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绪
抗日战争是中国现代史上的重大历史事件,持续时间长达十四年之久。在这场惨烈的军事较量中,中国的国计与民生都遇到了巨大困难,关乎国计民生之根本的粮食问题,就是一个日益凸显的经济难题,并且成为影响抗战大局的一个关键因素。徽州地区的粮食问题一直是困扰当地民生的一个难题,全面抗战爆发后,徽州虽然少有战火之苦,但受战时环境变化影响,当地的粮食匮乏问题变得愈加严峻。
徽州僻处山区,可耕地少,粮食产量素来不足。据安徽省1934年统计,“徽属人口七十万,而全部粮食收获仅八十有四万担,自给不及半数”,民食所需“大半仰给于芜湖、太平、宣城、景德、饶州各埠”,粮食自给能力十分有限。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受战时环境影响,徽州地区的粮食问题更加凸显。据史料记载,除婺源外,徽州其他五县的“米粮生产量与消费量相抵,其总数共亏米579000市担”,粮食供需存在着不小的缺口。不仅如此,粮荒现象也时有发生。如1940年,皖南国统区普遍遭遇缺粮危机,“自入夏以迄目前,突然呈现着空前的严重程度。在短短的时间以内,不仅米价高涨的速率是愈演愈奇,反造成种种畸形市场,有时就拿出极高的价钱,也买不到一粒米,弄得市民心理的惶恐和不安!”严重的粮荒让当地的民食需求变得颇为紧张,“以屯溪方面而论,每担米价格由七八元起,似潮水般的连续上涨。迨至目前,每担竟涨到四十余元。不特如此,竟有拿钱买不着之现象”。
其实,缺粮情形在战时徽州地区并不鲜见,每逢邻封禁运或岁时荒歉,民众就有艰食之叹,求援请赈之声不绝于耳。如祁门县就曾遭受邻境禁运之苦,据1941年3月12日《徽州日报》记载:“江西禁粮出口后,影响本县米粮情形曾迭志本报。虽经县粮管处及各机关团体一再文电呼吁,奔走求救,均未收效。春节已届,山中蕨根次第挖绝,蕨粉现百斤已涨至八十元,人民多面带菜色。一般贫民均挖牛树皮及猪草根,与符黄土充饥。日前奉上峰令,指定本县可在江西之都昌、彭泽两处购粮。本县粮委会主任胡味因特于今(十)午赴饶州,设法购粮运祁。地方人士莫不祈望胡氏满载来祁,以救十万生灵云。”祁门县为祁红产地,粮食产量十分有限,民食所需主要依赖于周边县区。正因如此,江西省的这纸禁令一度让该县陷入粮荒绝境,地方民生举步维艰,所带来的影响可谓不小。遇到灾荒年份,徽州地区更容易发生民食问题。同样是祁门县,1942年春发生粮荒,于是向上级请求拨赋赈济,其电文称:
本县素为缺粮最巨之区,丰稔之年仅敷三月。上年螟虫为灾,秋收歉薄,益以田赋改制,区区岁收又须奉以纳赋,民间谷粒罗掘俱穷,粮荒之象已见去冬,入春以来尤趋严重,邻境休、太各县虽有负售,偶尔零星运入,而价高数微,究属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况迩来运源日稀,本县粮食已达有钱无市,饥馑之民触目皆是,鸠形菜色,厥状至惨。再县自卫队警及监犯粮给均极微薄,值以粮价过高、粮源渐断之际,每日仅食稀粥一顿,犹虞断炊,长此以往,将何以堪?县府有见及此,虽曾策动地方设法筹款,派员四出采购,然邻县近亦多感民食维难,且多路途遥远,运购困滞,实属缓不济急。贵处距祁咫尺,此情谅极洞烛,筹谋至再,救急之策惟有请准暂拨本县赋实,用济急需。此不独不背政府征实防饥、平抑粮价之大旨,犹以国家爱民之至意,诚一举而两得。
从这份电文内容来看,由于上年虫灾导致秋粮歉收,加之田赋改制带来的叠加影响,祁门县的民食问题更加凸显,粮荒日渐严重,不仅民众几近无粮可食,而且自卫队警和监犯的口粮供给也都难以为继。为解燃眉之急,祁门县政府只好向上级提出拨赋赈济的请求。
在粮荒发生的同时,徽州地区的粮价亦呈现高涨之势。如在1939年4、5月份,徽州米价“较之去年岁底,竟高出三分之一”。以屯溪和歙县的粮价为例,具体变化情况如图1所示。
从图1可以看出,战时屯溪、歙县的粮食价格都较战前有了大幅上涨。其中,屯溪米价从每市石7元上涨至95元,增长约13倍;歙县米价从每市石7元上涨至94元,增长约12.43倍。与米价相比,黄豆的价格涨幅更大。屯溪的黄豆价格就从每市担8元涨至115元,增长约13.38倍;歙县的黄豆价格则从每市担8元涨至120元,增长了14倍。再看菜油,屯溪的菜油价格从每市担30元涨至256元,增长约7.53倍;歙县的菜油价格从每市担30元涨至220元,增长近6.33倍。战时徽州地区粮价的上涨程度于此可见一斑。
图1 屯溪、歙县战前粮价与战时粮价比较
在当时,粮食的缺乏和粮价的高涨已经严重影响到徽州地区的民众生计。如祁门县,1941年“粮食甚缺,价格奇昂,米每石一二百元,茶农自无福消受,赖以为生者唯有杂粮。以食玉米(俗称包芦)为最普通,但玉米一石亦须百元,近已腾至百二三十元左右。以一人日食一升、每家四口计,则每日所食已需五元左右。及观今年茶农毛茶售与茶号之价格,不特未曾提高,且有不及去年之价格者。据称今年茶号所收毛茶平均扯价每担(大秤)只三十余元(如以市秤计,则不出二十元),是则售茶一担,只足购玉米二斗,不及一家五口之粮。普通茶农所产茶叶极有限,其不免于饥馑者几希”。在茶业经济低迷不振之际,粮食的缺乏以及粮价的高涨让该县茶农的生计雪上加霜。
不仅如此,粮食的缺乏和粮价的上涨还会引起市场价格发生连锁反应,导致相关商品价格随之跟涨,从而造成物价普遍上升,在影响民众日常生活的同时,进一步波及生产领域,让生产成本大为增加。直接受到这种影响的一个生产领域就是茶业,如“歙县黄山及深渡为产茶之区,今春米价昂贵,一般茶户尚无头绪。设若雇工摘做,成本太大,茶农均希茶管处设法救济”。粮价的上涨使得雇工摘茶的成本水涨船高,这对于茶业生产极为不利。另外,经常发生的粮荒也让徽州地区的茶业生产面临用工困境,因为在茶汛期,茶叶产区的用工需求旺盛,不仅茶工数量骤增,而且粮食消耗量大,一旦发生粮荒,就会极大地影响茶工雇佣,延误茶叶采制。如1941年3月,祁门县发生粮荒,境内民众“挖蕨充饥”。当时正值茶市临近,“有时间性之红茶须增工数万,方可采制”,如果不能运来大批食米,那么用于换取巨量外汇的祁红就会“废弃于地”,同时“全县生机断绝,势将无法维系”。情急之下,祁门县政府遂向上级请求,“就鄱、余、万、乐四县分购食米两万大包,以解倒悬”。面对茶叶滞销和粮食匮乏难题,不少茶农纷纷弃茶种粮。如绿茶重要产地婺源县,自抗战爆发后,因为粮食购买困难,当地茶农多将茶树砍伐,“改种杂粮,借维目前生计”。祁门高塘村,当地居民的生活“过去全赖茶叶”,后“因茶叶滞销,现在都改种其他的农作物……努力种杂粮。据说这两年来他的杂粮生产猛进,可以自足自给,如不遇到天灾,可以不必求外人了”。茶农们迫于生存压力,不得不弃茶种粮,努力自救,实属无奈之举。
战时徽州地区的粮食匮乏问题如此严重,究其原因,除了受到山多地少的自然环境影响外,还有其他一些重要的客观现实因素。
一是沦陷区人口大量涌入导致粮食消费量激增。抗战全面爆发后,东南沿海地区相继沦陷,许多难民为逃离战火,纷纷内迁。徽州地处山区,又位于抗战后方,虽然交通有些闭塞,但是环境相对安定,于是大批难民如潮水般涌来。以屯溪镇为例,该地是战时皖南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人口聚集程度非常高,“各方面的人才货物都向屯溪挤,挤得水泄不通,后来几乎无插足之处。尤其是自沦陷区域内迁的难民,源源不绝。自从浙赣路战事发生以后,沿线人民不赴闽赣者都来屯溪,市场上的货物,各机关的人员,满坑满谷。虽然各处道路都经破坏,行旅极不方便,然而仍阻不住外来的人潮”。此地还是沦陷区义民向西南大后方迁移的一个重要中转站,“屯溪自抗战以来,因地处苏浙皖赣要道,为战区内来人士必经之地。尤以青年学生志节忠贞,不甘受敌伪诱胁,纷纷内来经屯者何止数百千万”。在难民潮的影响下,屯溪镇的人口遂从5000人猛增到20万以上。与此同时,众多在外经商的徽州人也因为战争影响而不断回流。如黟县,“全面抗战开始,各地失业黟人纷纷返里,致不事生产者达一万余人”。和黟县情形类似,婺源在外商旅也“多已避难返乡”,导致“农村人口突增”。另有学者指出,浙赣战役期间,原在战区经商的徽州人纷纷返回老家。人口激增带来了巨量的粮食消费需求,在粮食产量原本不足、供给量远远低于需求量的情况下,粮荒问题便很容易发生。这也正如时人所担心的那样:“因滨江一带沦陷后,及邻近京芜各属,许多无家可归的义民相率携妻挈子,进到徽属一带安全的地方来避难。同时前方大部分的学校亦迁到徽属后方,更是使粮食的消耗格外增加。皖南的粮产已经甚少,而又加以大量的消耗,今日的粮荒乃为必至之趋势了。”
二是不法商人囤积居奇和偷运走私。由于战时粮食等生活必需品紧缺,一些不法商人为了谋求利益,罔顾民生之艰难,故意囤积居奇,哄抬物价,大发国难财。如黟县,“米价近来飞涨不已,此殆各户囤积居奇所致,每担已升至八十元以外,且无处购买”。在屯溪,类似情形也时有发生。据1941年2月11日《徽州日报》记载:“各市米价旧历年底已跌至三十一元一担,一般贫苦小民无不喜形于色。讵料春节以来,四乡米源稀少,加之各大商店放价购买,囤户任意居奇,以致市价飞涨。昨市每市石已叫六十八元,仍有看涨之势。”显然,囤积居奇是导致屯溪市场粮价上涨的一个重要诱因。除此之外,粮食偷运走私也很容易造成后方粮食市场波动。1942年10月4日《徽州日报》记载:“近来徽屯粮价上涨,察其原因,实由于不肖之徒偷运粮食出省,辗转资敌,借牟厚利,致演成市场失调之象。”又如1944年4月3日《徽州日报》载:“近日屯市米价突告上涨,影响民生甚为重大。此次米价之所以上涨,其主要原因为奸商偷运,走私资敌,一路由南陵运往芜湖,一路由场口运往杭州。故欲平抑米价,首须严厉封锁,禁米出境。”不法商人为了一己之私,违禁将粮食走私资敌,不仅妨碍了地方民生,而且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抗战的物质基础,不利于后方社会的稳定。其实在抗战期间,参与贩粮走私的人员并非只有奸商,一些公务人员和军人也投身其中,皖南行署在电文中就曾提道:“近则徽、宁通浙江水陆各线,亦有偷运粮食出境、辗转资敌情事。……不肖奸商,甚至勾结地方官吏及部队,偷运粮食至陷区及接近陷区一带销售。”
三是水陆交通不便导致粮食运输困难。由于战事影响,徽州地区的对外交通变得更加不便。以陆路交通而言,战前皖南公路交通有六条重要干线,但是在抗战开始后,“皖南沿江一带,或因城镇沦陷,或因军事需要,各部干线均经局部或全部破坏。……通车公路仅存屯威、屯太、屯祁、屯绩、屯歙等五段”。而且在新式交通工具数量有限、运输费用又高的情况下,运输方式“亦仅限于人力手车及人畜挑运”。再来看水路交通。皖南水系发达,支流港汊较多,水运交通相对便利,不过也有诸多限制。如汇入长江的水系河道,“下游滨江多沦为敌有。上游水浅滩多,而物资后运又系逆流,仅容小船竹筏,载重不满十担,每日航程不过二十里,又仅限青弋、水阳二江”。作为战时皖南及大后方进出货物主要通道的新安江,上游险滩较多,水道亦浅,“由屯溪上至上溪口,及另由屯溪上至渔亭,只能航行四舱木船,所载重量均较低微”;“由歙至朱家村支流船只,载重量大数相同”。因为水陆交通不便,所以粮食等物资的运输也相当困难,时人即言:“关于徽属一带米粮之源……因地近前线,现代化之交通路线受军事限制,或已破坏,或以交通工具缺乏,现米之运输大多改用人力承担。因远道跋涉,人力承载有限,结果致流通不灵,价格飞涨,终形成今日之局势。”而且由于交通条件所限,粮食采购的运输成本也很高。如从南陵购运至屯溪的每市石食米,其米价成本是34.50元,最低运费成本为47.92元,费用成本为1.50元,20%损耗成本为16.78元,成本合计100.70元。最低运费成本已经超过米价成本,约占总成本的47.59%。如果再将损耗成本计入,那么它们所占总成本的比例就高达64.28%。运输成本如此之高,后方粮价自然会因之而上涨了。
如前所述,抗战时期徽州地区出现了严重的粮食匮乏问题,并带来了诸多负面效应。为此,地方政府不得不采取应对措施,通过开源和节流来化解粮食危机。具体来说,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鼓励垦荒,积极增产。为了做到人尽其能,地尽其利,有效解决缺粮问题,国民政府积极动员后方民众垦荒种粮,增产增收。在皖南国统区,具有代表性的一项措施就是“一亩地运动”。为增加粮食产量,提高粮食自给能力,1941年4月皖南行署决定推行“一亩地运动”。所谓“一亩地运动”,“就是要使皖南全民动员,利用原有水旱荒地,来解决皖南粮荒的一个彻底办法。凡党政军机关、学校、工厂、团体一切人员及各界民众,不论男女,年龄在十八岁以上五十岁以下者,必须垦荒一亩。农民则除原有耕地外,加垦一亩,种植稻谷、大小麦、玉蜀黍或其他杂粮。所有收益统归耕种者自得,借以鼓励而增生产,充裕军糈民食,俾利抗战”。经过广泛动员和宣传,“一亩地运动”也在徽州地区得到切实推行。如屯溪茶业改良场就曾让场内学生在进行茶叶精制实习的同时,“另择临溪河滨隙地一方,垦辟地亩,试行种植苞芦、芝麻等作物”。随着此项运动的推广,徽州境内的荒地相继得到开垦。如绩溪县,境内的来苏乡和万箩乡虽然是两个很小的乡,但是各自的垦荒面积竟有两千多亩。休宁县,“鹤成乡亦垦了二千多亩,隆兴乡资源保一保竟开垦了三百多亩”。黟县,“南门外东岳山荒地开辟迨遍”。垦荒面积的扩大带来了粮食产量的增加。据统计,截至1941年12月底,休宁、歙县、祁门、黟县、绩溪五个县的新增垦荒面积达58140亩,杂粮增产总量为153620.2市担,具体情况见表1。
表1 徽州地区垦荒面积与杂粮增产情况(40) 表1据“皖南一亩地运动增产粮食统计表”改制而成,见方志农编《战时皖南物产概述》,第38页。
从表1可知,在五个县份中,歙县垦荒面积和杂粮增产量最多,其杂粮增产量超过五县杂粮增产总量的半数。黟县垦荒面积和杂粮增产量最少,这可能与该县土地面积狭小有关。不过,黟县的荒地开垦率并不低。据调查,战时该县荒地总面积为3063亩,结合表1提到的垦荒面积2122亩计算,已垦荒地面积占荒地总面积的比率约为69.28%,荒地开垦率接近七成。
为了充分发挥地力,充裕民食,皖南行署还制定了利用隙地种植粮菜的五项办法,其中两项办法规定:“(一)各城镇市区内所有空隙土地,凡能供垦殖利用者,不论公有私有,均应开垦种植蔬菜或粮食。(二)各城[镇]市区所有空隙土地,属于户家住宅者,由住宅人殖种,属于公共机关或学校者,由机关或学校集体垦种。”利用城镇市区空隙土地种植粮蔬,虽然在粮食增产的效果上较为有限,但是其操作方式便利、灵活,不失为扩大粮食来源的一个好办法。为了进一步实现粮食增产,当地还积极组织冬耕和春耕运动。如1942年皖南行署制定的推行冬耕办法规定:“各乡原有熟田熟地,本年度须完全种植外,并继续开垦荒地,扩展耕地面积,务使野无旷土,地尽其利。……所有田地、山地,高燥肥沃者,须种大小麦;较瘦者,须种豌豆、蚕豆;较低下潮湿者,种油菜。……各地种植冬作物之比例,须视该地粮食产销情形而定。”冬耕办法是根据各县粮食情况及不同地力,分别种植大小麦、豆类与油菜,因地制宜地扩大粮食生产。和冬耕运动一样,春耕运动的推行也是为了实现粮食增产。为了提高民众对春耕的认识,增强春耕工作效果,第三战区皖南民众总动员委员会领导各县开展“扩大春耕运动”宣传,“制订《扩大春耕运动》宣传大纲一种,先期颁发各县,饬遵照努力宣传”,并“在屯溪劝业场举行‘春耕典礼’暨‘扩大春耕运动’宣传大会”,让青工团团员扮成农民,“携带真牛至街头巷尾,讲演游行……散发告民众书,张贴标语”,取得了良好效果。
二是提倡节约,反对浪费。为减少粮食消耗,充实抗战资源,国民政府在后方广泛开展动员和宣传,通过推行节约之风,来抵制奢靡浪费。在安徽国统区,这样的举措也有不少,其中一项措施就是禁止酿酒熬糖。据记载,安徽省临时参议会“以酿酒熬糖,消耗食粮至巨,曾咨省府严厉制止。省府亦以酿酒熬糖消耗谷麦杂粮,各县迭经电令遵办”。因为粮食耗费严重,所以酿酒熬糖在不少地区都被严令禁止,尤其在经常缺粮的皖南山区更是如此。如1941年3月皖南行署就曾再次下令禁止私酿,称:“行署前以皖南各属歉收,业经通饬禁酿,以维民食。兹查各县粮荒极为严重,而奸商牟利违禁私酿,仍复不免。行署已重申前令,厉行查禁,无论米谷及各项杂粮,均不准用以酿酒,违即依法严办。倘有徇纵,则唯该县长是问!”禁止私酿虽为权宜之计,但对于缓解战时粮食危机确属必要。因此,徽州各县也纷纷颁布禁令,并对违禁者实施惩罚。如祁门县政府就规定:“各糟房除准将大麦酿酒外,禁止用其他各项杂粮酿酒。”1941年2月,休宁县曾严查一起私酿:“休县府据报,环居乡一带有囤粮私酿糟坊,俞县长当手令指导员鲍光武驰往该地,会同保甲长彻查。结果在环居乡资溪保兴口村查有源兴和糟坊一家,搜出该坊存酒卅余担,高粱一百十担,苞芦六十五担另七袋,占谷九担,酒糟十担七袋,其他如糠皮、苞芦粉及酿酒器具,均经当场一律封存,并将该店伙李炳章及账册等带府讯究。现县府已传该坊经理汪汉钧到案,依法讯办云。”
三是严禁囤积,打击走私。抗战期间,严禁囤积居奇、打击走私资敌是国民政府应对后方粮食问题所采取的另一项重要措施,不少地方也都制定了相关禁令。安徽省政府1942年4月第998号电令称:
查近来物价飞涨,不循常轨,影响民生,至重且巨。推原其由,虽非一端,而不肖商民从中垄断操纵,当为原因之一。亟应依照《非常时期农矿工商管理条例》《非常时期评定物价及取缔投机操纵办法》《非常时期取缔日用重要物品囤积居奇办法》各项法令之规定,严厉执行,并督令各县平价委员会秉公评定物价。对于奸商囤积居奇,尤应严加惩处,以儆效尤。事关平抑物价,安定人民生活,合亟电仰该署,即便督率执行。各县于文到十日内,将办理评价情形及市场供求状况,迅速呈报为要。
在安徽省政府看来,不法商人的囤积居奇是造成当时物价飞涨的一个重要因素,对于地方民生妨碍很大,因此必须依法予以严惩。皖南行署在接到此令后,即让各县执行,一些囤积居奇的违法行为受到查处,如“休宁县民黄□美、汪静安囤积粮食二千余石,经休宁地方北境查获封存。现正从事调查,以凭法办”。其实,在省府电令之前,皖南行署就曾处理过休宁县的粮食囤积案件。据记载,“休宁黄芳乡芳干保居民程友恭违令囤积稻谷一千二百余担、苞芦三百担,居奇不售”,皖南行署在接到休宁县政府呈报后,“经饬该县政府,依照《安徽省皖南粮管处奖惩规则》第九条规定及《非常时期农矿工商管理条例》,将该民所有囤积食粮全部予以没收”。没收的稻谷用于“配拨安徽省地方行政干部训练团屯溪分部五百石,强民工厂一百石,《皖报》社五十石(均按照每百五十市斤售价四十五元六角米价折算),隆阜难民收容所三百石(按照每百五十市斤售价四十元米价折算),并将苞芦配拨隆阜难民收容所二百石(按照评估计价)。除存之稻谷、苞芦,由休宁县政府配拨难民食用”。从此案的查处结果来看,程友恭囤积的粮食不算少,以致休宁县政府不得不向皖南行署呈报,请示如何处理。最终,程友恭被皖南行署下令处以极刑。
为了打击囤积居奇、哄抬物价等不法行为,地方政府还注意动员民众,鼓励他们监督并检举。如1941年3月4日下午,屯溪平价委员会就曾通过一项会议决议案,即向民众发放密告单,鼓励民众对囤积居奇以及奸商任意抬高物价的不法行为进行自由检举。这项措施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一些不法商人纷纷遭到检举或告发。如歙县渔梁镇,裕隆酒坊的店东江荣章“因乘机囤积食米、煤油,经人密报县府。日前,由县将江拘获,并将食米十余石、煤油八斤封存,候讯法办”。又如歙县的岩寺镇,该地“本为产米之区”,但因“一般富户囤积居奇,以致粮价上涨,民众生活发生影响甚巨。歙县地方法院检察处顷据密报,有余文义、汪汝健、余镜波等囤积米粮,操纵市价。该处据报后,王检察官亲率警士,按户查勘,计在余文义名下查出四十余石,余镜波七十石,余任三一百五十余石,齐晋候五十余石,洪载华六十石,姚耀庭一百十七石,吴宾时四十石,汪汝健、汪同泰、程德润共约一百余石,总共六百八十余石,均老斗,当时即予封存。该处并函县政府,派员会同前往启封,令交强制出售外,并将各囤户分别处置”。此次米粮囤积案不仅涉案数额大,而且违法人员多,对于当地民食的影响较大。经过举报,该案很快得到查办。
此外,对于一些不法商贩偷运粮食,走私资敌,地方政府也是严厉打击。如皖南行署针对敌人“在游击区各地高价收买我粮食,以致有不肖之徒罔顾利害、偷运资敌情事”,“特严令禁止”,并强调“如敢偷运出境者,处以极刑”。可以看出,对于偷运粮食、走私资敌的违法行为,皖南行署的惩处相当严厉。为了防止走私资敌,政府设立了专门的稽查机构,如安徽省进出口货物检查处、浙赣苏皖四省货运稽查处屯溪分处、第三战区经济工作大队等。驻军也参与到缉私工作中,如某集团军总司令部、徽屯戒严司令部、财政部缉私办事处、省粮政局皖南办事处、歙县县政府等多个机关就曾组设粮食联合稽查机构,“严防私运,统一检查,并拟订联合稽查私运粮食办法”。另需提及的一个机构是屯溪警察局,它不仅负有维护地方治安之责,而且还承担着皖南粮政管理的某些职能,其中一项职能就是防止粮食走私,稳定市场粮价。如1944年4月,该局接到一份由屯溪商会转呈的屯溪粮食同业公会函,称:“最近屯市粮价因受浙境粮价上涨之刺激,竟于最近一周内涨至每市石九百余元之巨。一般牟利之徒暗将粮食偷运出境,影响民食殊非浅鲜。若不及早遏止,恐将继续上涨。”在接到函报后,该局“除呈报行署通令查禁,及指导督饬粮商严办登记,以免外溢,并转函缉私处、警备部、驿运管理处皖南办事处,协助防止食米出口暨通饬各分区队所查禁外,并布告周知,倘有营运走私者,一经查觉,定予严办”。
以上几种措施体现了开源与节流并重的政策思路,其目的都是为了解决抗战时期地方民食不足的问题。当然,除此以外,还有其他一些应对措施,例如在拨售赋实余粮以济民食方面,粮政局皖南办事处就曾制定具体实施办法,即“由县政府督饬乡镇保公所,查明辖境缺粮民户,列具清册,督同征购粮食监察委员会开会,核定配售数量,并发给购粮证,始可向就近购销处,或分处,或粮食公卖店购领”。这种还食于民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舒缓地方民食压力,减轻民众生活负担。为了保障粮食供应,地方政府还组织力量向周边地区购运。如1944年,休宁县在赣北采购大米2000市石,屯溪在赣北、宣城、南陵三处采购大米合计20000市石,歙县在旌德采购大米5000市石,祁门在赣北采购大米4000市石,绩溪在宣城采购大米2000市石。与此同时,为了防止粮食资敌,扩大后方粮食来源,地方政府还“鼓励商民向接近沦陷区抢购粮食”,并“由政府保障其合法利润”。类似的措施还有不少,限于篇幅,不再逐一论述。
抗战时期,国内的经济与民生面临着诸多困境,粮食问题即其一。它不仅关乎民生,而且影响抗战大局。就徽州各县而言,战时最大的困难也莫过于粮食匮乏。此地虽然位于抗战后方,政治环境相对安全,却经常发生民食不足和粮价高涨的问题。不仅如此,粮食问题还严重影响到当地的经济与民生。在战时茶叶滞销而粮价高涨的情况下,不少茶农纷纷弃茶种粮,甚至任茶园荒芜,作为当地主导性产业的茶业因此受到很大冲击。
徽州作为缺田少粮之区,粮食问题自古有之。不过在抗战时期,这一问题变得更为严峻。究其原因,除了受山多地少的自然环境影响外,战时外来人口的大量涌入和粮食消费量的激增、不法商人的囤积居奇和偷运走私、水陆交通的不便和物资运输的困难等等,也都是导致当地产生粮食问题的客观原因。为了解决粮食匮乏问题,缓解民生压力,当地政府采取了一系列应对举措,诸如鼓励垦荒,积极增产;提倡节约,反对浪费;严禁囤积,打击走私;尽力抢购,配售调剂等。
总之,在地处后方的徽州各县,粮食匮乏是一个核心的经济和民生难题,对于地方社会经济的影响也很大。这个问题的解决既有利于皖南后方社会的稳定,又有助于皖南抗战基础的巩固,也是战时皖南地区抗战力量持久存续的一个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