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捷
我曾在嘉峪关下的部队工作了九年时间。每次五公里训练、考核,总要路过嘉峪关城楼。九年间,不知道用双脚丈量过多少次营区至嘉峪关城楼之间的距离。至今,午夜梦回,似乎自己仍然奔跑在城楼下,眺望着关的雄姿。
远远望去,天地一线分开,天占三分之二,地占三分之一,天地间矗立着的便是嘉峪关。关是雄奇的,百尺台高,削肩壁立,像是个伟男子;关是孤寂的,孑然一身,四周除了沙土与石粒,别无一物;关又是倔强的,有着自己的情绪,直面塞外的寒风,保存着关内点点温湿的水汽。
寻路而入,穿门跨槛,关内箭楼、角楼、军械所、粮秣仓、投石器、弓弩架、旌旗、战鼓,一应俱全,萧瑟凛然。顿悟,这关原是为军事而生,为战争而立的。从此不敢再有任何怠慢的心态,把关当作一般旅游景点来对待。
拾级步行,登上城楼,呼吸着来自远方的寒意,目光顺着关内的小路向外不断地延展。近处还能看清小路的模样,远处就不知踪迹了。今天,小路的作用已被在它一旁的高标准国道所取代,运送人与货物的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这快,当然利于人际交往、物资流通。就拿人来说,此刻依依惜别,彼时就能到达目的地。古时旅途中的风霜雨雪自不必再经受,遇到拦路蟊贼的几率也大大降低。可这快,也使得人们在时空上经常会出现一种错位感、恍惚感,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手抚城墙,低头瞩目,在城门檐突出的位置摆放着几块灰砖。有人说,古时工匠在建造嘉峪关城楼之前,已经对建筑所需的总用砖量进行过精密测算,结果不出所料,最后只多出这屈指可数的几块。听了这样的传说,一方面,不禁感叹古代工匠高超的建筑技艺,就是关也增添了几分的神秘;另一方面,总觉得其中多少有些虚构的成分。不管传说是真是假,这几块城砖确是无人知晓已在门楼上躺了多少岁月,不知是哪个匠人烧制而成,又是哪个匠人亲手放置?在饱经风雨的洗礼之后,这砖是否还存有刚出窑炉时的温度,是否还留有窑工双手触摸过的痕迹?它亲历过多少爱恨别离,又汇聚过多少如我般炙热的目光?它的不幸在于没有成为铸就这宏伟建筑的一员,它的幸运在于始终没有离开同出一炉的伙伴。它若有情感,一定有许多话语需要表达。
我曾是这关下部队的一员,就如同这城上的一块砖。一块块的城砖建筑起抵挡敌寇的坚强堡垒,一个个的我铸就成保家卫国的军旅长城。今天,我已与曾经的母体——军队,分隔两地。穿越千山万水,总有一根剪不断的“脐带”使我与母体紧密相连。也许,我比城砖不幸,因为不能时时与母体相依相偎。但我又比城砖幸运,因为不论身在部队还是地方,我都能为强国强军作贡献。怅惘、留恋,畅想、回忆,一百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这情感的密语深藏于内心的深处,或许只有相同经历的人才能同感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