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霂
有亲人的地方都是港湾
雨夜,时针指向10点,我摁响了单元的门禁。几声不长不短的铃声过后,门锁啪嗒一声打开。我收起全湿的雨伞,在门口用力甩动几下,不让多余的雨水沾湿南方本就不干燥的楼道。
“姐姐!”小孩欣喜的声音传来,黄色的声控灯倏然亮起,“我来接你好吗?”我拉开大门,听见它在我身后关起,铁制的缝隙吞咽下其余的光束,我拉了拉包带:“好啊。”脚步声自3楼响起,断断续续,我几乎能想象他跌跌撞撞扶着栏杆下楼的模样。
声控燈熄灭,我却没有着急让它再度亮起,一声短促的“姐姐”后,我看见他站在距我12级阶梯的地方,逆着黄色的灯光向我伸出他小小的手。疲惫阴湿的雨夜里,他是一团微光。
13岁这年,我有了一个弟弟。和其他抗拒弟弟妹妹的独生子女不同,我比爸妈更期待他的到来。我始终清晰地记得1月的那个夜晚,护士推进来一个小小的床,我妈还在手术室,大人们着急忙慌处理各种事情,我蹲在婴儿床前,看见他睁开一双懵懂的眼,对视之中,我想我一定是他见到的第一个人。这原本是一个温情的时刻,却被他吐出来的羊水瞬间破坏。我急急叫了护士,才知道这只是正常现象。“喂,小孩,”我对他说了我和他的第一句话,“你真的吓死我了。”
作为姐姐,我拥有他小名的命名权。那天日光初启,一切终于尘埃落定。我妈用温柔的目光等待我的回答,我伸手捉住他刚刚穿上棉袜的脚,说你看外面太阳多好看,就叫旦旦吧。旦旦是个快乐的小男孩,他爱唱爱跳,爱用自己奶声奶气的声音告诉所有人他的快乐;旦旦是是个娇气的小男孩,他爱哭爱闹,爱伸出自己的幼嫩白净的手央求所有人带他一起玩;旦旦是个善良的小男孩,他爱笑爱看,爱抹去别人伤心的泪勾起嘴角送人一个满是口水的吻。
我妈问他,姐姐以后离开家,好久好久都不回来行不行?他跑过来抱住我的大腿,泪眼汪汪摇头说不行。我才想起我的梦想,我的梦想在北方,离家很远,离他也很远。
我或许会错过他第一天上小学,错过他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错过他第一次掉牙,错过他第一次背九九乘法表,错过他因为年轻气盛第一次打架,错过他因为长大而换下的每一双球鞋。我的弟弟和我一样从小就很高,他的篮球学得很好,等到他再长大些,能够带着球在场上肆意挥洒汗水,在每一次胜利或失败的时候,一定会有女孩给他送水。等到他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已经30岁了。
我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在他成年前夕,告诉他不是所有人都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告诉他十几岁讨厌的东西不代表二三十岁时不需要,告诉他没有准备就不要浪费珍贵和青春,告诉他要学会和人类与生俱来的动物性抗争到底,告许他任何决定都不要在黑夜中做出,告诉他把人分成好的或坏的是荒谬的。他或许会不耐烦我的说教,会觉得姐姐和他13岁的年龄差代沟太大,但是当我准备好要把这个世界的真相告诉他的时候,我更希望那个时候的我能够有底气告诉他,你不必学着其他人的模样,成长成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你要肆无忌惮地去爱去恨,去拥抱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直面这个世界所有的黑暗,去尝试一切新鲜的东西,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一个我很喜欢的音乐剧演员叫方书剑,我听过他在电台里念给弟弟的那篇文章:“我要你带着心爱的姑娘去喝酒,去吃肉,去飞奔……”我想,我也一样。
楼道里的灯光温暖明亮,他接过我手里的雨伞,转身向楼上走去。我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进暗处又走进灯下,突然觉得一切设想都不再有意义。在不远的将来,他总要自己去面对一切波澜壮阔与沉闷暗淡,而到那时,我只希望他仍是一团微光,永不放弃希望。
指导老师 薛芬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