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泽
开水果店的女子,总是进进出出忙个不停,一束乌黑光亮的马尾长发甩来甩去,什么尘埃都挂不上,额头却挂满汗珠。
她在搬着一箱箱诚实劳动的寄托,拾掇着即将进入人们生活的期盼,发出沉静的笑。
她在为不同的需求耐心细致地切割菠萝、西瓜……发出水灵灵的笑。
她弓着腰身很利索地刀削甘蔗皮,发出甜味的笑。
她用磅秤一个接一个为顾客购买的水果稱重,也称出自己的惬意与诚信,她的笑连成一条香气飘逸的泉流。
她的额上不断沁出汗珠。
她的挂着汗珠的笑,是闪烁着朝露的牡丹、玫瑰、大丽花,是雨后天上的一片片灿灿的霞。
她的挂着汗珠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对于小日子的满足与自信——帅气的好老公跑货源,已为她跑出一个供给不断的果园,她的乖孩子常常独自坐在小板凳上,指指点点妈妈高兴的忙。
劳动者挂着汗珠的笑,是敞亮温润的笑,是甜美而带着生活盐分的笑。
一头老牛耕田回来,走在村道上。
它低着头慢吞吞行走,尾巴不时甩打一下——它这是在给自己的行走押着韵脚——讨厌的牛蝇早已逃得远远。
它低着头穿行一条街。经过一个冒烟的店,它忽然嗅到了一种从自己的身体里蒸烤出来的味道。
它颤抖了,又随即昂起头来,瞪大眼睛看。它看不懂牌匾上的字,只看得牌匾嘎啦啦直响,差点掉落。
它又低下头来,朝前慢吞吞走去。
它不时晃晃头,尾巴夹得紧紧。
犁尖插入田野,以深深浅浅的沟壑稳稳地叙写执掌与信念。
种子撒进松软的温床,裹着时光酣睡了多少时日,一个呵欠冒出梦来。梦醒的种子依旧纹丝不动,在被窝里反反复复盘算着。
纤细的芽眼顶破黑暗探视人间的新奇,最喜沉吟诗章忘乎所以,微风一阵阵催促,让它有很难看得见的长高,才让它颤悠悠开起一朵花来,芬芳的声音隐约从内心沁出。
慢慢地,慢慢地,这一切都那么慢……
直到花朵褪去最后的色彩,留下一个小不点。某个不可预知的瞬间,这个运足了气韵的小不点,给自己下达了微小而响亮的指令,才开始丰满起来。
果实终于摇响了有滋有味的铃声,一阵阵呼唤人们的收获。
凝聚着太阳的亮色、彩霞的红艳,云天上的梯田上产出的晶莹剔透的糯米,做成的“红曲”煞是可爱。
均匀调和蒸熟而后冷却的“糯米饭”,浸泡山乡水井里富含矿物质的澄澈好水,拌进一家人期盼的目光,一层层叠在陶瓮里,密封……
它是如何也没想到,从此沉入黑暗与窒息的深渊,它也没想到有一天飘出了香气,重见天日!
一杯下肚即涌起一股突破沉寂的热力,满脸飞红。我很快悟出了,为什么红曲酒的后劲大。
当年,我身居山区曾学会制作红曲酒。山里的温度,山里的非凡物品与艰难卓绝的历程,决定了红曲酒罕见的品质。
红曲酒的韵味够我咀嚼……