在电影业内吵得热火朝天。一部分有影响力的电影人和传统电影活动,也曾公开抵制流媒体。
第一类争论主要是关于“流媒体VS院线”之争。戛纳电影节在2018年和2019年都以种种限制为由,取消了Netflix的参展资格。法国对所有电影发行规定了“上映窗口”,即一部电影要登陆网络平台,需要等电影在院线上映3年之后。而戛纳电影节明确要求所有参赛作品必须遵守上述窗口期,Netflix自然不能忍。
第二类争论出现了“流媒体电影不是电影”的观点,这类观点主要来自传统电影人。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接受了Netflix的资助,为Netflix拍摄了《爱尔兰人》。然而,他依然认为流媒体将“电影”转变成为“内容”,进而转为“流量”,这是将电影视为艺术的传统电影人所无法接受的。
过去一年,各大制片厂坐不住了,纷纷推出自己的流媒体平台。
另一方面,优质的电影制作往往需要配套优质的放映条件才能体现出它的魅力。屏幕大小是一方面,专业电影人无法容忍自己精心设计的电影,在一台只配有单声道或是双声道扬声器的手机上被观看。这对创作者来说简直是亵渎。克里斯托弗·诺兰也是反对流媒体的主要电影人之一。假如你想在一部平板电脑或者手机上观看《信条》,他一定会告诉你以后别再看他电影。虽然也有解决办法,那就是家庭影院的普及。但剧院巨大空间的声场,依旧是家庭影院难以比拟的。
《爱尔兰人》
去年好莱坞各大制片厂分别发力自家流媒体平台后,又出现了另一类争论,它来自人们对《派拉蒙法案》的回忆。20世纪上半叶,好莱坞五大电影公司(派拉蒙、华纳兄弟、米高梅、20世紀福克斯、雷电华),还有三小制片厂(环球、哥伦比亚、联艺),把电影制作和院线发行纵向整合,从而实现垄断。《派拉蒙法案》是美国1948年5月开始推行的反垄断法案,主要是禁止制片厂参与院线业务,实行“制播分离”。
而在2020年8月7日,有70余年历史的《派拉蒙法案》被废止了。因为几十年前电影业的通谋已不复存在,诸如流媒体等新技术的诞生已经不再适用于《派拉蒙法案》。然而,大家对于“制播不分离”仍然存疑。
专业电影人无法容忍自己精心设计的电影,在一台只配有单声道或是双声道扬声器的手机上被观看。
各大制片厂推出自家流媒体平台后,意味着高筑护城河,自家电影自家放,电影播放权难以流通。观众有可能需要在一台智能设备上装数十个流媒体应用,并为其中大部分付费,才能看全自己想看的影视作品,消费者增加了观影成本。
然而到了今天,流媒体与院线是伙伴关系而非竞争关系,这样的观点渐入人心。青崧影业创始人叶宁在毒眸2020年文娱大会上提到:院网融合一定是未来。“在系统重启和更新的时候,还寄希望于原来的利益模式肯定不行,我们需要建立新的秩序。大家应该考虑的是面对你的用户,如何让用户满意。”
从传统院线到如今的流媒体,虽然播的都是电影,在分发模式上的转变实际上改变了电影业战场。传统院线的打法是:我在全国有多少块银幕。它本质上是一种物理空间争夺战,抢的是区域流量入口。不同位置的银幕覆盖不同位置的人群,只要位置挑得好,不用太担心没流量。
而到了流媒体这边,流量入口变为了个人智能设备的屏幕。它要争夺的不是物理空间,而是注意力。电影的战场被空前压缩,因为在这同一块屏幕上,还有诸如购物软件、游戏等其他想要抢占消费者时间的应用程序。智能设备切换应用程序的时间成本,和你从一家电影院走到一家服装店的时间成本来比,实在是微不足道。因此,当一块小屏幕变为兵家必争之地后,电影的敌人还将来自其他行业。这也是为什么“制播不分离”在流媒体这里不是一个大问题,因为这一块小屏幕上的竞争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激烈和充分。
从电影制片的角度看,从院线到流媒体入口的转变可能是好事。竞争更加激烈了,制片厂被倒逼去创作更加优质的内容。流媒体看上去是在做流量平台,但实际上内容才是流媒体的立身之本。假如没有好内容,没有人会去使用你的APP。
《神奇女侠2》
《黑镜》
《李尸朝鲜》
所以“内容为王”这一属性在流媒体时代更加突出。Netflix曾经只是流媒体平台,如今也将重心投向自家影视制作,培养自家IP和原创作品。2018年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和奥斯卡最佳摄影、最佳导演和最佳外语片就被Netflix投资的《罗马》拿下。2019年,Netflix在原创影视内容上投资153亿美元。而据华尔街投资公司估算,2028年Netflix在原创制作方面的投资将会翻倍。
互联网平台始终要考虑两个问题,一个是拉新,一个是留存。拉新靠新IP、新原創来做热度。留存则靠平台上内容可挖掘的深度。如果只有拉新,没有留存,平台生命力肯定不长久。只有留存,没有拉新,就会很快被后来者打败。
好莱坞旗下的大制片厂,同样领会“内容为王”这一互联网时代的内容平台逻辑。自家有着上百年的内容积累,迪士尼、华纳、派拉蒙这些公司,哪个不是手握大IP?光是把以前的老电影都摆上平台,都够一个普通人愉快地看上好几年了。这就简单解决了平台的留存问题,本来就靠这个吃饭,岂不好好利用起这一优势?与此同时,好莱坞制片厂拉新的战斗力也不容小视。比如HBOMax已经尝到了在流媒体上的甜头,旗下的《神奇女侠2》在去年12月成为第一部同时在影院和流媒体上映的电影,直接让HBOMax订阅用户翻了一番。
但另一方面,当我们说出“内容为王”的时候,我们还要问究竟什么样的内容才会被称为好内容?斯科塞斯的《爱尔兰人》投资为1.59亿美元,在业内受到好评,却叫好不叫座,最后只有800万美元的票房。它可能是好电影,但在流量的逻辑里,自然不是好内容。就像马丁·斯科塞斯担忧的那样,流量算法是否会导致艺术电影更加难以被关注到?我们都知道算法会将大众文化不断放大,那些被斯科塞斯称为“主题公园式”的超级英雄电影会在流量市场占据主要地位,而那些先锋的、艺术的、非主流文化作品的市场,是否会被大众文化侵占?
不得不说,好莱坞近年来的没落也是跟流量算法有关,比如超级英雄电影和套路电影越来越多。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市场数据实实在在地影响好莱坞的生产。反倒是做流量生意的Netflix频出奇招,制作了一系列诸如《黑镜》《李尸朝鲜》《罗马》《怪奇物语》等优秀的原创影视剧。
总而言之,2020年是电影业规则被改写的一年。北美大制片厂在疫情里一头倒向流媒体,看似是无奈之举,实际上是早有布局。无论传统院线利益相关者如何争论不休,从生意的角度来讲,整合制片和渠道来降低成本和建立门槛,一定是按照自由市场规律做出的自然选择。所以问题早已不在于要不要加入互联网,而是如何重写电影市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